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没有再回贾府,父亲重病,她这个做女儿的自然要留下来照料。
林如海回京遇刺的消息不胫而走,让原本以为南苑之事已经过去的众人,忽然醒目过来,记起了当日这位是为何离京的。
而更让人惊心的是,钦差大臣又一次遇刺了。
平日一些相熟的同僚自免不了前来探视的,贾瑛近日也常在林府,帮忙应酬,若有女眷上门,则由黛玉亲自出面,一副梨花带雨,孤弱无依的模样,任谁看了,也难免哀怜三分,即便有人不信也信了。
不过这些人却看不到,转过身来,等到府内只剩二三亲近之人时,黛玉的另一番模样。
其实好些官员也搞不明白,这天下明明一副太平景象,可又哪来的那么多刺客,刺杀大臣,刺杀皇帝。
看林如海如今的遭遇,活脱脱的又一个冯恒石、齐本忠。
难不成,大乾还要再出一个湖广?
这个问题,他们是想不明白了,不过有人明白。
贾瑛看着上一刻,还吧嗒吧嗒的掉着眼泪的黛玉,下一秒,则又恢复了被老父和情郎娇宠着的,少女的天真烂漫,不过短短几日,她对这些豪门大家的往来应酬已经显得得心应手,收放自如了。
“真该给你颁一个奥斯卡小金人。”
“什么?”正在窗棂前,摆弄月季盆栽的黛玉回头问道。
贾瑛急忙摇头道:“没什么,说我家林妹妹赛比天仙。”
“我虽然没听真,但我知道你分明是在取笑我。”黛玉对贾瑛的鬼话半点都不信。
“只嘴上说的好听,原来,你尽是拿话框我。”
“我没有。”贾瑛连连否认,谁会取笑一个如此可爱又可颜的林妹妹呢?
“你有。”
不待贾瑛再次否认,只听黛玉继续说道:“昨日督察院的几家诰命登门时,分明是你让我哭的,可你却在门外偷笑。”
“是哪个多嘴的?”贾瑛险些跳脚咕哝道。
“紫鹃说的。”黛玉将紫鹃丫头卖了一个干脆利落。
“姑娘。”紫鹃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黛玉,她明明是她这一边的。
“好个紫鹃丫头,这会子都嚼起你二爷的舌根来了,将来还了得,赶明儿找个人家,趁早把你给许了过去,兴许还能卖个好价钱。”贾瑛一脸阴沉,煞是吓人。
紫鹃对上贾瑛的目光,缩了缩脑袋,不自觉的往黛玉身边靠去,嘴里说道:“我是姑娘的人。”
贾瑛冷笑一声道:“你家姑娘将来都是二爷的人,还卖不得你了?”
黛玉瞪向贾瑛,某人只做没看到。
“那也要回了老太太才行。”
“爷要卖你,老太太也拦不住。”
紫鹃都快要被吓哭了,若贾瑛真要卖她,还真是谁都拦不住,姑娘也不知道说个话。
“姑娘。”紫鹃一副可怜兮兮。
黛玉掩下笑意,抿了一指紫鹃的鼻尖道:“这会子可知道怕了,谁让你也在背后笑我。”
“我没有。”
“瑛二哥说的。”
紫鹃愤而望向某人,贾瑛抬头望向别处:“今儿的阳光,真好。”
“哼,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紫鹃嘲讽道。
黛玉腰肢轻颤,笑不拢嘴。
紫鹃鼓着腮帮,心里气不过,今儿白受了委屈,得找补回来才好。
“果真是有了姑爷,便将别人都忘了,也是,我不过是个丫鬟。”
“哪个就忘了你了。”黛玉羞红道。
紫鹃别着俏脸说道:“也不知是哪个,偷偷向四姑娘学画画,那画上画的什么来着?”
“嗯,让我想想......”
“不许说。”
“画的什么?”
前后两道声音响起,一女一男,又能是谁。
“我该听谁的?”紫鹃左右打量,视线停在贾瑛身上道:“我看那画里像个人来着......”
“是谁?”贾瑛再问。
紫鹃看着贾瑛上下打量,轻轻摇首。
好似再说,不像你。
这还了得!
贾二爷急了,养了三年的媳妇儿,飞了?
贾瑛当即威胁道:“不说,就卖了你。”
“你敢说,看我撕烂你的嘴。”黛玉也在一旁威胁道。
“好啊,我这还没做陪嫁丫头呢,就被你们俩合起伙来欺负,将来可还有我的好。”
紫鹃阴阳怪气的语调道:“我偏不说,二爷要卖,就卖好了,早卖了,我也早落个松快。”
贾瑛心里猫爪似的,迫切想知道画中内容,还待再说什么,却听黛玉道:“可不是,你听他的话,将来我都是他的,我们姐妹倒像是一个物件儿,今日卖你,将来又如何对我?”
贾瑛汗颜,忙说道:“不过是逗她呢,哪里做的真儿。”
“哼。”黛玉不做理会,紫鹃依着黛玉,任贾瑛如何心痒,就是不说,主仆俩此刻统一战线,一致对外。
贾瑛看着紫鹃得意的模样,笑道:“且让你得意一回。”
做通房丫鬟不好么,失心疯了才卖,不过这话他眼下是不敢说的,有了心思慢慢来。
“二爷,姑娘,忠靖侯史老爷一家来了。”林府的老仆进来说道。
黛玉看向贾瑛。
史家不比旁人,来人是贾母的侄子。
“不管谁来,都一样。”贾瑛淡淡说道,黛玉心中有底。
“去见见吧。”
忠靖侯史鼎是前任辽东镇守,就是不知,他有没有参与其中,又或者参与了多少。
......
一直等到三天后,宫里才下了旨意。
旨意的内中倒没什么新意,不过是种种训诫之后指责贾赦失德,去了荣国爵位,改由其子贾琏承袭,爵降一等,为二品武威将军,刑夫人的诰命旨意中并未提及,那便是保留了,算是给贾家留了份颜面。
贾赦,被强制退休。
一番操作,倒是惊掉京中勋贵的下巴,皇帝的此次出手,也算是对开国勋贵的一次警告,京中的老流氓们看来是要消停一阵儿了,家里有儿子的,回去少不了一顿收拾,打压警告一番潜在竞争对手,想从老子手里抢爵位,门儿都没有。
琏二领了旨意后,自家小院儿都没回,径自到小花枝巷躲清净去了。
别人承爵,都是老子没了之后,少不了还要摆桌筵庆贺一番。
可他不行,上面老子还在呢,哪轮得到他庆贺,此时父子再见,以贾赦的性子,少不了挖苦,徒增尴尬。
一时间,这爵位在贾琏看来,变得索然无味了起来,尤其是在府里。
唯有尤二姐在怀时,贾琏才感觉自己仿佛达到了人生巅峰,权势在手,美人在怀,少不了白日那啥一番,偿过了这番滋味,贾琏更不愿回府受气,还要面对那个夜叉星。
“如此,她岂不是要做诰命太太了?只怕愈发厉害了。”尤二姐柔软的身躯,在贾琏话中轻轻蹭了蹭。
贾琏轻抚着怀中的人儿说道:“哪有那么快,我才刚刚承爵,她想要的诰身,还要经吏部和礼部提准,翰林院撰拟行文,呈送内阁诰敕房核准填给,琐碎着呢。只要我不着急,指望吏部礼部那边提准,怕是也得小半年以后了,等诰封下来,咱们早就离京了。”
尤二姐不解道:“爷已经是贵人了,怎么还要离京,纵使谋个一官半职,还能比得过现今来的尊贵?”
“不离京,如何避开那个夜叉星。”纵使如今身份不同,琏二依旧对凤姐心有忌惮。
“到了外任,过咱们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尤二姐说道:“自然是好的。”
“当初有此想法,不过是为了图个清净,可毕竟是要背井离乡,我母亲年事已告,还有妹妹尚未落得安身之所,只是嫁鸡随鸡,我既是二爷的人,自然是要从二爷走的。
可如今毕竟不同了,爷得了爵,还给她挣了个诰身,难不成连个姨娘都纳不得?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我也不与她争什么,只要她能允我光明正大的进门,伏低做小我都依着她便是。”
贾琏一想也是此理,他好说都是正儿八经的勋贵了,怎能在一个妇人面前如此憋屈,离开京城也少了几分乐趣。
“还是你知道为爷着想,只恨没能早一些将你娶了,也省得遭这么些年的罪。”
“你放心,回头我便找老太太,请她恩准,到时她也没话可说。”
荣府,凤姐院儿。
“恭喜奶奶了,就要做诰命妇人了。”平儿与凤姐在屋里说着私话。
凤姐先是一笑,面色又渐渐平静了下来,嘱咐平儿道:“这话你在外面可少说,若是听见了有谁嚼嘴多舌的,记得报我知晓。若让太太那里听了去,指不定还要生出事来。”m.bu
末了又唉声一叹道:“再说,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呢。”
“这又怎么说?”平儿不解道。
凤姐说道:“哼,怎么说?你们二爷如今整日在外面和那骚狐狸精厮混,连这个家都不记得了,只怕还没等来诰封,就先把我给休了。”
说着又看向平儿道:“指不定到时老太太会把你扶正,回头我还要叫你奶奶呢。”
“奶奶这是臊我呢,我几时不是向着你的,你拿他没奈何,总是拿我撒气,不如索性将我许出去算了。”平儿委屈道。
“许出去?”
“我倒是忘了,那边还有个二爷一心惦记着你的呢,你想遂了愿,只怕林姑娘未必肯呢,她那一张利口,比我还要厉害呢,只怕你网费心思了。”
平儿更是无地自容,抓起桌上的剪刀道:“我不如死了干净。”
凤姐赶忙想阻,说道:“你这丫头,端不识逗,不过是几句玩笑话,你还当真。”
真真假假,只有凤姐自己心里清楚。
平儿也明白,凤姐不过是为了拿她吊着琏二爷,省得到外面胡搞一通,不时就要敲打她一二,偏这么多年的主仆之情做不得假,她也甘心如此,有什么委屈,也只能自己心里受着罢了。
暂过了几日,等到府中的风声过去,贾琏才从小花枝巷出来,准备去求贾母,允他纳妾。
才出了院儿门,便见巷外街角处有个人影一闪,甚是熟悉。
贾琏走了过去:“柳兄何必躲我?”原来是柳湘莲。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为了不被凤姐找到,贾琏是托贾珍偷偷置办下这处宅院的,除了有数几人,是找不到此处的。
柳湘莲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跟了贾琏一路,找到这里来的。
“呃......”
“当日匆匆相别,不知......尤家三姑娘如何了?”
“你来问这个?”
贾琏轻笑道,如今他娶了尤二姐,那尤三姐便算他小姨子,他虽与人为善,可琏二爷也不是没有脾气,况且当日还是他保的媒,柳湘莲当日之举,让他在尤氏母女面前丢大了人,此刻自然难有好颜色。
“怎么,柳兄又后悔了不成?呵呵,可惜,这天地下没有卖后悔药的。”
柳湘莲自知无颜,可他也不知心里怎么想的,大概是江湖厮混久了,尤三姐当日的烈举,反倒让他生了钦佩之心,自觉做的过了火,想找机会赔礼,奈何贾家已不再欢迎他。
如今被贾琏热讽,他也只能受着。
“只是想当面向姑娘赔个礼,只怪柳某无眼,信了那些个流言碎语,冒犯了三姑娘。”
贾琏摇头道:“既知有今日,何必当初那般决绝。”
“你还是走吧,我倒没什么,只是当日我家老二也在,他什么性子,你到京中坊间也能打听得到,东府你是再进不去了。”
贾琏知道柳湘莲一身武艺,行事颇有江湖做派,只能拿贾瑛来唬他,别的地方不好说,在京中,什么江湖牛鬼蛇神,没有敢不给贾瑛面子的。
“我知道一个消息,与你家东府二爷有关。”
贾琏沉默片刻,说道:“话,我会转到,见不见,我就做不了主了。”
说罢,便往荣府而去。
到了贾母院儿,贾琏先是向外面的丫鬟打听到凤姐不再此处,这才进去请安。
“尤二姐又是谁?”
贾母听了贾琏的请求,没有轻易应下,而是问道。
“回老太太的话,是东府珍大嫂嫂的妹子。孙儿年纪也大了,可到如今,连个子嗣都没有,孙儿经珍大哥做媒,与尤二姐也很是合契,遂想请了老太太恩准,接进府来。”
贾母点了点头,说道:“哪天你将人带来让我瞧瞧。”
见贾母没有拒绝,贾琏欣喜道:“孙儿这就去带人来。”
不想贾母又问:“凤丫头可知道此事?”
贾母虽然不理会府里的琐碎,可各房的事情又如何瞒得过她,她倒不担心凤姐会不满,只是怕贾琏拿不住凤姐,两口子又闹起来,搅得阖府不宁。
“还未与她说,先请了老太太。”
贾琏又说道:“孙儿再娶,也并非为了私欲。如今孙儿承了爵,总要想着将来后代传嗣,想来她也不会有异。”
贾母听了,倒是露出了笑意。
却如贾琏所言,为了宗族传承,凤姐再是不满,也不能明着搅闹,不然就是妒妇,是不孝。
孙子和孙媳之间,她还是向着孙子的,只是这个孙子平日太过惧内,压不住房里的,她也只能从中和稀泥,如今总算是开窍了,知道拿大义名分来说事,既然如此,她也乐得见成此事。
“你去吧,人带来我看看。”
贾琏带着喜意而去。
这边他刚离开荣庆堂,那边凤姐便收到消息,一时心中坛子彻底打碎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