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似乎能孕育一切。
然而,永徽六年跟永徽五年比起来,似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日子一天一天地重复着,云初期望在这种无聊的重复中看到一些前进的希望。
大雁塔并没有因为永徽六年的到来就长高一寸,看样子它这辈子都不会再长高了。
人们对于世界的认知,不可能一天或者一年就有一个大的飞跃,哪怕云初自己知道很多很多东西,也没有办法一下子就让大唐人都能够衣食丰足。
他没有那种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高尚情操。
他只是不想自己吃山珍海味的时候,看到其余人都在饿肚子。
如果在他吃山珍海味的时候,别人手里拿着肉夹馍,他心里就舒服了。
不管是山珍海味,还是肉夹馍,他们的功效是相同的,那就是给身体供应热量,说不定肉夹馍的热量有可能要更高一些,只是口感上有一点细微的差别。
这样的差别就微不足道了,可以忽略不计。
因为大食堂对于植物油近乎疯狂的使用,导致胡麻这种作物开始大规模地出现在了河西走廊。
云初的胡麻油全部来自于姑臧马龟,就是那个姑臧城的驿丞。
姑臧城从来不缺少土地,只要人们愿意开垦,土地是一点都不缺少的。
同时,姑臧城也从来不缺少人手,听马龟的儿子马杰说,前往陇右的流民很多。
其中大部分流民来自于陇西。
马杰没有说那些流民出现的原因,云初也没有问,因为陇西本身就是李氏皇族的老巢。
胡麻籽是一個好东西,这种褐色的小小的种子,能榨出奇香扑鼻的胡麻油。
就是榨油的时候太耗费人力,还榨不干净。想用浸出法,又没有机器可以把胡麻籽打碎到一定的程度。
好在胡麻油渣很好吃,晋昌坊大食堂的人,将胡麻油渣烘焙之后,当成食物零售,销路也很不错。
马杰从来都不进长安城,即便是云初邀请,他也绝不进去,就像以前送云初跟娜哈回到长安一样,只把货物送到,拿着云初特意给他们换的金子就回姑臧城去了。
云初觉得,这跟马家不怎么喜欢李氏有关。
信函来往得多了,云初也就知晓,马龟这个家伙居然是西凉马腾的后代。
马家在河西也是一个很大的家族,因为靠近陇西,所以跟李氏有纠纷这应该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年后,上元节之前,李慎来晋昌坊调研上元会筹备状况的时候,云初向他打问陇西皇族的事情。
李慎苦笑一声,不愿意多说,只是告诉云初,不要跟陇西李氏有任何纠缠,就算有纠缠,不管是吃亏也好,投降也罢,尽快解开纠缠。
温柔也说,大唐皇族如果再出问题,风一定是从陇西开始的。
听了这两位的劝告之后,云初就熄灭了打问李氏皇族的事情。
不过他还是清楚地知道,关陇豪族马上就蹦跶不了几天了。
已经对举办大型游园活动有着极为丰富组织经验的晋昌坊,在上元节的前三天,就关闭了坊门,从这一天开始,游园活动将进入最紧张的彩排阶段。
游园活动上的各种歌舞,杂耍,魔术,傩戏,都需要晋昌坊管事们率先审核之后,才成。
所以,晋昌坊的管事人手不足,曾二牛就从曲江坊带来了很多人手,也参与进来。
曾二牛的老婆韦氏因为熟悉杂耍,也被调用进来,负责检查今年的杂耍戏。
面对昔日被自己随手打骂的女子,秋娘笑的眼睛都快要眯缝起来了。
不笑不成,因为韦氏对于十七娘今年的表演极为不满,不能因为上次摔断了腿,这一次就只是荡秋千而不脱光衣服往大水桶里跳。
如今的韦氏是里长夫人,还是人家明媒正娶的夫人,即便在晋昌坊里也是有头有脸的管事妇人,想依靠晋昌坊赚大钱,并博得贵人看重的秋娘如何敢得罪她。
只能一个劲地以十七娘腿伤未愈为借口,希望韦氏看在她昔日照顾她,并且为了能让她嫁给二牛故意降低赎身价格的好心,就允许十七娘这一次不要跳水桶。
“我大腿上的伤早就好了,并没有因为挨了一刀就多长出一个什么东西出来,我夫君也没有多长一个东西,也不希望我多出什么来。
现在,我把话撂在这里,想来晋昌坊开杂耍摊子的不是你一家,后面还有很多的是杂耍班子要进来。
别以为脱个衣服就有人爱看,人家西域来的杂耍班子里的舞娘,人家就不穿衣服,身上就拴了几个铃铛,人家的身子不比十七娘的身子好看?
要进我晋昌坊的上元会,就老老实实地按照我们的规矩来,上一次怎么演的,这一次还要怎么演,别再说说什么教坊一部,这里全是教坊一部,不稀罕。”
公孙不在,秋娘身边连一个能跟晋昌坊的人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无奈之下,只好回去安慰十七娘,无论如何也要再跳一次。
“阿娘,我的骨头还没有彻底长好,她这是要我死啊——”十七娘闻言,抱着秋娘嚎啕大哭。
这种场面在晋昌坊里很多,哭泣的也不仅仅是十七娘一个人,很多杂耍没被晋昌坊管事看上的,日子也不好过,男子沉默,女子流泪更是常态。
这些事情云初早就不管了,举办了这么多次大活动,如果管事们还有不能解决的问题,只能说是管事们无能。
不过,还是有一些事情需要他亲自解决。
比如,长孙冲这个秘书监今年不去曲江与民同乐,而是准备带着庞大的长孙家的家眷们来晋昌坊游玩。
人自然没有来,来的是长孙家的管家,这已经很给云初这个从六品官员颜面了。
云初看完长孙冲的帖子就对管家笑道:“三个多月前,陛下与武昭仪来访的时候,并未要求有特殊的招待方式,不知长孙此次携内眷前来,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呢?
如果有,某家一定竭力配合。”
长孙府的管家理解别人话语的时候理解的很正,并没有把云初的话理解成讽刺,而是当成了一种善意的劝诫。
遂拱手道:“无需县丞刻意安排,如果那样的话,府上的家眷们反而不能尽兴。
小人只是前来报备一下,免得到时候护卫进来得多了,造成什么误会。”
云初笑道:“游玩的时候自然是自由一些为上,不过,晋昌坊大食堂的各种小吃,虽然上不得台面,却也有几样殊为难得。
女眷们在大堂与别的游人一起进食颇为不雅,给女眷们准备一间清静的别院进食,休憩,某家还是能做得到的,就是陈设比不得赵公府上,若是府上还想亲自布置一番,也是可以的。
至于那时候奉上的各种小吃,也是我家的厨娘亲自下厨,也能更加的精致一些。”
长孙府上的管家对云初这种刻意表现出来的亲近之意,也没有拒绝,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常态,如果云初什么都不表现,他才会觉得不正常。
随即一口答应下来,还说,明天就派家里的管事,丫鬟们来重新布置云初指定的别院。
送走了管家,云初就对躲在里间看文牍的温柔道:“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个管家看起来好像并不是那么飞扬跋扈啊。”
温柔头都不抬地道:“你去我家大门前,我家的管家柳伯会让你有如沐春风之感。
即便是乞丐,我家的管家也会拿出一些饭食来招待一下,走的时候,只要有围观的人,说不定会因为乞丐的生活过于艰难而流泪。
至于你说的那种人,就不该是大家族里的看门人,那是恶奴,属于是给主人招灾的恶奴,一般情况下这种人都待在坟地里。”
云初想起刘义跟二牛老婆在坊市里一个高冷,一个刻薄的样子,就叹口气道:“终究是没有大家风范啊。”..
温柔抬头看看云初,知道他在想什么,就继续翻看着文牍道:“打死十几个,就能把风气转过来,至于教,那是教不会的,一旦起来了傲气,就要下死手收拾。
要不然你这个主人以后也当不安稳,一旦出现了恶奴欺主的事情,你们家的脸面可就掉地上了。”
云初想一下刘义在棍棒下哀嚎的模样,就叹口气道:“终究还是有些舍不得。”
温柔鄙夷地瞅瞅云初道:“只能说你家可用的人手太少了,我们家里盯着柳伯那个位置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他整日里战战兢兢地,唯恐一个弄不好,就丢了差事。
你家想要达到我家这种程度,再等三五十年吧,说真的,三五十年都是高看你了。
哦,有件事情提前警告你一下,不是什么人都能往家里收的,尤其是带着陇西口音的人,一定不能要,再好都不能要。”
温柔把话说完,就将左腿压在右腿上抖着二郎腿,喝一口刚刚煮好的罐罐茶,就重新投入地去看他的文牍了,也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样的内容如此地吸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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