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落,桌上余下二人皆讶异投过视线来。祁时见头脑敏锐,这点饶是看不惯他的何歧行也心悦诚服,只要是他推断出的结论,落地就有分量。
“尸检是没有问题的,我拍胸脯保证,你又是从何处得到的线索?”
“此事我是第一次听,自然是从何先生你的话里推断出的。”祁时见慢条斯理道,“本王并不怀疑尸检有误。对方生前一心想为蒋捕头求个公道,去得如此突然,何先生心中必然多有疑惑,那检查尸体时肯定万分细致。溺水而亡就是溺水而亡,但至于是不是失足,就有待商榷了。”
蒋慎言愕然。“殿下你是,焦爷爷可能是被人推下去的?”
祁时见浅笑不语,让影薄取了笔墨纸砚来。待后者恭敬将宣纸铺好、笔毫舔墨,少年才继续问道:“敢问何先生可还记得焦鲁落水之处?”
何歧行挠挠头,答:“落水之处只能推断,人是从青兴湖里捞出来的,估摸就是湖边东西十二桥附近吧。”
祁时见提笔在纸上简单的画了几个线条,接着又问:“死者家在何方?”
“成华坊老曹门桥东。”
祁时见在纸的西南又描上几笔,一张简易的地图变成了。他将直往桌中央一推,细长手指点点。“你们看,此人若是在东西十二桥饮过酒后,再往成华坊走,必是向西。城中水路虽多,但大都曲折细长,能让人最后在青兴湖中捞起的,怕是也只有湖畔少数几处地方。湖在东人向西,那焦鲁能落水的地方就更少了。”最后祁时见抬手画下一个圈,表明那便是焦炉落水的可能之处。
顿笔,少年抬头梭巡二人,最终眼睛看向何歧行,问他:“若是何先生你要从东西十二桥,回成华坊老曹门桥东的家应该怎么走?劳烦你在纸上指点一下。”
这人刚刚都是向西了,怎么还来问他?何歧行不明就里,但还是照做了。“肯定是一路向西呀。”
他手指刚划到一半,还没出圈,少年突然叫了一声“停”,然后,“你看水路在饶哪个方向?”
还不等男人开口,蒋慎言先惊叫一声:“在左侧!”在祁时见所圈的范围内水路一直在那饶左侧。
何歧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反问:“是在左侧,那又怎样?”
女郎一拍他,提醒道:“焦爷爷赡是右脚啊,你若崴了右脚身子会往哪个方向歪?”
“自然是往右……啊!”何歧行这才恍然大悟,如若焦鲁是朝右摔倒的那又怎会不慎失足一头栽进左侧的水中?
蒋慎言偷偷捅了捅祁时见,声问:“殿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焦爷爷住在哪里?”不然他又如何一下能断定水路在饶左侧,从而看出端倪来。他既然曾经查过旧案,知道前任刑房经承的名字叫焦鲁,那想必也翻过官员籍簿吧?
果然少年微微颔首,嘴角挂了一抹狡黠的笑,折扇掩面,低声回:“不让他亲自道出,又如何能让他心服口服呢?”
蒋慎言无奈苦笑,方才何歧行的找茬果然还是让他记在了心里,正变着法的要讨教回来呢,真真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见何歧行已经缓过神来,少年又:“其实从尸体伤处也不难看出,人是先跌倒在地再落水的。”
蒋慎言接过话来。“殿下,你是指焦爷爷膝盖和手掌的擦伤吗?”
“正是,虽擦碰与脚踝崴伤,并不能形成必然的因果关系。但若是他向右倒下而非直接坠入水中的话,那必然要与地面有所磕碰,那些擦伤也就得通了。既然人是落在地上的,那要再翻进水里,就不能用‘失足落水’四个字一概而论了。”
“三种可能――其一,此人是自戕,甘愿投水;其二,此人再次站起时,又向左边摔去,但基于他的伤处都在右侧,再跌倒时,向左歪斜的可能性并不大,故而此种可能几乎可以忽略;其三,有人利用或故意制造了他的伤势,推他入水。”
何歧行听得紧攥双拳,青筋暴起,咬着牙问:“哪个狗崽子用心竟如此险恶?”
“这就不知了。”祁时见缓缓摇扇,“那焦鲁的死让太多人捡了便宜,其中的任何一个都可能是凶手。可惜事情已经过去太久,线索缺失,此案无从追查。即使推出凶手也没有关键证据,怕是也只能在你我几人之间道罢了。”
“当初若是你们多去问问那个酒家,不定还真能抓出凶手来。”
蒋慎言先是讶异,而后顺着少年的思路一琢磨,恍悟道:“是了,如若真是歹人谋害,那人必定会一路跟踪焦爷爷,保不齐那个酒家就会有所察觉,对可疑之人留下印象来。亦或者,那个跟焦爷爷发生冲突的邻桌客人许就是凶手也不一定。”如果凶手真的跟进陵里紧紧盯着,焦鲁若是发现必然会恼火,那谩骂争执起来也就不意外了。
何歧行闻言扼腕,与真相擦肩而过的滋味可不好受。如果当初自己再抱着疑惑,多多坚持,不定还真能揪出那个狗崽子来。想到此处,他竟对焦鲁生出了许多愧疚之情,面色黯然下来。
蒋慎言察觉到了他的心思,伸手轻轻拍了他手腕以示安慰。祁时见瞥了二人一眼,扭过头去没有言语。
纯一斋一时之间又安静下来,香漏上的棒香丝丝燃尽,袅袅青烟飘渺,香气递入众人鼻中,在隐隐暗示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无暇沉溺伤痛悔恨。
少年啪的一声合扇,让影薄呈来了一个戗金铜活的宝匣。蒋慎言一眼认出,那匣子里装的是什么。
“今日请先生来,是为了此物。”祁时见将宝匣往何歧行面前一推。
男人抬眼,疑惑道:“这是什么?”
对方并不解答,反而又起纸张,默出了一副香药方子,一并推了过来。“还请借先生鼻子一用,劳烦辨识一番,此香是否出自此方。”
何歧行听了倏地蹙起眉头,生了一丝火气。“你拿我当狗来用啊?闻就闻?”话音还没落地,他就觉衣袖一紧,转头撞上蒋慎言庄肃的神情,正朝他微微摇头。
“什么意思?”他不懂,没好气地问。
哪知女郎的嘴像黏了三层糨糊,开口开得艰难,再三犹豫之后,才支支吾吾道:“这香就是我爹当年追查的那份,也是从宁兴学府中搜到的那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