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主意回头要找师父问清楚,余鱼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揣测,转而问道“平王为什么要和武林门派走得这么近?”
汪小溪反问“你还记得之前我跟你说的那个关于玲珑碧落的传言么?”
得玲珑碧落者,得天下?
“你都说了那只是传言。”
“可传言信的人多了就会变成事实。得玲珑碧落者得天下,反过来也可以说,只有得了天下的人才配得到玲珑碧落玉。”
汪小溪这么一说,余鱼就明白了,平王这是想借着传言造势,若他拿到了玲珑碧落玉,不就能说明他才是那个天定之人么!
“所以他跟武林门派打交道,是想要打听玲珑碧落的下落?”她虽然明白了,却不太能理解,玲珑碧落毕竟只是个虚无缥缈的传说,有这个精力,还是拉拢朝中重臣比较现实罢!
“他曾经也走过朝臣的路子,但失败了。”汪小溪道“当年平王意图夺嫡失败,他在朝中的人基本也被清理的差不多了,之后平王便奉旨回了北地。”
“平王犯了这么大的事,居然没被处死?”
余鱼奇怪,就算先帝舍不得儿子,这种罪名起码也该关进大牢吧?而平王竟然好端端地被放回了封地。
“所以说平王还是有手段的,当时正赶上天灾不断,先帝又疾病缠身无心理政,西戎趁机进犯边境。内忧外患之际,平王戴罪立功,自请挂帅出征,击退了西戎的侵扰,否则先帝怎会留他一命。”
汪小溪皱着眉头道“而且当时经此一战,不少原本中立的大臣对平王有所改观,私下里都说,平王除了没托生在皇后肚子里,其他的什么都有了,若非太子之位早立,太子又谨言慎行无错处可揪,恐怕真就叫文武兼备的平王坐上那个位子了。更耐人寻味的是,有传言称,平王在先帝病危之时曾四处给他寻仙问药,先帝觉得他至仁至孝,还曾经动过换储的心思,要不是皇后娘家势力大,如今龙椅上坐的是谁还真不好说。”
余鱼没想到平王还这么有正事,并不是昏庸到只会跟极乐阁阁主和顺州知府那起子人混做一处饮酒作乐。
汪小溪却突然冷笑一声“可众人却不知那西戎骑兵根本就是他引来的,平王唱了好大一出戏!”
余鱼不明所以地看着突然变脸的汪小溪,听他低声道“平王和西戎签暗中订了协议,悄悄将边境五城的舆图给了西戎骑兵,想趁着内忧外患之际登顶,想不到事情败露,被兵部尚书汪国声无意得知,汪尚书为人正直忠良,劝他收手,否则就上达天听,平王表面应诺,背后却不知用什么法子将那协议签署的落款换成了汪尚书的印章!汪尚书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卖国贼,而真正的叛国者却成了功臣……”
白玉楼方才也提及此事,但并未讲述细情,听了汪小溪这番话,余鱼大为震惊――为了权力,平王竟然不惜连自家大门都敞开了,也太胆大妄为卑鄙无耻了吧!
汪小溪垂目“汪尚书,他是我的外祖父。”
接下来是良久的沉默。
余鱼抿唇,她不大会安慰人,只好将手放在汪小溪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半晌,汪小溪抬起头看她“你怎么什么都不会?这时候安慰人不是应该给抱一下么?”
余鱼“……”
见汪小溪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还有心思开玩笑,她几乎要怀疑方才他周身围绕的悲伤和低落是错觉了。
“平王经历了前次的失败,这次谨慎得多了,为了避开皇上的耳目,放弃朝堂走了江湖这条线,你别看江湖势力不参与朝堂决策之事,但地位不可小觑。”
话说到这,余鱼有丝了然,倒也是,毕竟陆羽峰是“土皇帝”么。
“像龙啸山庄这样的大门派以匡扶正义为己任,赶上天灾还体恤难民,广施粮布,甚至有时候上头有些政策危害了百姓的利益,他们也会为之发声,百姓自然对这些名门正派拥护有加,说撑起半个天下也不为过。”
“况且,平王既然又有谋反之心,肯定要养兵屯粮的,你说他最需要什么?”
余鱼想了想“钱?”
“没错,他在封地有自己的势力,不缺人,但粮草和兵器却不能断,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平王自己再有钱,这些年也使得差不多了。”
汪小溪顿了一下“而且朝臣的俸禄并不高,朝中有些大臣一年的俸禄甚至还比不上顺州知府剥百姓一次皮的零头,这也是平王放弃朝臣这条路子的原因之一。”
就算没有玲珑碧落这个噱头,陆羽峰本身又有钱又有声望,若他能鼎力支持平王夺权,的确是不小的助力。
白玉楼之前说陆羽峰不识好歹,可见龙啸山庄并不肯帮平王这个忙,否则他也不会退而求其次地去拉拢天一门和斩月楼了。
余鱼突然想起在顺州时,极乐阁阁主曾说过阵子要好好招待平王来自西戎的“好友”,不禁担忧“如今平王和西戎仍没断了联系。”
汪小溪哼笑一声“没错。这不是太后的大寿快到了么,我听大理寺卿梁文道说,前些日子礼部收到了西戎王的来信,说是已经备好了寿礼,西戎公主到时候会过来祝寿,而公主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隐晦地透露出想和我朝结为秦晋之好的意思。”
“那是好事啊。”
“原本应该是好事,但西戎王却在信中提到,西戎公主对中原文化以及各种独特的兵器很感兴趣,想借着此次给太后祝寿的机会在京城中多留一段时间,皇上日理万机恐没有时间,想劳烦平王带她四处转转。”
余鱼惊诧“这……”
汪小溪笑了笑“这样平王就可以有借口在京中多逗留一段时日了。”
平王难道是想趁着这个时机起事?余鱼皱眉“可当初平王给了西戎王舆图后又亲自挂帅击退了西戎军,这等于是耍了他们一回吧?西戎王为何还要对他示好呢?”
“西戎公主来和亲,入了后宫,顶多给她个中庸的封号,可若西戎王跟平王谈了什么条件,就未必了……这世上没有永恒的敌人。”
余鱼叹道“现在太平盛世,国泰民安的,平王却为一己之私妄图扰乱天下,若又被西戎趁虚而入,受苦的还是无辜百姓。”
汪小溪点头“没错,但他这回狡猾地走了江湖的路子,大理寺调查起来就不太方便,没有证据就没办法定平王的罪,谁也不能空口定罪,何况平王还是这样尊贵的身份,所以梁文道才会请我和师兄帮忙查探些消息,提前做好防备。”
“原来如此。”
余鱼了然“是得阻止他,算上我一个!”
汪小溪看了她半晌,面色凝重“……之前我问你是不是要掺和进来,可不是开玩笑,你要想好,没有人会感激雪月天宫的。”
余鱼明白他的意思,豁达一笑,“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大话是说了出去,但这句有几分真心,只有她自己知道了。白玉楼说得对,偏见这种东西,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消除的,而“莫听穿林打叶声”也只不过是他们的自我慰藉罢了,若真不在乎这些的恐怕是圣人。
“可是……”汪小溪还有些迟疑,鼓足勇气不怕死地问了一句“万一你师父真和平王有往来,你岂不是等同于和她对着干?”
余鱼其实心里也没底,皱着眉不说话。
半晌,汪小溪转了个身,背靠着栅栏“……被老头子喂了一天的药粥,这地方有能实实在在填饱肚子的东西没?”
被他这么一问,余鱼才想起来饿,汪小溪好歹还喝了粥,她光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呢!
院子后头还真有个小厨房,余鱼进去看了看,见灶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显然这里只是个临时的落脚点,平时根本没人开火。
两人四处翻了翻,勉强找到些面粉和鸡蛋,只能做两碗鸡蛋葱花面。
汪小溪打了两盆水将厨房收拾出来,余鱼挽起袖子和面,将鸡蛋直接打在面粉里,用筷子搅拌成絮,再揉成偏硬的面团,取一个盆扣上,过了一会儿拿出来擀成面饼。
汪小溪在旁边举着灯,饶有兴味地一边看她擀面,一边问“雪月天宫的少主还用得着自己下厨房?”
“你懂什么,这叫技多不压身。”余鱼把切好的面条下锅,一边切葱花,一边不时搅拌两下,两边不耽误,手脚麻利得很。
汪小溪看那葱花切得几乎一般宽窄,不禁想起她之前和单一添交手时的情景,出手那么干净利落精准,不知和切菜切得多有没有关系?
余鱼认真做饭,汪小溪干闲,探过头去没话找话说“这葱花儿怎么碧绿碧绿的,不会是白玉楼故意留下的毒葱花儿吧?”
碧绿?
余鱼手下一顿“对了,你找碧落干什么啊?”
汪小溪此时恨不得拔了自己的舌头“……”
余鱼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想长生不老啊?”
汪小溪反问“有不想长生不老的人么?”
余鱼摇头“我就不想啊,活那么久,是要看尽世间的虚情假意么。”
这话只是随意一句感慨,昏暗的光线下也看不大清她的表情,汪小溪却没由来地心虚――这丫头不会还在气自己骗她,影射自己呢吧?
怕余鱼对他彻底失去信任,汪小溪不敢再瞎扯,实话实说道“其实我找碧落,是为了完成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汪小溪斟酌着要是告诉她玲珑玉在自己身上,这丫头会不会撕了他,毕竟大多数江湖人都以为玲珑玉在雪月天宫手里,尤其余鱼之前还替他背了锅,差点儿被单一添暗算。
“哎呀,光顾着说话,面好像熟了,再煮就烂了不好吃了。”
余鱼低呼一声,指挥“快把灯往这边儿照照,哎?照这边儿,你想什么呐!”
汪小溪话没说完,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将灯向前移了移,余鱼手忙脚乱地挪锅,一回身就把方才的话忘了,一边拿筷子挑面一边问“怜怜醒了吗?”
“醒了,就是不说话,也不吃东西,就在那儿傻坐着。”
余鱼盛好面,递给汪小溪一碗,“你该不会把青云是叛徒的事告诉她了吧?”
“没有,她一直发呆,都还没机会说上话呢。”
汪小溪吃了一口面,胃里一暖,味道不赖。他看一眼余鱼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要担心怜怜,一会儿跟我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那还不快吃?”
“哎!”汪小溪傻笑了一下,呼噜噜吃面。
……
又过了一会儿,屋子里的灯熄了。
白玉楼站在小院门口,面上没有什么表情,青云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公子,看来余姑娘已经做出选择了。”
她知道了前因后果,却并没有生气,还是毫不犹豫地跟着汪小溪走了。
白玉楼没说话,慢慢走进屋子,青云踟蹰了一瞬,跟了上去。屋里黑漆漆的,空气中还残留着葱花的清香味。
白玉楼没点灯,人都走光了,青云也不知黑咕隆咚的他们进来是要干什么,只得站在一边陪着。
明明月光下的白玉楼风华无双,他却似乎更喜欢黑暗,即便一身白衣,也可以很好地与暗夜融为一体,那份契合,仿佛与生俱来。
白玉楼一直不说话,青云觉得这么干站着也不是个事儿,便伸手去摸灯。
触手却碰到一个温热的东西,他讶异道“公子,余姑娘好像在桌上留了一碗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