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永和九年,岁在癸丑。
春天,万物复苏,冰冻的泉水,似乎是在尽情释放着激情,湍急的水流,拍打在沿岸的石头上,发出的声音,清脆灵动,激越飞扬。
春风怡然,从南向北,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拂过着大地,让整个世界都解除了冬日的严寒。
阳光雨露,似乎全都在这一刻苏醒了。
暖暖的阳光里,人们都不自觉地脱掉了身上的大棉袍,虽然天气还没有那么热,但似乎没有人愿意再用冬天的姿态来面对新的一年了,哪怕是有些凉风会顺着衣服的领口袖口灌入,也不在意,反而会觉得这令人精神振奋。
早上起来的霖霖霜花,如今也已经消融,成了挂在树叶上的露珠,在朝阳下,晶莹玉润,把本就苍翠新鲜得绿叶,映衬得更是娇艳欲滴。
不过,再娇艳的绿叶,也不如那一朵朵新开的桃花,更让人喜爱。
这时候的桃花,还只是初开时节,粉红色的居多,也会偶尔夹杂着几朵白色的,至于那大红色,还未见来到。
初春的喜悦,在风里,在云上,在人们的脸上。
窝在家里一冬天的这些人啊,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扛上锄头,去了田野之中,庄稼人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片土地了,有没有受冻,有没有结霜,是不是松软,这都是一家人的命根子。
虽然一整个冬日里,都会时不时来地里边瞧瞧,可什么都比不上见到这春天里,大地复苏来的让人赏心悦目。
大概也只有这样愉快的季节里,才会有这样丝丝的小雨,来为人们的喜悦,添光加彩。
雪化雨,霜化露,大自然的变化,无一不在说明,新的一年,正式翻开了篇章。
一连两日的细雨后,就是最明媚的天。
这时候的孩子们,最是活泼,都徜徉在这春光里,或奔跑,或嬉戏,或……
哪怕是那摇头晃脑地背书声,都要比冬日里轻快许多。
尤其是这有些微风的时节里,或许其他不多,但一个简简单单的风筝,却不需几个钱,心灵手巧的妇人们,都会给孩子们做上一个,蝴蝶,燕子,老鹰,蜻蜓,等等等等。
而稍大一些的孩子们,已经开始自己制作了,这就让风筝变得更加夺目,更加多样。
风起的时候,整个会稽的上空,都能看见那一个个飘扬在空中的风筝,带着孩子们的笑声,直入云霄。
而这个时候,当然是要春游一番,才算是尽兴,各家各户,都趁着农忙之前的最后一点闲暇时光,带上孩子,或游于大街小巷,或游于山野之间,或约上几乎邻居,或带上几位朋友,喝喝酒,品品茶,赏赏花,谈谈心。
人间美事。
要说在这休沐时候,来办一场生动的聚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知己好友,那整个会稽,不,整个大晋,恐怕都没有比王逸少更热心,更积极的人了。
“兰亭,必须是兰亭!”
王逸少如是说。
于是,会稽山阴,城郊兰渚山,群英荟萃,就这样,被搬上了日程。
用他自己的话说,一是为了给大儿子践行,二是为了庆祝王家重新迈入朝政,三是要让大家,都来感受一下琅琊王氏的决心。
用郗璿的话说,这就是每年都要进行的事儿,家里这老爷就爱这看山看水,诗酒年华,憋了一个冬天,可不就是要放肆一下,值得支持。
所以,王家兄弟们,这就带上老爹的邀请帖子,四处送给各家长辈。
至于仆役们,已经骑上快马,前往这整个会稽的其他地区,凡是离得近的,王家的朋友,都来,都来!
这时候,就能感受到,王羲之大人,在这方面无与伦比的号召力。
几乎是一夜之间,山阴城大大小小的酒楼店铺,都被四方而来的客人们住满了。
因为这次的相聚,不仅仅是春日祈福,也不仅仅是朋友相会,在王羲之大人的要求下,各家主子,都是带着妻子孩子们,一同前来,共赏美景。
小院子里,王凝之脸上尽是疲惫之色,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好累啊。”
坐在他对面的徐有福,也是喘着气,“公子,你别说,这几招看着不怎么样,效果还真是不错。”
“是啊,虽然有失体统,不过用来打架的话,确实很好,但就是咱们两个练,也没啥意思,等老爹聚会之后,咱们就约个架。”
“谁家?”徐有福眼前一亮,“要不就孙家吧,他家那几个小厮,我早就看着不顺眼了……”
絮絮叨叨一通,鼓吹得正爽的徐有福,却发现王凝之并不搭理自己,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行礼“夫人。”
谢道韫就站在两三步开外,脸上带着个冷笑,“你想去打架,就去,别带你的主子,我可丢不起这人。”
“夫人,那啥,我突然想起来,门房那小子,还欠着我钱呢,我先去催一下。”徐有福随口就编了个理由,溜得飞快。
谢道韫只是瞥了一眼,就走了过来,坐在丈夫身边,王凝之‘嘿嘿’笑了两声,“香水好了?”
“嗯,”谢道韫笑了笑,“确实如你所说,如此制出来的香水,要比那寻常的,好上许多,只不过还是有些靡费,算不得量产。”
“本就不是量产的东西啊。”王凝之笑了起来,“就算是普通的勋贵人家,也用不起才行。”
“倒也不必那么高价。”谢道韫愣了一下。
“哪儿是高价,是我们就不做那么多,寥寥数瓶,有能者居之,我要让这些勋贵家里的姑娘们,夫人们,以拥有此物为傲,让她们为了此物,来想办法与我王家拉关系,做朋友才行。你觉得可行吗?”
谢道韫白了一眼,“按照你上次写的那个香水夫人的故事,大概是有希望的,不过和这个比起来,我倒是比较关心,最近你练武练得如何了?”
“大有长进啊!”王凝之顿时就来了精神,“感觉自己能打死一头牛!”
“要不要跟我试试?”
“不不不,”王凝之急忙摇头,“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赵姑娘给你的小册子,我看过了,那些小方法,便是我也想不到,况且不算是用兵器之法,赵姑娘用心了。”谢道韫轻轻叹息一声。
“这不是挺好吗?”王凝却笑了起来。
“嗯?”谢道韫眯了眯眼,瞧了瞧丈夫。
“她既以书相赠,便是不愿当面教我,你也就不必为了这事儿烦心了,对不对?”王凝之牵起她的手来。
谢道韫难得脸上一红,“呸!谁稀得管你这些破事儿!我的意思是,赵姑娘如今想必功夫更加精深,花若水去了神仙山,便也能放心些了。”
“那小丫头真去神仙山了?”王凝之长大了嘴巴。
“不错,”谢道韫点点头,“我上午去了师公家里,花伯伯两口子也在,便说是前几日已经到了神仙山,给他们来信了。”
“师伯可真是,啧啧,端的大气啊!”王凝之感叹,“那小丫头一直想去神仙山拜师,这我是知道的,可他们两口子居然能答应。”
“花伯伯本就清雅,不在乎那些虚名,阮伯母就更不必说,阮氏之风,你难道不清楚?不过,”谢道韫笑了笑,“他们还是托我,每次有王家人去神仙山的时候,都帮着瞧瞧那小丫头。”
“这是应该的,我会跟大哥说,”王凝之点点头,“我听娘说,这次丈人两口子,还请了阮氏来兰渚山?”
“嗯,”谢道韫回答,“阮永衣老先生,去年年底,已经离世,但她老人家,到底是让阮氏不再困守一地了,这才让几个孩子,都来会稽,由阮泽清伯母来安排。”
“说到底,她老人家不好意思跟我娘开口,可阮泽清伯母,跟老先生如出一辙,只让他们从基础开始,但我娘也不能真让他们从底做起,这不就打算给他们个机会,能不能入得了各位大人的眼,就看他们自己了。”
“阮平成,阮平封,阮明珑三兄妹,阮平业,阮明玉两个也来了。”
王凝之挑挑眉,“倒都是些熟人啊,阮平齐呢?他老子那么有本事,没给他直接安排个太守当当?”
“你就别小肚鸡肠了,”谢道韫笑了起来,“阮平齐到底是老先生的弟子,已经入京了,虽只是个小官,但毕竟有他的师兄们关系在,也算是有个底子,只不过其他人,就无从照拂了。”
“阮平成这小子不错,有几分大哥年少时的样子,至于其他人,”王凝之摇了摇头,“还差很多,怕是只能跟着花伯伯学习了。就阮平业那种性子,别说其他,不捱上几顿打,根本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这已经算是他们的造化了,”谢道韫淡淡说道,“阮平成大哥,为人谨慎,谦逊,踏实,而其他人,确实差很多,这也是阮氏要重新出山,必须要经历的事情,若是扛不住,那只能是辜负了阮氏这个名头,也辜负了老先生的一番心血。”
“你倒是看得开啊。”王凝之笑了笑,“怎么说你少年时,也曾经在阮氏居住过,若是你想,我倒是可以……”
“不必,”谢道韫直接开口,“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们的本事,并不足以成事。”
“再说了,当初在豫章,阮平齐,阮平业敢为难我夫君,我不找机会收拾他们就不错了,这也是看在老先生的面子上,不然,他阮平齐,凭什么能在京城立足?他阮平业,凭什么在会稽混?”
看着谢道韫威风凛凛的样子,王凝之站了起来,拱拱手“夫人霸气侧露!”
“好啦,不说这些闲话了,”谢道韫嗔怪地瞪了一眼,“明儿就要去兰渚山,你可准备好怎么跟大家讲你的贝壳了?”
“当然,”王凝之笑得开心,“你就等着看我的表演吧。”
“小女子拭目以待。”谢道韫也站了起来,装模作样地行了一礼。
夫妻俩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两口子边走边聊,很快到了大哥王玄之的院子,期间王凝之倒是数次打算逃跑,但都被身边妻子紧紧拽着,无法挣脱。
“夫人啊,我记得你以前真的很容易害羞的,现在怎么光天化日,揪着我不放呢?”王凝之站在门口,看了一眼里头乱糟糟的一片,就十分苦恼。
谢道韫没好气地回答“我就知道你肯定嫌麻烦,想溜,这才特意带你一起,至于害不害羞,我一个成亲这么久的人了,没那么害羞了。”
“我很怀念咱们刚认识的时候,大家都有些拘谨和害羞。”王凝之眨巴着眼睛,试图让妻子明白,自己还是比较喜欢害羞的小姑娘,而不是这种豪放的大女主。
然而没什么用,谢道韫只是冷笑一声,“下辈子吧,下辈子我争取多给你甩几个脸色。”
王凝之喜上眉梢“这么说,下辈子你还是想嫁给我了?”
“不,是下辈子,你还想娶我。”谢道韫淡淡说了一声,便一挥衣袖,走进院子,强大的气场,让王凝之站在后头,瞬间对妻子充满了敬意。
“令姜,叔平,你们可来了,快来帮帮我。”何仪站在院子里,相当焦头烂额,这次的宴会,要比自己想象的盛大许多,王羲之也说过了,这次就要把王安之介绍给各家的长辈。
这就让何仪相当的焦虑,从孩子的衣服,到襁褓,到饮食,总之是大包小包,快把院子都塞满了。
而且,她还强制征用了王凝之发明的小推车,并且给了王凝之一个她亲手写的小单子,给车上加了各种各样的防护措施。
王凝之还是第一次见到大嫂这么强势的一面,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为小侄子服务了起来。
顺便感叹一声“为母则刚啊!”
尤其是现在,站在门口,瞧着何仪在那里张牙舞爪地指挥着,就连大哥王玄之,都被迫担任了搬运工的角色,就让王凝之咽了口唾沫。
特别是大哥还冲着自己使眼色,让自己过去代替他受罪,王凝之瞧了一眼,原来都是小侄子的小玩具,里头还有几个王凝之也很熟悉的,弟弟们的,看来也都被大嫂收缴了。
这么温柔,从来不会麻烦大哥的嫂子,都能为了孩子这般厉害,那本来就厉害的谢道韫,有了孩子以后,还得了?
紫笔文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