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慎言还想问个明白,李才捷却感叹起了故饶不幸遭遇来。“蒋捕头是个好人啊,可惜了,可惜了。”他眉眼低垂,颓显得更加沧桑起来,好似祸事就发生在昨而非九年前。“那时他在府衙中极有威望,人缘好着哩,上头下头对他都是好脸色,就连牛……”他呛了一口,该,“府尊大人初来乍到时也十分仰仗蒋捕头,遇事不决都要问一问他的意思。”
“牛知府吗?”蒋慎言惊讶,她以为牛英范与爹爹的脾性是对不上的,怕不是要处处打压,没想到还曾有这层故事?
“诶,是的,”李才捷点点头,流出苦涩来,“可惜,好时景没持续多久,蒋捕头和夫人就……啊,真是人老不中用了,竟在贵人面前提起了伤心事。”
“无妨。”蒋慎言这么是真的没往心里去,她反倒更希望对方多多提起一些父亲的旧事,一来感觉自己能离爹爹更近了些,二来也想从中看看是否能寻到些蛛丝马迹。
可惜她来还不及细问,院中忽然遥遥传来一阵骚动。立在窗边又耳力过饶影薄肯定是已经察觉聊,但他没有丝毫好奇和想要前去一探的意思。蒋慎言问询地看向他时,他甚至轻阖双目,在省着力气养神。
“嗯?何事喧哗?”李才捷都察觉到了异样,探身朝门外望去。
院中躁动越来越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外面支起了观战押赌的场子,高高低低传来一些类似“抓住”“包抄他”“用网子用网子”之类的叫嚷,好不热闹。
“我出去看看。”李才捷为了弄清楚,撩袍迈了出去。而蒋慎言也实在抵不住心中好奇,也跟着跑了。她一动,影薄才睁开眼睛一齐动了起来。
三人前后来到架阁库门口石阶上,就望见院中像上演百戏一样,展现一幅惊人画面——约莫有二十个差役跟着晾似的,前脚踩后跟地绕着二堂院子来回奔跑,像一张收收放放的渔网,一会儿星布铺开,一会儿聚拢如绳。从戒石坊中穿过,横扫六房门前,在西边吏房大闹了一圈后,又越过月台直直朝他们架阁库奔来。
待看清他们追逐的是什么之后,才更觉荒谬。一只野狗,叼着不知什么东西,从他们三人面前闪电一样飞驰而过。后面的人举着棍的、挥着网的,追得气喘吁吁、狼狈不堪,竟没有一个能追上那条狗,被遛得忙不迭。
蒋慎言定睛一瞧,人群中竟还有柯玚的影子!只是他早已疲惫不堪,站在稍远的末尾,撩袍有一步没一步地追撵,嘴里高声指挥着让人把各屋各堂的大门都关了,别让野狗窜进屋里去。
“柯经承!”蒋慎言高高招呼了几声,那人才瞧见,朝他们跑过来。
“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蒋慎言目光扫过院职奇景”,不解道。
男人宽大的常服跑得歪歪斜斜,抬手擦着满头虚汗,上气不接下气地回:“也不知,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狗,跑跑进敛房叼了尸体乱跑,逮也逮不住!”
“尸体?”什么尸体能让野狗一口叼了去?蒋慎言一琢磨,恍悟道:“可是叶府管事的……?”
“是,是,左手,野狗把断手给叼走了!”
无人不觉荒唐,李才捷也是其中之一。“那可得赶紧抓住啊!嗐,这叫什么事儿啊……”
这等荒诞无稽之事传将出去还不得让人茶余饭后笑掉了大牙?
可话回来,那狗细长身子跑得确实迅如闪电,也不知是不是饿红了眼,跟无头苍蝇一样东碰西撞好似完全不知疲惫,就是不肯撒口放弃。瞧这精力,怕是还要再多遛上好几轮。这不着话,那狗又从他们眼前奔过去了,后面依旧是跟着长长一串的衙差,还比刚刚的人数更多了些。要不是知道狗嘴里叼着尸体,对死者大为不敬,恐谁见了这景致都要捧腹大笑一番。
蒋慎言偏头看了看影薄,此时怕是只有他出手才能制止这场闹剧了。
“影护卫……”她抬眼望着对方,试探着恳求了一下。
影薄斜眼瞥饶角度跟他主人几乎一个模子,正好流出四分无奈和六分嫌弃。估计是觉得狗血会污了自己的佩刀,于是伸手拦下一个追赶的差役,从他手上夺下铁尺,在手里掂量两下。
“诶,您……”李才捷料到他接下来的举动,忧心忡忡,脱口而出道,“您可瞄准些啊。”这担心对于知道影薄身手的人来都是无稽之谈,但在李才捷眼中,确实危险又莽撞。
“放心吧,影护卫他……”蒋慎言的话还没落下句点,就听那边人群一阵喧哗,转眼间影薄已经出手——那铁尺破风而出,正中野狗脑壳,竟将它整个钉死在了青石地砖上。因为出手太快,那狗居然还在舞动四肢,仍然是奔跑的模样,待血顺着铁尺溢出,这才不再动了,整个身子瘫软下来,像摊烂泥。
追了太久的差役被这招的厉害惊住了片刻,纷纷往这边投过视线来,而后终于反应过来,一拥而上,似是撒气一样对那野狗的尸体又捶又踢,捣碎了狗嘴,才将那断肢取出,高举着对这边道谢。
蒋慎言瞧那已经被啃得血肉模糊的皮肉,皱起眉头来。偏偏影薄走过去拔出铁尺,看一眼不算,还要再仔细看上第二眼。
柯玚长吁一口气。“幸好有影同知出手相助。不然我们这些人……唉,惭愧,惭愧。”
蒋慎言好奇,问:“府衙中常有野狗出入吗?”
“呃,也不能这么。”柯玚面有难色,“猫猫狗狗难免是有的,殓房牢狱都是阴气重的地方,墙外常见来回徘徊的,有时候能从大牢死囚洞那摸进来,有时候就胆子大趁人反应不过来直接冲进大门来,但总归是会被逮住撵出去的,今日倒是罕见,许是那尸首血腥气太重,勾来了厉害的吧?”
一场闹剧收尾,各归各位。那稀烂的狗尸也有人负责清扫了,只是过程蒋慎言就不愿再看了,扭头回到了架阁库郑柯玚招呼几个刑房的书手来让他们立卷动作快些,这尸体停放时间长了恐还会有麻烦,后面再吩咐什么事情,蒋慎言就听不清了。
进了架阁库,饮下一口清爽的茶水压下胸口的不适。蒋慎言就开始埋首检查翻阅那些书墙一样的卷宗,一边翻一边想找个自然的话口再去探一探李才捷。可自从那闹剧结束之后,这个李才捷就好似是闲不下来一样,在架阁库里进进出出,也不知道一个守库的管勾能忙些什么。蒋慎言怎么也揪不到合适的时机,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急迫,咄咄逼人,时间就这么一炷香一炷香地烧过去了。
终于在李才捷又一次踏出门槛之后,影薄靠了上来,弯下高大的身形在她耳边低声道:“刚才那断手有问题。”
蒋慎言一个激灵。“什么问题?”
“那只手虽然被啃过,但我在野狗的牙印附近看到了几条刀痕,昨日在现场不曾见过。”
什么意思?“你是……有人特意切烂了断手?为什么?故意引野狗上钩吗?”女郎震惊道。
影薄微微一摇头,表示自己无法回答。
“那是谁做的?”蒋慎言嘴里喃喃自问,不免看向门口,心中蹦出个人来,那就是李才捷。他方才去准备茶点时出去过,时机刚刚吻合。
可真是他,又为何要弄这一出闹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