“殿下,抓到一名可疑凶徒!”
丁阳云用了“凶徒”二字,可拉上来的人却比他还要年少许多。
众人一看,是老熟人――何歧行在眉生馆认识了他;蒋慎言与祁时见在法场被他的乔装蒙骗过。这么多次,却没有人知道这“沙弥”到底叫什么名字。
他剃着青皮绒毛的头发,却必然不是个正经出家人。陈治管他桨楞崽子”,相信这也不是他的本名本姓。他模样分明不像陈治,对他却堪比生父一般敬重,就连此刻不服气的执拗表情,都极为相似。
祁时见没急着夸奖或质问,先是偏头看了眼仅剩几丛青烟袅袅的废墟,而后对自己新任命的右护卫百户道:“火情已解,你们不必久留,余下善后就让总甲指挥,那是火夫本职,你们插手不便。”罢手一点,身侧上前一个玄衣卫把那“楞崽子”接手了过来。
丁阳云仅比祁时见大一岁,同样是少年,也同样有超乎年龄的老成,或许是因为在其父丁良则身边耳濡目染,对人情世故多有些许把握。他一听就知道祁时见这是在遣他带人回去,甚至字里行间有责备他多管闲事的意思。
丁阳云也有些委屈。本以为自己是来救护兴王殿下的,却莫名其妙成了扑火的火甲。得不到嘉奖,反被泼了一盆冷水,今日是他新官上任第一,着实是丧气了些。
无可奈何,他只能把“功绩”乖乖交出,抱拳低头。“是,下官这便速速整顿队伍,带人回府。”
“你带人过城门时或许会遭到阻拦。”祁时见在他转身离开之前忽然又道,“无论对面是谁,皆不必惊慌,如实回答即可。若遭强行扣押,顺应其变,过后本王自有办法解困。”
丁阳云微微讶异,听得有几分糊涂,但也知道祁时见这是在警告他,回程会有危险。
“去吧。”少年兴王似乎并不想再多加解释,挥挥手,就把人打发了。丁阳云不能留,护卫军不能留,留久了都是祸患。
等丁阳云走远,蒋慎言才凑上前悄声问:“谁人敢阻拦王府护卫军?”她对国法具体是如何限制藩王似乎没有了解到那么透彻,心中正怀疑城中是否生变,陈治那一伙无为逆贼要对他的人不利。
祁时见嗤笑一声。“此事来话长,不出意外,城中该是热闹之时。”他意有所指地望向那个在玄衣卫手中仍不老实,还在做无谓挣扎的“楞崽子”。
连向来寡言坚忍的玄衣卫都要被这子折腾得快没了耐性。没有祁时见的命令,他不能有任何动作,只能像根绳子拴住对方。可这瘦削的娃娃又不知从哪里生出那么多牛力气,蹬踹抓挠,消停不了一瞬。
最终还是何歧行上前朝那子脑壳狠狠弹了一计。“楞崽子”捂着头叫唤,总算是老实了些。
蒋慎言吃过苦头,顿时感觉自己的脑门也开始隐隐作痛。
何歧行瞥着自己的“杰作”,翻了翻眼皮呵斥道:“比起你做的坏事来,这都是轻的,给老子好好受着!真不知道陈治那家伙到底是疼你还是害你?疼的时候像个宝贝疙瘩,现在又教你杀人放火的恶事。”
“呸,我杀得都是狗官!是惩恶扬善!”“楞崽子”嚷嚷着,装凶作狠。
何歧行不与他二话,跟着又是一计爆头弹指。“惩恶扬善?驿馆里都是狗官?连灶房杂役、喂马马夫也都是狗官?他们哪个不是强行服役、勉强糊口的老百姓?不分青红皂白得扔雷放火?这就是你所谓的‘惩恶扬善’?”
也不知男饶指力和斥责哪个力道更深,“楞崽子”捂着头不再言语。比起方才的放肆模样,颇显得乖顺许多。
“你可知单这烧毁的房屋,并不会记在地方州县的正税中,也不由朝廷支出,最后都是要算进驿费里平摊到每家每户身上征收的,更不提还有损失的马驴、人员伤亡。”祁时见冷眼盯着“楞崽子”,最后吐出一句,“愚昧。”
不知是不是因为话的人是祁时见,故而又激起了少年反抗的心。他嘴里嘟囔着“毁了也罢,毁了也罢”,抬起头来狠狠剜了祁时见一眼。
“狗朝廷,毁了也罢!”他猛地一发力,竟有几分困兽死斗的架势,玄衣卫险些没控制住他。
“就因为没有固定的数目!收多收少全凭那些狗官一句话!今抓人修路!明抓人运货!打着各种花里胡哨的由头逼着百姓出钱免役,剥了一层又一层,根本填不饱他们的肚子!才不管百姓死活!这不就是吃人!”
“吃饶就是妖怪!就该死!”
“楞崽子”的高叫分明撕裂了声音,似乎是在经历变声的他凸显得几分滑稽,可对面几人没有一个露出笑意。
祁时见的脸色尤为难看。这样的事他不是没有听过,甚至如果驿馆因民力匮乏为由运营困难,等朝廷下发钱粮资助,中饱私囊的硕鼠还会再发一笔横财。此类“盘剥”时常有之。但在他以往的观念中,只要能维持一个运转的平衡,便无甚大碍。故而他从未认真深刻地细思过这个问题。
如今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跟他剖开了表面的伤口直接挑出腐肉,话语仿佛狠狠砸在他的软肋,多少有些疼痛。
蒋慎言从旁听着,同样拧紧了眉头。她总算知道陈治究竟是用什么样的法子将手下人牢牢拴在身边,那些人又为何对他死心塌地了,而无为教又是一股怎样凝聚起来的力量。这些都令她深深担忧。
她转头观察着祁时见的反应。毋庸置疑,这个“楞崽子”的生死,就在对方的一念之间。他动动指头,那城门楼上的人头,就要多挂一个了。
可意外的是,祁时见并没有那么做。“把人带下去,看好。”他只是这么吩咐玄衣卫,“余下的逆贼断不会跑得太远,多半是藏匿在这周围,你们仔细搜查。”
待玄衣卫将那半大子像提猴子一样提走,何歧行的目光追随,嘴里喃喃吐出一句:“陈治会来救他吧?”
“或许曾经会,但这次不会。”祁时见不咸不淡地否决了他的猜想,面对对方疑惑的视线,他解释道,“此人方才言行举止根本不在乎自己是死是活,火甲也外祖的廊屋门外倒着一个烧焦的馆夫,这些人多半在行动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恐有去无回了。”
“鱼死网破?”蒋慎言也有些不敢相信,可仔细想想,在法场外,这个“楞崽子”也是冲在了最前面最混乱的地方,陈治当时既然允许,那这次可能也不会阻拦。这些江湖饶仁义与狠辣,她实在是搞不明白。
何歧行一摊手,问祁时见:“那既然没有诱饵,你又怎么能保证陈治会来呢?”在他看来,无为教、白衣鬼与朝廷相互追捕,似乎成了一个死循环,谁也不清谁是猎人,谁又是猎物。
没想到回答他的人竟是蒋慎言。“这个简单,狼追兔子,那把兔子引来不就成了吗?”
女郎拍拍胸脯,指了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