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采薇从前厅出来,快步穿过东边游廊,来到上房门口禀道
“主母,三郎君现在内院前厅,说有要事禀告于你。”
腊月的天,是一年里最为寒冷的时节。
院内确实太冷了,凛冽的寒风掠过光秃秃的树梢,发嘶嘶的啸声。
几只麻雀停在屋脊上,一个个瑟瑟地缩成一团,。
采薇说完话,立刻缩紧双肩,双手放到嘴边哈着热气。
两脚不停地来回蹋着,好像这样真能够抵御屋外严寒似的。
室内传来一个温婉柔美的声音
“采薇,你去回三郎,我稍等片刻就过去。”
采薇听了主母的吩咐,应了声诺,立刻扭转身子返回前厅。
上房内,东首内室升着火盆,暖暖的空气弥漫着整个房间。
南面临窗罗汉床上,一位妙龄少妇靠着迎枕凭几而坐,手拿一本《汉书》漫不经心地看着,好像心思并没在书上。
这少妇双十年华,梳着乌蛮髻,略施粉黛,淡扫蛾眉,一双眼睛明亮而沉静。
上穿姜黄窄袖短袄,外罩青底白色祥云团花半臂,下穿红底黑色联珠纹饰长裙。
那仪态既雍容华贵,又高雅出尘,一派世家女子风范。
罗汉床中间摆放一张紫檀雕凤下卷几案,上面摆着漆盒,里面放着点心和吃食。
旁边两个婢女据胡床而坐,正在缝制婴儿衣服。
少妇放下书,对其中一个婢女道
“玉菡,扶我下去,咱们去前厅看三郎有什么事。”
听到主母说话,玉菡连忙放下手中针线,站起身来扶她下床。
口中说着“主母当心,别闪了身子。”
待少妇站稳,玉菡走到衣架旁取下一袭紫色狐裘斗篷为她披上,系好带子。
另外一位婢女书香拿起几案上的貂皮袖套递给少妇。
少妇接过袖套笼了双手,由玉菡搀着右臂缓步走出房门。
书香捧着手炉跟在身后。
侍立门口的婢女墨竹打开门帘。
一股冷风忽地吹了进来,呛得长孙夫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玉菡急忙问道“主母,没有事吧?你身子不方便,要不我去把三郎君请来上房回话吧?”
少妇含笑说道“我没事,还是我们过去吧。”
三个人出了上房,向西沿游廊缓步向前厅走去。
候在前厅后门的采薇见三人过来,掀开门帘,请长孙夫人和玉菡、书香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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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厅右侧榻上一位青年郎君正盘腿而坐,看上去大约有二十三四岁年纪。
这青年郎君,头戴黑色软脚幞头,身穿锦黄狐裘皮袍,腰束黑色革带,左边悬挂一绿色环状玉佩。
正所谓是轻裘华服一幅贵族世家子弟形象。
只是缺了青年人该有的挺拔与俊朗,体态微胖。
双眼布满红丝,脸色白里泛黄,好像是宿醉刚醒似的。
青年郎君见少妇从后门进了大厅,急忙从矮榻上下来,叉手站立。
然后深深作了个揖,说道“母亲安好,三郎给你请安了。”
问过安之后,青年郎君低头叉手站立。
看似?谨,却抬起眼皮偷眼观察少妇的动静。
玉菡扶少妇在大厅正中榻上座了。
书香将手炉放在几案上。
待自家主母稳稳当当坐好,两人分左右侍立两旁。
可能是由于前厅没有住人,显得空旷了一些。
虽然也生了火盆,但是却没有上房那么温暖,少妇感觉到有些凉意。
她没有让玉菡帮忙解下斗篷,而是取下貂皮袖套,将手炉捧在手中,感觉温暖了许多。
她双手轻轻摩挲着手炉,微微地笑了笑。
那神态既不失作为长辈的端庄,又不显得态度太过冷淡。
说道“三郎,坐吧。你有什么事要与我商量?”
青年郎君并未坐下,回道“谢母亲赐座。我还有其它事情要忙,将事情禀完就走,不打扰母亲休息。”
少妇也没勉强,问道“是何事情?”
青年郎君抬眼在少妇美丽的脸庞上扫了一眼,好像怕碰触到她的目光,马上又垂下眼睑。
低头说道“今日收到父亲书信,信中说将于腊月十二日返京,离今还有三日行程。”
“对于给父亲接风之事,不知母亲有何吩咐?”
少妇尽可能地保持着矜持,脸上的表情显得很平静,看不出激动,也看不出喜悦。
略微沉思了一下说
“你今日先派人知会大伯父、三叔父、舅父一下,告知你返京的日期。大郎不在家,你要与二郎、大娘、二娘说一声,让他们也知道父亲返京的消息。”
青年郎君应道“好的。”
少妇继续说道“当日再安排得力僮仆,骑快马打探你父亲返京的准确时间,到时你和二郎带人去通化门迎候。”
“晚上,请你伯父、三叔父、舅父来府上,在外院安排酒宴,为你父亲接风洗尘,你和二郎作陪。”
“另外,不要忘了将随行人员吃住安排妥帖,以免丢了你父亲的脸面。”
青年郎君回道“就依母亲吩咐,我定当妥善安排。”
少妇道“那就有劳三郎了。”
青年郎君叉手作了一揖“无宪告辞。”
少妇含笑点头算是还礼。
采薇掀开门帘,青年郎君退出内院前厅,沿西侧游廊出了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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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美丽少妇是大隋左勋卫骠骑将军长孙晟的继室夫人——高秋娘。
刚刚喊高秋娘“母亲”的青年郎君是长孙晟的嫡三子——长孙无宪。
其生母是长孙晟发妻叱干氏。
见长孙无宪出了内院前厅,高秋娘说“我们也回房吧。”
玉菡和书香连忙上前扶夫人从榻上起来,一起出了前厅。
回到上房,玉菡先帮夫人解了斗篷,然后扶她在罗汉床上坐好。
书香抱了个大迎枕让夫人靠了。
高秋娘一直没有说话,又随手拿了几案上的《汉书》看了起来。
玉菡、书香两人见夫人没有说话,便开始坐到胡床上做女红。
高秋娘手里拿着书,但是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想起当年嫁给一个比自己大三十岁的男人,心里面思绪万千。
当时年龄小,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在礼教宗法森严的年代,女子讲究的是“三从四德”,女儿的婚姻都是父母做主决定的。
世族大家之间的联姻,从本质上来说,都是为了巩固家族的势力和地位,郎情妾意的爱情对于未出嫁的世族大家女子来说只能是一种奢谈。
高秋娘七年前嫁到长孙将军府,当时年仅十三岁,长孙晟四十三岁,相差整整三十岁。
继子女们年龄都比高秋娘大,所以她在这个家里作为宗妇的身份有点尴尬。
当时长孙晟现有三子、二女。
元配叱干氏生嫡三子长孙无宪(字安业)、次女二娘。
侍妾生庶长子长孙无乃(字行布)、二子长孙无逸(字安世)、长女大娘。
即使是继子女中年齡最小的嫡三子长孙无宪,比高秋娘还要大三岁。
三个继子都已成家,两个继女也已出嫁。
父亲娶了一位比自己还小的继母,长孙无宪很是不满,他自认为是家中嫡子,背地里根本不把这个比自己还小的继母放在眼里,
高秋娘出嫁之前,高家就已经意识到,这个嫡子将来对高秋娘来说会成为一个大麻烦。
但由于有长孙晟撑腰,长孙无宪也不得不表面上对高秋娘恭恭敬敬。
还好的是长孙晟文武双全,既有武将的大度豪爽,又有文人的浪漫和儒雅。
自从嫁过来以后长孙晟对高秋娘怜爱有加,有夫妻之间的恩爱甜蜜,更多给予她的是如父亲般的慈爱和关怀,虽然这个家庭的关系非常复杂,长孙晟却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慢慢地她深深地爱上了这个男人,长孙晟在高秋娘心中的形象日益变得高大,对他越来越景仰和崇拜,对他的依恋也越来越深,她已经离不开这个比自己大三十岁的男人了。
如今的长孙晟已经成了她的保护神,成了她的精神寄托,心里满满地装的都是对他的思念和牵挂,盼望能够和他一直常相厮守。
但人生十有不如意,难求事事顺遂。
大丈夫要建功立业,不得不舍下锦衿暖帐温柔乡,将军就应该效命疆场。
长孙晟为平突厥,长年在驻守塞北。
夫妻二人常常是聚少离多,五年之中相守在一起的日子不到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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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四月,突厥步迦可汗进犯隋朝边境。
隋文帝命晋王杨广、尚书右仆射杨素从灵州出兵。
汉王杨谅、柱国史万岁从朔州出兵,合击步迦可汗。
任命长孙晟为秦川行军总管,率突厥归附各部为前锋,随晋王杨广出征。
此次出征,长孙晟立下大功。
他熟悉突厥民俗风情,知其人马均需饮用泉水,便献计命人在泉水上游撒放毒药。
突厥人、畜饮水后很多被毒死,人心惶惶,连夜遁逃。
长孙晟率部追击,斩杀突厥千余人,俘百余口,六畜数千头。
五月,长孙晟随晋王杨广一同凯旋回京,隋文帝授长孙晟“开府仪同三司”。
受封以后,长孙晟并没有在京多作停留,由于需要安抚新归附的突厥民众,当月又再次返还朔州大利城。
长孙晟这一走又是半年有余。
上个月,长孙晟来信说年底要返京,没有确定具体时间。
现在有了准信儿,从内心深处来说,高秋娘真盼望长孙晟能马上就站在她的面前。但在当着继子的面,她还是强压住了内心的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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