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王昀霁突然觉得这帮蛮子除了骑兵之外,其他方面……
在这么一个小地方也敢安排三十万大军驻扎,要是给他十九万大军就足以在这里将他们一网打尽,草原各部与西域各国能纵横在各自的领域依靠的不就是骑兵吗,现在这样,虽然人多,但骑兵的作用却是微乎其微,这何异于自断手足呢?
实在是一帮头脑简单却四肢发达的戎狄之徒,但这帮人骨子里的那种本性却是他所惧怕的,可以臣服,却只能臣服一时,你强大的时候,他会在你身边听话的像一条狗,一旦你的力量出现一点问题,他们便会成为一匹白眼狼,在你的背后狠狠地咬上一口。
这样的种族或许毫无尊严和骨气,但却会促使他们成为这史上最强大的种族,因为他们除非被人完全消灭,不然就会如同秋日枯林里的死灰,自一阵秋风的吹复制下,就会复燃,甚至将整片林子焚烧殆尽,成为他们的天下。
陛下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才会这么做,毕竟自太祖皇帝起,边境每年的军费就是大临当年最大的财政支出,虽然近年灾情严重,一直加大赈灾银的输出和边军尽量缩减人数,可以就改变不了这一铁的事实,大临的边境实在是太危险了,自最西的西旋关至最东的苍龙府,绵延近数万里,有长城的地方不过是什三之数,剩下的地方自然是需要军队的,而这也是大临的弊病之一,北方太广而南方太窄,导致了整个大临的格局都被北方的情况所拖累,而这一战则是决定未来十年内大临王朝走向的关键,风险太大了,区区三千人就关乎那个数千万人的命脉,这是一手亡命棋,但这只是这棋局的第一步,还未开始就已拼命,注定了这场人间风云的惊天动地。
王昀霁喝了一口酒壶里的酒,这是一只仿制草原各部用的酒壶所做的酒壶,是太祖皇帝当年为了让北境军队模仿草原部族所设计的,已经成了北境军队内部所常用的一件器具了,他一般不用,主要是小曦不喜欢他喝酒,毕竟虽然他这个人在家里说话“一言九鼎”,但小曦的话还是要听一些的。
他用眼神瞟了一下子前面那一片整个西域最大的一片绿洲,说道“这一次打完,那里会变得更茂盛的,毕竟鲜血也可以算作一种滋养草木的肥料。涟源,你说对不对?”
“侯爷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说一些煞风景的话,难怪夫人总是说你这个人是一个呆子。”虽然说着打趣的话,但这个涟源脸上却没有一点打趣的样子,他的表情很是冷漠。
王昀霁笑笑,说道“你这张面瘫脸真的很让人难受啊,明明是一番打趣的话,却硬生生给人一种苦大仇深的感觉。唉,把最后一点兴致都给我弄没了,实在是难受啊。”
然后他转身说道“诸位停下来歇会吧,本候有点话要和你们说。”
身后的人散乱地停下,但是却是出奇的一致,每个人都是同一刻下马,他们装作散乱的阵型都已经让他们很难受了,要是连自己禁军的架势都弃了,还当什么禁军,禁军——陛下的禁卫亲军,大临的荣耀。
王昀霁让他们补充一些水分,然后说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倒也是一句应景的诗,诸位呢,都是我过去的同僚战友或者是我的晚辈,我们都来自大临帝都东来军,我们都是陛下亲军,我们都是大临的荣耀。或许你们碌碌无名,但这次之后,我们都将被记住。我也不是那种会鼓舞人心的人,但你们应该都听说我大临西北侯的名号,北境曾经的上将军,我这辈子没打过多少败仗,但这些名号都没那么重要,因为过了今天,我们都会被刻在北境的未勒石上。我已经向陛下讨得封赏,到时我们会在同一支军队里,我会成为这支军队的将军,你们也会成为这支军队的先烈,这支军队的名号也会留存下去,它不会成为想东来军那样的存在,但它至少会成为第二十五营,叫什么就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就是陛下与内阁那四位的事情了。我们好好做自己能做到的事就行了。别的话我就不安慰你们了,你们既然来了就已经证明你们至少同意了某些东西,不然陛下也不会强让你们来这里送死的。诸位,我王昀霁谢过诸位同我一起赴死了。边塞风大,到时,诸位之魂灵小心,要归故里兮。”
没有人回应他。良久一个声音略显疲赖的年轻人说道“侯爷,我有一件事要问您,我们也可以刻名于上吗?”
王昀霁看了他一眼,说道“可以。你们现在也是我的手下,与我同袍,自然也可以。而且陛下说了,尔等皆列于平位,是与他人无异。所以,还请诸位助我。”
语气很平淡,但那年轻人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过身跪在地上。
他身后跟着的千余人也如他一样。
他们面东南而跪,跪向大临的皇帝,跪向大临的国都,跪向他们的故乡,跪向亲人。他们齐声说道“谢陛下,谢诸位大人。”
语气透露着一点释然,很轻松,但凝聚在一起,却也有崩山之势。
王昀霁看着他们,心里多了点酸楚,喃喃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倒也诚然。”
然后无言,只余西风回荡,时有压抑的抽泣声响起。
天暗时,他们疲惫地进了城。
城名镇岳,前朝《笔墨迹云》有记古西北凉州有山者,形似五嶽簇集,高如三山并立。而历三万六千年,崩裂无形,而犹有假嶽之名。故此地名曰镇岳,取岳者与嶽相通也。这座城城高五丈,长宽二十余丈,是一座关城。
这里没有百姓,甚至近乎所有苍龙府的百姓现在都居住在南边的靳凉城。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们的行动。
王昀霁登上城的西北城墙,望着远处的松岭,对着身边的守将说道“杨参将你看那帮胡人驻扎的地方,真的是颇为令人无语啊。”
杨参将说道“侯爷,这帮胡人的战力着实不俗,可在战阵这一方面上,却连草原那帮人都不如。”
王昀霁点了点头,说道“他们平日里只是做些骚扰城外百姓,或者去往南面劫掠小城池,像这种进攻一座大城池的战斗,数十个部落中没有几个做过的。就算做过,也不会有太多的发言的机会,毕竟那位来了。”
杨参将轻声地问道“难不成是那位国主?”
王昀霁看了一眼周围,发现没有什么人敢聚集在这附近,便说道“据那边探子的回报,那位国主是几日前离开得那座元顺城。目前在哪里还未可知。”
杨参将打趣地说道“看来您这次没少带珍宝来这里啊。连一个掌管西域数十个部落的国主都跑过来了。真给咱们这些兄弟面子。”
王昀霁望向刚刚升起的圆月,说道“我倒是希望他是因为那些宝物而来的。可他是因为我才来的。这个家伙啊,和陛下争斗了十几年,终于让他找到一个可以狠狠地打陛下脸的机会了,他甚至调来了一千铁成营来这里。”
杨参将笑道“那他是挺有把握吃下这座城啊。”
铁成营建营于大临承靖三十二年,也就是距今五十年前,是上一位胡羯国主发家时设立的,后来成为国主的亲军。
在现在这位国主的改制下成为胡羯国的第一军,类似于东来军的存在,单人数更少一点,不过五千人,但战力之强可与三万边军相较。甚至有着满万当世不可敌的说法。
两人说起话来很显轻松,但其实心境都不是很轻松。
五丈的城墙是大临仅次于南岭关的存在,与长安城的高度都差不了多少。
虽说对面有三十万,可有近三成是骑兵,近两万过来混战功的贵族,还有些民夫,能攻城地也不过十万左右,他们两万三千人若是这样都守不住这座城,那么他们就不要叫做大临边军了。
依靠这座城就算是东边那帮娘们兵(他们自动地屏蔽了东来军)都能守得住。所以守城这种事向来都不是他们所担心的。
他们现在所思虑得是怎么能够吃下那近十万的骑兵,一旦能够吃下那十万人,近三十年内都不会有太大的战役发生在西北这边了,甚至连北边都可以够安静个几年,而这样这样就可以有更多时间向南边发展了。
两人具是沉思不语,然后互相看了一眼。杨参将笑道“还请侯爷同在下共饮一杯。”
王昀霁笑道“自是可以的。”
他们都在担忧这件事会怎么发展下去,却也都忘了自己也是这一盘棋局中的一颗棋子。所以在看到对方的思虑后都醒悟过来了。以后诸般事都得交由那位镇北候了。
他们二人勾肩搭背地进了屋子。王涟源看着一脸笑意的自家侯爷,刚从怀里掏出本子,却又放了回去。
貌似没什么用了,这个二十余年都没怎么担心过自家主子的人,破天荒地开始担心起来。
大临晟化五年八月十日夜,酉时落雪,至子时雪止,圆月于空,今年西北的第一场大雪来的有些晚。
喝地半酣的王昀霁披了一件狐裘推门而出,望着那雪月共辉,明影交彻的景色,他不由得回想起多年之前的事。
那年长安月似雪团,雪似月散,月中似有雪白,雪中皆是月影。斯人于月下而来,染月辉,踏雪白,青衣然然,天地上下相连,似羊脂玉添青团。他不过瞥了她一眼,就怎么也挪不开了。她应该到了长安,这里是大雪,那边也许还是朗月西风,他会打好这一仗,她……一定会等到他回来的。
城外二十里处的绿洲中,三十万人中大多数人都躲在帐篷里面,只有少部分在外面看雪。其中一名身材高大,衣着朴素的男人站在众人之中。他脸上沟壑纵横,俨然一副垂老的模样,可身形依旧挺拔。他紧锁眉头,遥遥看向远处,他没有说话,所以就没有人说话,良久他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沙哑,却依旧威严不减,他说“这场雪到是给了他一个机会啊。”没有人回话,因为这是他的自言自语,也因为他是胡羯国主,西北所有部落的国主。
老者没有说他们,而是说他,因为在他眼里,就只有那个西北侯才是他所在乎的。像王昀霁那样的人,在他眼里,比得上五万大军。
他知道这可能是一个陷阱,但是他不害怕,整个大临的西北边军能有多少人?
二十万左右,而且大多分散在各地,而他这一次就带了三十万大军来这里,哪怕这三十万人马所需的草料会让十几个部落的冬天不太好过。
但是只要杀了王昀霁,再俘虏些贵族子弟,抢夺这座城里的粮草和那帮贵族子弟所带的金银,他就可以在明年向大临发动一场大战,配合北面的拿檀部落等夺下整个苍龙府。
再据守苍龙府进而攻下大临入主中土。
他是个有野心的人,他从来都未满足与现在的一个国的位置,他也想成为皇帝。
他收了收略有些疯狂的想法,然后说道“你们对我这次的行动有什么看法吗?”
有一人缓缓答道“国主此次行动确是不错,果断选择断其羽翼。可却也有些鲁莽,毕竟这处虽是我胡羯国的领域,可距这苍龙府的府城过近,万一其派兵强行守住这座镇岳城,再调来西北的其他大军,对我军的后路进行封堵,那我军……”他没有说完,可意思却是很明显,他并不看好这次行动。
老者看了一眼远处那个粗犷的汉子,那人立刻说道“完颜少师您说的确实不错可我们这次带了足足有三十万人啊。还能怕这不过二十万的边军吗?您不会是多少年没上过战马,就开始惧怕了吧。”
那人脸色一红,说道“你这厮怎可如此侮辱于我。老夫是从最根本的地方来说的。汝这陋鄙之人怎可明白老夫的意思。”
粗狂男人没有用胡羯国的雅言,而是用了自己部落的方言,是骂人的很难听的话。于是两人开始了争吵。
布衣老者充耳不闻,只是望向远处,好像在想着什么事情,过了一段时间,他说道“可以了。”
长安城内并没有下雪,还是一副秋日的清冷模样。只不过皎月清清,西风微微,虽是秋日,却也不输那东江春时的月花夜,只不过百花换菊花,春月为秋月,三人成两人。
那个本来气英非凡的女子,一个人萧落得站在楼上,望着那一轮月,抚摸肚子里的孩子喃喃道“阳肃,你”话已说出半句,却如何也不说出下半句。她不愿意说出这句话,因为说了就代表她做出了假设。而假设终将会成真,她想逃避,所以她不想想这些事。她在害怕,害怕战起,害怕他会死。
她是带着无上荣光回来的,就在王昀霁出发的那日,宫里面就带着一封圣旨去了她那里。
带着大临皇帝给予他和她的荣光,可她不想要这些,她不觉得和他待在距离边境不远的地方待着有什么不好,因为有他在,她也不觉得每年只能回十日家乡有多么短促,因为有他在。
可这份荣光却让她见不到他,那么这还有什么意思。只要西北事了,就给她一个诰命。他娘的,一品诰命是个屁的封号。她不在乎,她只在乎他。甚至如果不是他喜欢孩子,她怎么可能生。
她还是把那句话说了出来,说“你这个晚上打呼噜磨牙的吹牛鬼。”一个鬼字,她几乎欲泣
。她害怕了,现在她不是那个叱咤江湖的侠客女子,现在的她只是一个人的妻子和两个孩子的娘。
长安近些日子还是很安静,晚上的夜市也不是很热闹,因为近些日子有传闻说北边的边境不是很太平,怕有些边关外的人会潜入长安城内,甚至长安还对内部进行了大清洗。
在外人的眼中,这是战前的必要举措。可是在西北部族的探子眼中,这就是大临对西北侯他们的庇佑。
靖天司内,一群人在那里围着一张地图讨论不休。他们大多数是靖天司从国境之内找来的老将,还有一部分是西北军中退下来的老人。
加起来有三十人之数,已是深夜,可他们却是未有半分困意。一个陪在旁边的年轻官员,看着这些大多年过花甲的老人,还是忍不住说道“诸位大人还是休息一下吧,现在是夜里,还是深秋,您们的身体不要太过劳累啊,免得生病。”
被他一扰,众人的思绪都被打断了,他们都望向那个官员,想指责,却说不出什么。
过了一会儿,年近八十岁的林老将军说道“我们早已过了曾经那个能上战场打仗的年岁,而且现在又不需要我们领兵打仗。我们这些老家伙有如此能够尽一些力的机会,为什么要休息?他王昀霁敢慨然赴死,我们这些老家伙陪他一起奋战又如何?我们都有一个目标,要我大临屹立中原。煌煌大临,慨然前行。煌煌大临,众志如城。煌煌大临,万世犹胜。”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因为他们现在处在保密的时候,但他的的语气却十分坚定,甚至透露出一股赴死的慷慨的意志。
他说完后,众人无言,全都默默地站在那里,他们不知道如何发泄这一刻内心中的那种悲愤。
那些老人还好说,大多只是低头不语,而来自西北边军的年轻人则是无言望向西北方向,而靖天司内的年轻的官员们则是鼻头一紧,他们是觉得他们这样很苦,可这相对于那些在边关的那些人又如何呢?恨不如班超,恨未能提枪上马。
他们突然间也想见识一下西北的风采了。
这一夜注定平凡,如过去的每一个夜晚。可这个夜也将不平凡,因为多年后当人们在谈起那首大临战歌时,都会谈到那句煌煌大临,那是一个叫林若杰的老人在某次大战之前的一个夜里说的。
他们都会记得那个年少时颇具才名,却毅然决然投身于沙场的人,记得那人虽壮士暮年却依旧雄心未已,记得那人的煌煌大临。
他们缓过神来后又开始重新推敲起那张地图上的事务,这里每隔一个时辰都会向北边派出一名信使,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向着北边派送这推算出他们所计划出的路线以及在地图并没有标记出的绿洲和秘密的物资储存地,他们选了几条路,将一些大军派往那里,不多,不过二十余万精兵而已。也不过花费了三百万两。
所以即使是如此大战,但户部尚书韩柏寂还是看兵部的人苦大仇深。
毕竟那可是三百万两白银哪,近一成的岁收,能多做多少事啊。就为了打个仗。
他当然也觉得王昀霁这么做是为了大临的国祚而着想,可是这样的事是他必须要做的,他是户部尚书,是整个朝堂上最应该清醒的一个部分,如果连他都不清醒,那么会很危险,所以他必须为他们泼冷水,必须给他每个人都很兴奋的时候给予他们最冷静的判定。
大临朝堂很大,因为这个国家很大,他们没有一个人是多余的,所以他们每个人都必须做每个人都要做的事。
王昀霁来到城头,望向那轮月,叹了口气。
西北初冬的夜里很冷,城外远处的营地中生起了火,升起了烟。
随即镇岳城城头也升起了狼烟,他们早早知道这里已有了伏兵,可他们却一直装作不知道。一张大幕拉起,一场大戏开始了。虽说对面也是这幕戏的戏子之一。但他们可不知道这幕戏的折子。所以大临为他们起了一幕大戏,投入三百万两,还有数十万人。这幕戏有一个名字请君入瓮。
拓跋捷辙穿好铠甲,喝了口热酒。便骑上那匹跟了自己近五年的老马,率这十万前军向镇岳城进发。
他想了一个时辰,还是决定就在今夜攻城。
他上马之时,风起北地,向他们而来。
遇此风者,可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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