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逸这话并非信口而言。
李茂安排到安平去假意探查唐明显身世的人,前几日也回来了,除了把要他做的事回禀一番之外,还带来了一些安平广阳两郡的消息。
之前,暗卫在南楚境内的人手并不多,唯独在这两郡当中做过一些还算细致的布置。
只因那边的战事直接影响着梁州的安危,同时也可以趁乱取得一些北虞相关的消息, 再加上原本安插在北虞境内的一些人手可以在这两郡混乱时,通过一些方法潜入南楚转道回来梁州,因此头两年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后来依着大小姐的安排,梁州军挥师南下取得潼城,由于所图颇险,又有人手上的不足, 于是文良李茂就把绝大部分人都撤了回来。
那时候安平广阳尚还没有乱透,然而随着梁州城破, 北虞在东边的攻势更猛, 这两郡勉力维持的局面终于崩溃,于是这次派人过去,所见的就是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
这两郡中的流民一般往西往南来逃,路上虽然有些同行的恶霸时有欺凌,但大体上是安全的。
然而往东一些,在北虞不想管,而南楚分不出手去管的一些的地方,做主的便是南楚溃逃下来的一些败兵,以及原本大族自己的护卫力量组成的根本不被南楚承认的杂号军。
这些人的行径便如同山匪一般,然而他们往南不敢攻南楚,往北不敢攻北虞,最终苦的就只有附近不能走不想走的南楚百姓了。
提及此处就不得不说,造成这般局面的根本原因是北虞南下,但南楚在其间也并未发挥哪怕一点的好作用,自太守以下的朝廷命官大多脱不了干系。
而自这两郡太守往上,连州朝堂里的那些大人,又有几个为这两郡百姓和即将全境落入敌手的土地担忧过哪怕一日呢。
所以唐明逸说这一句的时候, 温故心里很是不屑。只觉得此时大兵压境百姓受苦, 这些南楚的肉食者却还在打着别的一些盘算。
温故想归想,但面上却不表露,只道:“唐先生的意思是,这些山匪是梁州军?”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能。”唐明逸笃定道,“梁州军号称两万,实则只有四千,他们一路败退过来,大小姐纵然收服了绝大部分,可最多也不过两三千之数,其余的未必都死在了梁州,难保不会有一些中途溃逃落草为寇。”
唐明逸说的这两个数都不对。
梁州军曾经的确号称过两万,却是由于早年间杨万堂帮忙从南楚朝中替梁州军求些粮草马匹之类的补给支援,过程中自己渔利才报出的一个虚数。梁州军当年自然也知晓,一是不得不用杨万堂,二是正好顺着他放一个很不准确的数量出去。
而四千这个数量,不管是宋犹探出的也好,唐明逸自己探得也罢,都是源自暗卫的手笔了。
不管这些, 周通只是听他说话, 心里面就越发不痛快,可怒也不是骂也不成,干脆坐在那里把眼一闭,就当睡过去了。
温故又疑道:“可据说我所知,梁州军军纪严明,甚至比大楚许多支军队都要好些,怎么会有这样的行径?”
唐明逸只当是这位大小姐的少女心性,毕竟她最大的功绩就是协助太守刘著击溃梁州军收复潼城,自己说了梁州军名不副实,也就削弱了她获得这份功绩的难度,定然是不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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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论现下,他必须得把梁州军的身份说定了,论将来,不管当下自己的打算成与不成,刘娘子的这份功绩必须要往下压一压,才好让她安稳在自己手底下做事,不能在归入自己门下之前有些太超过旁人的功劳。
因着这两重的考量,于是也就只好顺着说下去:“若说温宗还在的时候,梁州军有人约束或许不至于如此,可现下梁州军没了主事人,恐怕就是截然不同的一份面貌。大小姐与他们交战过一轮,应当是有体会的。”
唐明逸这句说完,一旁闭着眼的周通忽然发出一串震天的鼾声。
唐明逸眉头一皱,斜他一眼,继续说道:“这些人落草为寇,远要比安平广阳那边的山匪更……”
“呵……呼……”
周通那边鼾声更大,唐明逸忍住不耐,顿了一顿复而再说:“远要比安平广阳那边的山匪更难对付,孙家这些人……”
“呵……呼……”
“孙家这些人的死法,绝对不是一些寻常山匪能造成的,除了……”
“呵……呼……”
唐明逸每说两句,周通那边的鼾声也就更重了两分,惹得唐明逸不得不也跟着加重的声量:“除了梁州军也再无别的可能,所以……”
“呵……呼……”
“邹统领!”唐明逸终于忍不住怒喝一声,一句话说得突然,都有些口齿不清了。
周通果然被这一声喝醒了,哼哼两声,勉强把眼睁开,只见唐明逸立在堂中,面色很是不善的看着他。
“唐先生,你继续。”周通含含糊糊说了一句,复而又把眼闭上,唐明逸见他如此不成体统,又要再说。可还没等他开口,周通的呼噜声又起来了。
温故知道周通是刻意为之,此时强憋住笑意,终于也唤了他一声:“周统领。”
周通这才装模作样的又“清醒”过来,见到了温故在看他,猛地窜起身来,敲了敲胸甲:“大小姐,末将在!”
温故并没有斥责周通的无礼行径,反而轻声与他说道:“周统领近日辛苦,等我们好生听唐先生说完,总有你休息的时候。”
“是,大小姐。”周通应了一声,干脆又坐回去,身子挺得板正,直勾勾瞪着眼睛瞧着唐明逸。
唐明逸满口说的本来都是虚言,刚才三番两次被周通打断,现下又让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原本整理好的思路全都乱了,干脆直接说个结论出来。
“若是寻常山匪,府衙也好,巡检司也罢,都能做主,但梁州军溃兵在我大楚境内,这事就不只是潼城一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