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把这事儿,丢给小皇帝了?这就是你跟我说的,想想办法,尝试一下?”
小院子里,树下,谢道韫侧躺在宽大的摇椅上,多少有点儿不自信了。
本来是挺舒服的。
今儿丈夫要进宫去面见太后,讲述计划。
按照谢道韫的估计,这个计划,只要是个母亲,就不会接受的,但丈夫毕竟能说会道,加上他也是好意,虽然计划是冒险了点儿,但是能让皇帝陛下未来都免除受制于人的灾祸,还是有可能打动太后的。
很多事情,谢道韫都会帮着丈夫一起琢磨,所以今儿也想了想,要是丈夫这次不成,那下次入宫,自己总要帮他想几个理由才成。
想了好几个,最后谢道韫认为,最好的一个,还是要跟太后讲清楚,就算是这刺杀再怎么逼真,皇帝也不会真的死了,最多受些伤,受点儿病痛就行了。
和未来死亡率极高的谋杀相比,这总是好一些的。
最关键的证明就是,上两任的皇帝,都没逃过去,那她褚蒜子,凭什么能保证自己的儿子活下去?
有这个理由,总是能让她点头的。
但这个理由,自己和丈夫是没打算今儿就用的,毕竟事情总是难免意外,而且也不能把计划全盘托出。
否则,要是皇帝真不小心断了腿,这辈子站不起来,那太后还不是要扒了丈夫的皮?
而且,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丈夫一样,随时随地开始表演的。
小皇帝要是心里清楚自己不会出事儿,就难以演的逼真了,到时候,万一被那幕后之人安排在他身边的探子察觉,岂不是前功尽弃?
所以,这个理由,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用的。
就看丈夫今儿,能不能让太后答应此事吧。
想通了此节,已经准备好后手,谢道韫就来到平日里丈夫睡午觉的宽大躺椅上,给自己盖上毯子,美美的睡了个午觉。
倒不是说平日里没这条件,一把大椅子而已,能做第一个,就能做第二个。
但也不知道为啥,谢道韫就喜欢去抢丈夫的躺椅。
每次看着丈夫一脸苦闷,无可奈何的样子,就心里头欢喜,但脸上是不能表现出来的,只能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让他也上来挤挤。
然后就可以趴在他身上睡午觉了!
就很棒棒的!
然后,谢道韫一觉醒来,就发现丈夫已经回来了,就坐在自己旁边,懒洋洋地把脑袋靠在树干上,嘴里还嚼着果子。
询问了他今日的情况,一开始听着,谢道韫还觉得很正常,基本上一切都在自己预料之中。
遇到小皇帝虽然是个意外,但既然皇帝已经知道了此事,那便按照他知道来做就好了。
反正本来也是要在太后答应以后,就和小皇帝讲的,只有这样,才能让小皇帝警惕一些。
本来他不知道,其实就会演得更好一些,毕竟再精致的虚假,也比不上真实。
但在那之后,也还是需要他做些事情的,所以告诉他无可避免。
至于丈夫跟小皇帝听上去不太融洽,谢道韫也不以为意,丈夫除了在小妹王孟姜面前能做个贴心大哥哥,剩下的时候,都是相当不喜欢小孩子的。
尤其是这种很明显相当自大的小孩子。
无所谓的,一个小孩儿而已,再聪明又能如何,丈夫总会让他自愿或者被自愿地执行计划。
太后的反应也在自己预料之中。
但丈夫最后的行为,就完全超出了谢道韫的想象。
面对这个朝夕相处的丈夫,谢道韫多少是有点儿不自信了。
怎么每次,他都能做出一些自己预料之外的事情?
你把太后这个最大的困难,丢给小皇帝这个最没有解决能力的人手里,这是图啥?
似乎能从谢道韫的眼里看出来她的情绪,王凝之笑着给她塞了个小红果子,这才说道“放心,这世上,能让太后无条件改变主意的,也就只有陛下了。”
下意识地嚼了嚼,把果子咽下,谢道韫白了一眼“希望能如你所愿吧。”
王凝之瞧了瞧那头的客房,低声“那个丫头怎么样了?”
谢道韫露出个古怪的脸色,“我还正想跟你说呢。”
“怎么了?”王凝之挑挑眉,“还是不肯配合?”
“那倒不是,昨天就把药喝了,今儿也是一样,但是我上午过去看望她的时候,发现……”
王家大宅的另一边,客房小院子里。
赵天香坐在石桌边,毫无表情,冷漠地看着地上。
地上,一个小丫头扎着两个可爱的小揪揪,正在用树杈子划拉着。
而另一边,严秀红正在洗衣服,只是脸上表情相当的古怪,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没多久,小姑娘就在地上画好了,也不站起来,伸出手拽了拽赵天香的裤脚,“你看,我画的对不对?”
赵天香低着头,目光扫过那小丫头,可是人家压根儿不杵她的眼神,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的脸。
赵天香又看向地面,虽然脸上还是淡淡的,眼底里却有一丝震惊。
那地上歪歪扭扭的画,正是一个小人儿,拿着一杆长枪,在做动作,第一个是提,第二个则下蹲且甩开枪,第三个则是猛地向前,手里的枪也随着身体摆动而向前收拢!
然后――突刺!
后头还有几个小人儿,把一套图连着看过去,竟然像是一套完整的动作。
赵天香瞳孔微颤。
这正是赵天香早上起来,在院子里练习的几个动作。
虽然不见得有多难,但赵天香用枪,快,稳,准,狠都不为过。
也是在练习了一套枪法之后,赵天香听见门外头传来拍手的声音,才发现有个小丫头一直趴在门框边上,偷看自己。
虽说习武这种事情,多少在练习的时候,有点儿忌讳,但赵天香也不认为这个小丫头片子,懂得这些江湖规矩。
一看她那打扮,就知道是个贵族子弟,还能在王家院子里瞎跑,肯定不是来偷学的。
对于打发小孩子,赵天香是完全没兴趣的,扭头就走到石桌边,喝起了茶,顺便擦着自己的枪,完全不在意那小孩子。
可是,那小孩儿好像也不怎么在意赵天香,自己走了进来,刚开始几步,还有点儿怯生生的,但看到赵天香并无什么动作,也就大胆起来。
走到角落里,似模似样地昨儿落下的,几根树枝上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根拿起来立在地上,比她自己高出小半个个脑袋的。
谷<spa>而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赵天香的眼神就有些微动。
不论用什么武器,都要根据自己的身体实际情况来,最适合的,才是最好的。
成年人用枪,小孩子练枪,对枪高过人的程度,都各有不同,而这小丫头拿起来的这根,几乎是地上那几根里,最适合她的。
她右手握着树枝,提在半空,然后缓缓下蹲,手臂往外甩,枪身斜着向下划出一个半圆来。
这一下,连刚出来的严秀红都站在旁边,瞧着起劲儿。
虽然刚才没在,但赵天香练枪,她都见过无数次了,闭着眼都能想象出来,瞧着这小丫头一副似模似样,便转过去,看向赵天香,刚要开口,却见她轻轻摇头,于是,严秀红也饶有兴致地打量着。
右脚的前脚掌按在地上,小腿猛地绷直,然后前冲!
手里的树枝随着她的身体摆动而收拢,渐成前刺之势!
啪叽!
狠狠地摔在地上,一个很直白的狗啃泥。
严秀红非常努力地憋着,让自己别笑出声来,这两天赵天香心情不好,她可不想找练。
然后,就看见小丫头努力爬了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土,扭头瞧了两人一眼,脖子一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大大方方地走出门。
然后给站在门口的谢道韫行了个礼,就离开了。
听完谢道韫介绍,这是国手,书法大师花致枚的女儿,花若水以后,严秀红就把自己出来见到的场面,给她讲了讲,谢道韫又问候了伤势,得到赵天香肯定的回答后,闲聊几句,便离开了。
然后,就在严秀红端着一盆子衣裳,出来要洗的时候,那小丫头却又出现了。
换了一身衣裳,小脑袋依旧扬得高高的,虽然个子很低,却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喂,为什么你能这么使枪,我不能?”小丫头无视了严秀红的目光,径直走向赵天香,站在她面前。
严秀红赶紧往过来走几步,赵天香可不是个哄孩子的性格。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赵天香虽然冷淡着,却没离开,而是说道“因为你记错了。”
“不可能!我过目不忘!”
并没有回答。
然后小丫头就开始愤愤不平地围着赵天香转圈子,似乎在考虑要怎么证明自己没错。
最后,转了几圈,就捡了一根树杈子,蹲在地上画了起来。
瞧着赵天香看着地上不说话,严秀红甩甩手上的水,也走了过来,讲道理,是真的挺好奇。
然后,就震惊了。
这就是赵天香每天那一套完整的动作啊!
赵天香练枪,讲究一个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从她小时候练枪开始,到如今,招式是越来越简单,可威力是越来越大。
用赵天香的话来说,并不是她功夫高了,而是把那些繁琐没用的东西都删减掉了,十招的力气,用在五招上,自然每一招都威力增加。
可就算这样,赵天香也不是几个动作就完事儿的,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一堆小人儿,严秀红瞪大了眼睛,人有点儿傻。
“画的对。”赵天香淡淡开口。
“那我为什么会摔倒!”小丫头叉着腰,大有一副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就没完的架势。
赵天香侧着脸,瞥了她一眼,“因为你记错了。”
“哪儿记错了!”小丫头更是愤怒。
“你只记得动作,却忘了先后,我起枪的时候,是手握枪,身子动,手臂跟着动,而不是手握枪,手臂和身子一起动。”
赵天香开口解释,却说的不明不白,就没下文了。
严秀红却是知道,这就算是近几日里,赵天香话很多的一次了,尤其还是在功夫上,赵天香从去年回到神仙山开始,就不怎么参与武功讨论,而是一个人拿着张纸,时不时写写画画,别人也都看不懂她是在干嘛。
而花若水愣在那儿,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片刻,抬起头“手臂是不动的?”
赵天香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便起身回屋里去了。
严秀红傻愣愣地站在那儿,看着小丫头再跑到墙角去,拿起自己那根树枝。
站定,半蹲,前冲,刺!
一气呵成。
满意地把树枝丢下,小丫头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扬着小脸儿走过来,严秀红赶紧拉住她,把她按在石桌边上。
“干嘛!”小丫头趾高气扬。
“小姑娘,给我说说,这怎么回事儿,她不是说手臂和身子一起动吗?你怎么说手臂不动?然后你还成了?”
花若水撇撇嘴,很生动地给了严秀红一个鄙夷的目光,这才说道“因为手臂不动,才能跟着身子一起动啊。”
瞧着严秀红还是一副懵的样子,花若水又不耐烦地摆摆手,
“手握着枪,若是前冲时,手臂用力回转枪头,力气就会分散,一边拖着枪,一边空无一物,就会冲不稳,摔倒,但手臂不用力,全凭身体动,甩着手臂往前,来调转枪头,全部力气都在往前冲,右手边自然轻松些,就可以不摔倒了!”
“这么简单,还要人教!”
小丫头完全忘了刚才自己也在求教,或者说,她已经不打算承认那件事情了。
自在地一甩衣袖,就要很潇洒地离开,只可惜她小衣裳没什么长长的袖子,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的样子。
但是在严秀红的眼里,还是很酷!
……
坐在凳子上,王凝之眼皮子跳了跳,脸色十分精彩。
“夫人,你是想告诉我,那小丫头看了一次,就能把赵天香的枪法,学个人模狗样?”
“什么话!”谢道韫还是侧躺着,横了一眼,“是有模有样!”
王凝之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谢道韫笑了笑,伸出手捏捏他的脸,“怎么,嫉妒了?我记得某人跟我说过,在钱塘的时候,偷学了好几次,到现在都使不好那几招。看你这脸色,可是就写着‘嫉妒’这两个字呢!”
“嫉妒使我面目全非!”
王凝之站了起来,手叉着腰,咬咬牙,愤怒地说道“这不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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