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半年的时间,商胜见伊尹黑颠把政务处理的有条有理,自己也说不上话,除了每月朔望的大朝之外,日常临朝干脆都不来了,国家事务委托伊尹全权处理,就连左相湟里且也不大过问朝政了。
商胜自己和弟弟王子南,带着神箭手大司射东穷伦,外加一百多男女仆从和三百禁军士兵,一行四百多人,天天到郊外去狩猎游玩宴乐。
商胜和伊尹等于是两不干涉了,倒是能和睦相处,就这么着安稳地过了两年多。
可商胜总觉得自己这个商王当得名不正言不顺,既窝囊又无用,他牢记母亲纴巟的话,一定要找个机会把王位让回给侄子至。
商胜到底是少点儿智慧,想让侄子复位的事儿,只要伊尹还在这事儿明白地实行不了,你在心里想想就得了,倒也没什么,可他偏偏要说出来。
商王胜三年的秋末,他到洛水下游的河洛交界处狩猎,运气不错,打到了好多的猎物,东穷伦还射到了一只很少见的鹔鹴(即白天鹅),让商胜非常高兴。
到了傍晚,在河洛交界处黄河南岸的一块丘陵高地上扎下营盘,摆上酒宴,和随行人员饮酒作乐。
在夕阳的余晖里,看到洛水从西南流来,注入黄河,之后浩浩荡荡一直东流,即将落山的夕阳象一个巨大的金球,高悬在苍茫的群山之巅;神仙红光的神车从北向南驶过西方的天空,把傍晚的霞光撒在山川和原野上,景色十分壮丽,不由得心情大好,开怀畅饮,很快喝得有点醉了。
他一手端着酒爵,一手指着远处的景色,对王子南东穷伦等随行人员说:你们看看,这景色多么壮阔美丽,真是让人心胸舒畅啊!这么好的景色,也只有我大商的江山里才会有吧?
子南说:君上说得是,所以这美景也只有君上才能欣赏啊!
君上?哼哼,予一人也算君上?商胜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又喝下一大爵酒,抹抹嘴:予一人这个王位,不过是个摆设,其实名不正言不顺,不符合我先父王的成法。
东穷伦说:君上说哪里话来?您是群臣拥立的王,怎么不符合先王成法了?
先王成法,只能父死子继,不能兄终弟及,商胜说:我是在侄子逊位之后被群臣拥立的,是属于兄终弟及呢?还是父死子继呢?
哎这这好像都不是东穷伦也迷糊:这个臣下弄不明白。
司射大人,您射箭技术天下第一,可这些事儿您的确弄不明白,商胜说:所以,予一人告诉你,按照宗法,我那侄儿至,才是真正的合法的商王,明白不?
哎,是是,臣下明白。东穷伦说。
子南说:君上,您说这些有什么用,现在您是商王
怎怎么没用?商胜朦胧着醉眼说:总有一天,予一人还得把王位归还给至,总有一天
喂喂,君上,别这么说,子南急忙说:现在国政都由右相伊尹大人主持呢,他不会同意的。
他活着不同意,他死了还能不同意?商胜一撇嘴:他都快七十岁的人了,由他活还能活几天?只要他一死
东穷伦大惊,急忙说:君上慎言,君上慎言!
可商胜被酒劲儿顶着,还不住嘴:予一人就是个窝囊废,百姓眼里的猥脓货,没用的人。如果有本事,早把那些放君的乱臣贼子给收拾了
子南吓慌了,把一块烤肉塞到商胜嘴里:君上,您酒喝多了,这是烤骕骦的肉,您尝尝
可是已经晚了。
在商胜的随从里,有太宰黑颠安排的耳目,他对商胜不放心,怕他借着外出田猎游玩的机会搞什么幺蛾子,毕竟他还是商王,具有号召力的,所以在他的随从里安插了不少耳目,商胜说的这一番醉话,自然就被听了去,很快就传到了黑颠耳朵里。
黑颠听了,知道这是商胜酒后吐的真言,不由地大吃一惊。
他急忙跑到了右相府,去向伊尹打小报告:君上一心要把王位归还给商至,他盼着您早死,甚至还打算想办法对付您呢。
伊尹在坐席上坐着,一边喝茶一边听黑颠汇报,面无表情,心里却勃然大怒。
现在他大权独揽,已经形成了习惯,容不得有一点让自己不痛快的事儿,心里想:好啊,商胜,我把你推到王位上,你不感激我,竟然还要对付我,还想着要把王位交还给那个恨我的商至,是可忍孰不可忍!
黑颠早就把伊尹的喜怒哀乐揣摩透了,看着伊尹的脸色,他知道伊尹心里已经火冒三丈,就试探着问:老师,您觉得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伊尹拉着脸说:我们已经让一位王逊位了,难道还要再搞一个不成?他都存着念头想收拾我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嘿嘿,学生明白,学生明白。黑颠一笑:老师放心吧,事情都交给学生去处理吧,不会让您失望的。
伊尹看看他,闭上眼睛,抬抬手,黑颠急忙告辞了。
商胜在河阴(黄河南岸)狩猎了五天,这天到了黄河边上去捕鱼玩儿,看到河面上有些船只在运送东西。
他问王子南:那些船是运什么的?
回禀君上,那些船是往桐宫运送物资的。王子南回答。
桐宫?就是侄儿至居忧的地方吧?
是是,我皇考成汤的陵寝就在那里嘛。
商胜想了一下,突然说:传旨,准备船,予一人要过河去,到桐宫去看看王侄,同时也到河阳去田猎游玩一番。
君上不可,右相有令,不许百官群臣去的东穷伦说。
不许百官群臣去,可没说不让予一人去啊。
这好吧。众人想想也是,商胜是商王,不让百官去,可没说不让商王去。
于是,众人就准备了船只,和商胜一起摆渡过河,到了桐宫。
在桐宫外巡逻守卫的是桐师的兵卒,领头是两位行司马发夔和朋靡,原来桐师的将领除了雪狐姬和剧之尚晦烝之外,都要轮流到桐宫当值巡逻,两人为一组,每组当值一旬,也就是十天。
二人听说商王来了,不敢怠慢,急忙来拜见迎接,同时派人赶紧到桐师去给雪狐姬报信。
商胜说:予一人想到河阳来打猎游玩一番,正好走到这里,顺便来祭拜一下我皇考成汤,同时看看侄儿伯至。
发夔朋靡带着士兵护送商至到了桐宫,宗人佺宗人复也急忙出迎,把商胜等一干人接进桐宫。
商胜准备了牺牲贡品,和众人到了商汤陵寝之上的宗庙里,这里殷墟卜辞里称为大乙宗,恰好商至也穿着孝服在里面静坐思过。
看见商胜进来,商至吃了一惊,特别是看到叔叔一身王冕王袍,心里就极不痛快,但是毕竟是长辈,而且是现任的商王,还是上前行礼相见。
商胜看着商至,已经成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上唇和下巴上都长出了胡须,显得成熟多了,穿着一身孝服,倒也干净整齐,看上去气色也不错,好像没怎么受苦的样子,只是一脸的忧郁。
商胜说:王侄,这几年受苦了。你也该知道,王叔当这个商王,也是出于无奈,其实你才是真正的商王啊。
君上,别说了,商至的眼泪差点下来:我现在哪里还敢想王位的事儿,只想在这里为皇祖父守灵,直到终老罢了。
唉唉,王侄不要这么悲观,要耐心一点,商胜说:予一人答应你,等到某人去见先王的那一天,予一人一定把王位还给你,决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