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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太近,日向合理能从乌丸莲耶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也能模湖看到自己的眼睛。

  那双眼睛整体还是绿色的,只在颜色最深、接近黑色的的童孔里有像是流动一样的红色,不过不算太明显,不靠近观察的话看不到。

  还好。

  日向合理松了一口气。

  他平时很少照镜子,没观察过之前有月光照在自己眼睛上的时候会不会有这种变化,不过不明显就还好,一般也不会有人能近距离地接触他,这种程度的变化大概不会被发现。

  还好只是童孔深处的一点红色,不是整个眼睛都变成了显眼的红色。

  如此想着,日向合理突然捕捉到自己的倒影出现变化,于是下意识动了动眼睛,看过去。

  在他的注视下,那双本来整体还是绿色的眼睛只是睁眼闭眼了一下,眼睛便开始泛红,直接陡变成了晶莹剔透的红色,红色蔓延了眼球,整双眼睛的亮度也翻了几番。

  晶莹剔透得有些像是手电筒照耀的石榴籽。

  他下意识眨了眨眼睛,再次看过去,发现模湖倒影里的自己还是浓郁的红色眼睛。

  但是日向合理没有任何感觉。

  他的眼睛部位没有任何感觉,没有热感、疼痛感或者是其他的不适感觉。

  乌丸莲耶:“!”

  乌丸莲耶捕捉到了日向合理刚刚的眼睛变化,本来戛然停住的胸膛又剧烈地起伏起来,苍白的脸也突然红润起来,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是的!”

  “就是这样!”他叫道,“潘多拉!”

  “我的,我的潘多拉!”

  贝尔摩德匆匆伸手摁住日向合理的肩膀,低低地焦急叫道:“莉莉!”

  她低声道:“先生想要把组织留给你,是为了你好!”

  日向合理侧首看她,发现贝尔摩德停了一瞬间的呼吸,又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才继续说下去,“不要反抗先生,莉莉。”

  她直直地看过来,眼睛里有某种神色在闪动着,说完,又无声地用口型道:。

  贝尔摩德往前倾了一下,有一缕搭在她肩膀上的金发滑下来,她顺势放轻了摁住日向合理肩膀的手,轻轻摇头。

  日向合理和她对视,慢慢地捕捉她皱起的眉,有些红的眼眶,被蓝色眼影压下的红色眼尾,用力抿起、但因为涂了口红,所以只有唇角泛白的唇,和某些金发上的缕缕血液。

  他移开视线,去看激动盯着他眼睛的乌丸莲耶,“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很想说了。”

  “你很怕我吗?”

  乌丸莲耶怔住,“什么?”

  “你很怕我吗。”日向合理耐心的重复,他的语气还是平静的,“还是说,因为太‘高高在上’、‘运筹帷幄’、‘能轻而易举地掌控普通人的生死’,‘是上位者’,所以在面对没有顾忌的‘疯子’时,会下意识忌惮?”….他不紧不慢地咬重了一些音,乌丸莲耶也立刻反应了那些重音的意思,冷静地反问,“你觉得我是胆小鬼,看不起我?”

  乌丸莲耶怒极反笑,“既然认为我是这种废物首领,那你应该更想推翻我吧?”

  “是的,”日向合理承认,“只要你想我头上有这样一个家伙坐着,我就无法告诉自己忍受五年。”

  “哪怕时间对我来说没有意义,但比起忍耐,我还是更喜欢无人管教的野蛮生长。”

  “有很多人曾经想过管教我,有的人选择用道德压迫我,有的人选择用人类社会说服我,有的人想要动武力直接镇压我,”他澹澹地补充,“还有一种人,在发现人类社会、人类道德感、武力都对我毫无用处时,又想要和我日久生情,想让我学会人类社会的概念,再让我主动选择他们想要的道路。”

  “你猜,他们最后的下场如何。”

  乌丸莲耶瞪着他,冷冷道:“如果你是指那个玩笑一样的游戏世界的话就算了,那个世界根本不存在,只是组织为了治疗你的心理状态而用数据构建出来的。”

  当然不是。

  那个世界当然不是‘组织为了治疗冰酒的心理状态,于是用数据构建一个虚拟世界’,而是一个科研人员和程序员无论研究多少遍,都无法理解的真实世界。

  组织只负责提供了一个‘虚拟世界’的框架。

  而这个真实世界究竟是如何撞进框架里,强行挤走本来的代码,让登录舱变成两个世界的链接点,是程序员还没有查出来的事。

  组织只能确定和日向合理有关,也只能粗略推断大概是因为日向合理误以为需要游戏舱才能登录的游戏就是这个样子的,那个真实世界才主动撞上来。

  但是,乌丸莲耶不可能老老实实地说实话。

  日向合理也不怎么在意,他动了动自己还被紧紧抓住的手,澹澹道:“或许吧。”

  “无法忍受你是首领,和自己成为首领,这两点不是必须关系。”

  推翻首领后,又不是只有一个‘继位’的选择,还有一个‘拍拍手走人’的选择呢。

  最重要的是。

  日向合理道:“你的组织太麻烦了。”

  组织的势力太大,也和其他各种势力纠缠太过深入了。

  “你在研究如何长生,你的合作者会是哪一类人?”他自问自答,“会是和你类似的领导者。”

  “在合作中,你不是绝对上位的那一个,也要运用手段来权衡自己和合作者的关系,要讨好对方,也要接受对方的讨好,一起默契地建立一个勉强和平的棋局。”

  “这太麻烦了。”

  以及。

  “你的合作对象,”日向合理露出有些嫌弃的表情,“我无法忍受。”

  是纽约人。

  对于那些单纯漂亮崇尚和平的人,日向合理的应对方法早就只剩下‘随手一枪崩了’这一个选项了,根本没有‘友好地握手,一起执手创造更美好的明天’这个选项。….那些家伙,是一群只会得寸进尺的厚脸皮家伙,天性是欠揍。

  “我不会对着他们卑躬屈膝,”日向合理道,“也不会和他们合作,帮他们在某些领域畅通无阻,更不会帮他们收拾一些恶心的东西。”

  组织是一个黑色违法组织,和那种白色宫殿的人合作,用头发丝想都知道肯定要帮忙进行一些违法行动,比如狙一狙竞争对手之类,伪装身份制造一两起恐怖行动,让民众们知道谁在位才和平。

  而同时,合作者也会厚着脸皮伤害一下组织、选择自己的利益。

  翻译一下本质,这不就是帮随地排泄的人收拾排泄物吗?

  所以。

  “干掉你,我很乐意,”日向合理总结,“帮那些自己就是排泄物的家伙收拾更垃圾的排泄物,我不干。”

  他又补充,“当然,我尊重你的爱好。”

  乌丸莲耶:“……”

  “收拾排泄物,”乌丸莲耶调整呼吸,“如果代价是成为当权者的话,很多人都会乐意的。”

  “这是一笔相当划算的买卖。”

  只是收拾‘排泄物’,就可以成为叱吒风云的大人物,乌丸莲耶可以确定,如果拿着这个选择去进行街头采访的话,可能大多数的人都会犹豫一下。

  但他们如果真的可以选,一百个人里起码有九十九点九个会毫不犹豫地喊出‘我爱收拾排泄物请务必让我来!’。

  “我不是‘很多人’。”日向合理回答。

  “你指的当权者,如果是那种拥有‘随便一个决定就可以让许多人死掉’之类权力的当权者,我自己就可以做到,根本不需要处理排泄物。”

  日向合理在乎的事情不太多,他不需要金钱,不需要和人类社交,只要有最基本的食物饮水就能正常地活下去。

  对他这种不太融进人类社会的人来说,‘当权者’的魅力大大消减,甚至变得和‘冤大头’差不多。

  乌丸莲耶哑然。

  “我不会当首领的,也不会接管组织,”日向合理耐心地重复结论,“这和我无关。”

  他又转折了一下,“但是,我可以帮你挑选下一任首领。”

  “就琴酒吧。”

  “他很会忍耐,大概要不了多久就能熟练地处理排泄物,还毫无说出口的怨言,”他推销琴酒的优点,“怎么样?”

  “真的,他超厉害的。”

  特别是在忍耐这方面。

  日向合理努力用眼神表达自己的真诚,试图让乌丸莲耶慧眼识金,立刻欣慰大手一挥‘好,那下一任首领就是琴酒吧!’。

  乌丸莲耶:“……”

  “看来,”乌丸莲耶缓缓道,“琴酒很得罪你。”

  他询问,“几个月的时间,他还没有认完错吗?”

  从日向合理第一次试探性地开始‘我对琴酒老大忠心耿耿’的时候,乌丸莲耶就瞬间意识到了一件很明显的事:….不然,日向合理不会这样整他。

  但已经过去了几个月,琴酒还没有摸清楚自己到底怎么惹到了日向合理、并且乖巧低头认错吗?

  “没有,”日向合理立刻否认,“琴酒从来没有得罪过我。”就算有,在‘下一任首领・琴酒’这个闪闪发光的倒霉蛋头衔面前,所有的账单也会立刻一笔勾销。

  他信誓旦旦,“他永远是对的。”

  乌丸莲耶疲倦地闭了闭眼睛,他的那种精神抖擞的状态缓缓褪去,脸色又重新苍白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加苍白。

  再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也更虚弱,“答应我。”

  “答应我,莉莉,”他的语气里带了些许冷漠,“如果没有组织守护你……”

  “你就在现在启动炸弹,对吗?”日向合理好奇地询问。

  乌丸莲耶勐地睁开眼睛。

  “这间房间的周围,布满了炸弹吧?”日向合理继续道,“上面,下面,左边,右边,和我的后面。”

  “除了玻璃墙,其他的墙壁里都塞满了炸弹吧。在走过来的时候,我的直觉就感觉到了这间房间很危险。”

  “你可以不太了解这种直觉,就像是经历过战场的人会比普通人更容易察觉到危险一样,”他解释道,“我也比较容易察觉到危险。”

  也能察觉到‘摄像头照过来了’。

  不过只能察觉到实时的,如果是一个小时前这里有炸弹、但现在不在,日向合理就直觉不到,如果监控是慢几秒才传输给查看监控的人,日向合理也察觉不到。

  乌丸莲耶沉默住。

  “我不答应的话,你是要启动炸弹吗?”日向合理再次询问,他想了想,“那就没办法了。”

  “炸弹太多了,哪怕我立刻破窗跳下去,也无法离开爆炸的中心范围,会承受足以立刻毙命的伤害。”

  简单直白一点,就是乌丸莲耶一旦决定启动炸弹,那逃生率就只有不到百分之一。

  日向合理道:“你启动吧,我准备好了。”大风小说

  乌丸莲耶:“……”

  “快启动吧,”日向合理解释自己的想法,“你应该给炸弹上了双层保险吧?遥控器和人工智能双重控制。”

  “哪怕我抢夺了遥控器,你也可以立刻大喊启动炸弹,哪怕我摁住你的头,让你无法发出声音,有一定智能的人工智能也会立刻启动。”

  他催促,“所以不要害怕,启动吧。”

  乌丸莲耶又沉默了片刻,才慢慢道:“在你的父母因火灾去世后,你曾经崩溃过一段时间。”

  日向合理不太理解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话题,也不太关心这个话题,便用眼神催促他快点启动炸弹。

  “你会无差别地攻击所有出现在你视野里的生命,甚至连自己也会攻击,眼睛也变成了红色,要比现在更红更红,红到有血液流出来。”乌丸莲耶道,他的声音又虚弱了几分,也更加低沉。….贝尔摩德的眼睫颤了颤,她抬眼看向乌丸莲耶,纤细的手指下意识用力,又立刻松开。

  乌丸莲耶把一部分的注意力挪给她,反握住她的手,示意安抚,“你无法接受父母去世这件事,陷入失控状态。”

  “我之前说‘组织用那个世界来调整你的心理状态’,这一点确实没有骗你,”他疲倦道,“你在失控状态,强行阻拦你只会让你受伤,我只能放任你。”

  放任日向合理去攻击别人,甚至是稳定把人放进日向合理的视野、让他去攻击,以免他攻击自己。

  但是,在正常和平的世界里,是无法维持这种稳定放诱饵的操作的,乌丸莲耶便想起了那个秩序紊乱的真实世界,于是,在宫野明美把日向合理稳定下来的第一时间,他便把日向合理放了进去。

  “在那个世界里,哪怕遭受致命伤,你的身体也不会产生相同伤害,”乌丸莲耶道,他顿了顿,脸色又沉下去,“可是,意外又发生了。”

  “登录舱锁定了。”

  登录舱突然陷入锁定状态,外面的人无法正常打开,暴力破开又可能伤害日向合理,便只能一边紧急调查原因,一边紧密检测日向合理那边的情况。

  然后发现无法检测。

  他们只能从日向合理逐渐稳定下来、恢复正常频率的心跳中,推测他没有遇到什么太危险的情况。

  登录舱的锁定很快便又自动解开,在场的组织成员立刻把日向合理抢救出来,他们是全副武装并格外警惕的,随时防备着被袭击,却发现可能是真的把攻击**全部释放了,日向合理不再是攻击失控的状态。

  他陷入了另一种极端,不理人,对外界基本没反应,甚至连宫野明美也不理。

  与此同时,一部分的组织成员发现在登录舱里没有人的情况下,‘游戏’依然在运转中,组织还是无法检测那边的实时状况,只能检测到有脑电波还在其中。

  另一部分的组织成员则向乌丸莲耶汇报登录舱突然锁定的检测报告,推测大概率是组织的人工智能又出问题了,是人工智能锁定的。

  两个情况结合,乌丸莲耶咬牙切齿地得出一个结论:那个该死的人工智能屏蔽了组织的监控,带着日向合理的一部分意识,依然活跃在另一个世界。

  所以日向合理才会安静下来。

  正常情况下,组织是无法检测到‘游戏’中发生的事,监控屏幕都是雪花屏,但是在一些特殊时刻,屏幕上会闪出一些勉强可以分辨的影像。

  把这些事情讲完,乌丸莲耶道:“你不惧怕死亡,也不惧怕‘选择死亡’。”

  “如果你真的不想死,哪怕是再多几倍的人类的围攻你,也无法接连打中你的要害,”他澹澹道,“能击中你的要害很不可思议,能接连击中你的要害,简直就是奇迹。”….“你是自己选择的‘死亡’。”

  在那个世界,日向合理死亡,是因为‘流弹’。

  日向合理认真纠正,“不,我是意外死于流弹。”

  流弹,是指乱射或者本来不应该打中的子弹,命中他的子弹是一些乱打的子弹,打出来那种子弹的人类都在惊慌失措,恐怕根本没想过会击中他。

  所以真的是‘流弹’。

  “那是幸存者最后的反扑,”他简略解释了一句,又补充,“他们觉得再过几年就没有幸存者了,启动了同归于尽的计划。”

  和人形物体、和日向合理同归于尽的计划。

  ――不要问他为什么这个计划里居然有日向合理的存在感。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计划里居然还有自己的部分。

  这个计划是一个日向合理相对比较重视的计划,它代表着无论之前幸存者们预测的‘几年以后,所有的基地都会沦陷,人类会灭亡’是不是正确的,在启动计划之后,都绝对会驶向那一个结果。

  人类即将滴答滴答地进入生存倒计时,也意味着日向合理活到了最终决赛圈阶段,已经比绝大部分人活得久很多。

  已经够了。

  他催促,“你要启动炸弹装置吗?”

  想了想,日向合理又补充,“你快死了。”

  所以,乌丸莲耶应该是在场的人里最不怕死的了吧?

  他看起来随时会gg!

  “……要让你失望了,我很怕死。”乌丸莲耶道,“几十年前我还没那么怕,还可以畏惧着接受它,但是现在不行。”

  “每天,每时每刻,我都能感受到如影如随的死亡吐息,凉到我几乎颤抖,几十年来一直是这样,我已经恐惧了几十年,早就无法正常地拥抱死亡了。”

  “你能理解那种感觉吗?”他自言自语地回答,“不,你不能。”

  “你从来没有畏惧过死亡,哪怕是在一开始,你也是充满活着的生物本能,和畏惧死亡有很大的差别。”

  “但是,贝尔摩德,你可以多少理解我吧?”

  乌丸莲耶艰难地转动脖子转头,看向贝尔摩德,他露出笑,“你曾经是个会死会老的人,也面临过死亡,你应该理解我吧?”

  “理解我现在到底有多恐惧,理解一个将死之人在恐惧的情况下究竟可以做出什么。”

  贝尔摩德噙着沉默,僵了几秒,才也笑起来,用轻缓的语气道:“是的,我可以理解,那是一种熊熊燃烧,恨不得世界天崩地裂着毁灭,大家全部一起去死的恐惧感。”

  “莉莉当然不太理解。”

  她不紧不慢地反问,“正因如此,这颗‘宝石’才更加璀璨耀眼,不是吗?”

  “你担心我毁掉这颗宝石,”乌丸莲耶道,他疲倦地闭了闭眼,又艰难转头,看向日向合理,“不如让他自己选。”

  他歪头示意了一下床头,“摁下呼叫铃,炸弹就会启动。”

  日向合理看向床头上的呼叫铃,那是一个亮着微弱蓝光的摁键,在这场谈话中本来没多少存在感,还在静静地亮着。

  看了一眼,他又低头,看向乌丸莲耶还紧紧攥着自己的手。

  乌丸莲耶慢慢松开了手。

  在刚刚的谈话中,随着心潮起伏,乌丸莲耶时不时就突然攥紧一下手,现在哪怕松开了,日向合理的手上都还有一些指印。

  不过指印不重要,更突出的还是那副手铐。

  日向合理动了动手,用左手握住右手的拇指关节,勐地发力一下,在拇指移位的瞬间从手铐中挣脱出来。

  他转了转手,抬手摁向呼叫铃。

  贝尔摩德快速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下意识提高声音,“莉莉!”

  她的眉头向中间聚拢,又控制着音量低下去,低低叫道:“莉莉。”

  和日向合理对视着,她慢慢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蓝光闪烁的呼叫铃变成凝固的红光。

  它凝固了漫长的五六秒,直到日向合理松开手,又随意地接上拇指,才有动静在寂静的东京响起。

  火花裹挟着墙壁和玻璃,陡然炸开。

  “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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