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枝裙衫染血,青丝半散,脊背微微佝偻,攥紧沧月剑抽身逃离――
箭雨源源不断,都留在此处,只怕无一幸免,不如她先逃出去找好生路,再折返回来救二人。
鸢雅给苏南枝、萧仁明杀出一条血路,苏南枝刚刚离开箭雨法阵,便听见约莫十里路之外的方向传来一阵阵彼此起伏的惨叫声――
惨叫声不绝于耳。
苏南枝脑子嗡地一声炸开,想起了丛林里堆满金元宝的大匣子……
有大批人闯进了森林,若不出所料,很有可能还动了那些金元宝,故而触发了无休止的暗器机关法阵。
会是谁的人呢?
此地危险异常,北狄人心知肚明,便不敢贸然闯入黑森林抓他们,那就该是前来救她的大庆军队?
苏南枝心思一动,刀尖在树上刻了个柳枝图腾。
很快,萧仁明怀抱浑身血淋淋的鸢雅,赶了上来。
三人顺着水流声前行。
越往前走,哗哗哗的水流音便越大,宛若有巨大瀑布流淌在耳畔。
苏南枝顿觉不妙,三人再往前走了百步,树林逐渐稀疏,终于可以在暗无天日的四周窥得一丝清月。
能看到月亮,证明我们是不是走出了黑森林?萧仁明神色沧桑,眼中满怀希冀,轻轻替鸢雅将鬓发勾到耳后,哽了声息,阿雅,你再坚持坚持……
鸢雅大口大口呕着鲜血,浑身上下中了十根毒箭,已是强弩之末,却还是咧嘴露出掺血的银牙,调笑道:殿下……你看阿雅,像不像一个刺猬……
萧仁明险些没抑制住哭腔,通红着眼眶,根本不敢去看鸢雅身上的长箭,面色悲戚:你不要说话了……
我……我分明是想……是想逗你开心呀……怎么……还哭上了……
没意思……爱哭鬼……
鸢雅絮絮叨叨的,生怕说完这句话,就再也说不出了,一只满是鲜血的素手费力抬起,抚摸萧仁明清朗如风的侧脸:对不起啊……
对不起,从前骗了你。
萧仁明眸色微暗,抱紧鸢雅的大掌微微一颤,逐渐用力到指骨发白,沉默半晌后,低声道:若你真的心怀歉意,便用一生赎罪。现在撒手人寰算什么?你以为你临死前一句轻描淡写的对不起,就可以抹去带给我的那些痛苦了吗?.
鸢雅,你得活着。对我满怀歉意地活着,我要你此后真诚的爱我,从前的事才可以一笔勾销。
我此生顺风顺水,唯独在你身上栽了个天大的跟头,你让我沦为皇室笑话,你让我成为天下笑柄、世人谈资,你把我一腔炙热真情视为草芥践踏,你……怎么敢用一句对不起……来粉饰太平……
鸢雅瞳孔微微扩睁,从嘴角又溢出一丝血,攥皱了萧仁明的衣襟,情绪有些激动,却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像转动齿轮的机扩,不停重复三个字: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你独自说对不起,又有何用?你对不起的人是我,你就该拼命撑住,好好活下去,去听听,我是不是能说一句没关系。
做了错事,哪怕是弥天大错,只要说上一句对不起,便能轻易盖过罪孽了吗?
你说对不起,只是为了减少愧疚,只是为了心安,却没有为受害者考虑。受害者需要的不仅仅是一句对不起,而更应该是犯错者的赎罪!
一颗掺血的泪珠,从鸢雅眼角滚落。
身为碧落阁阁主,从来都是坚不可摧,这还是她头次卸去坚硬铠甲,袒露柔软与脆弱,像是海蚌卸了壳
,再也无法逞强,她扯了扯唇角,露出个惨笑,却再也说不出话了。
她只是这样,脆弱的、悲惨地、愧疚地、苦涩地看向萧仁明,唇角挂着极浅的笑,不言不语无声落泪。
萧仁明仰头,眼眶愈发猩红。
这样的鸢雅,他承受不住……
苏南枝在前面探路,走出茂密森林那一刻,前方全是浓稠如米饭般的大雾,大雾磅礴,以森林为界,林中遮天蔽日、不见天光,而林外能窥月光,却浓雾稠密、伸手不见五指。
谁也不知道大雾之中的境况,是断崖还是悬空……
向前一步是大雾,往后一步,又退回了诡秘重重的黑森林,等于回到原路,仍在原地打转。
走,还是不走?苏南枝止步,紧锁眉头,沉声问道。
别无他路,不走也只能走。萧仁明道,若注定要死,死在森林里,亦或死在大雾里,并无区别,索性向前走一探究竟。
好。苏南枝点头,亦步亦趋,缓缓前行,以沧月剑触地,试探脚下是否悬空。
约莫走了十步,沧月剑朝下探路却探不到底,苏南枝前脚猛然一个踩空!
她急忙伸手拦住萧仁明:慢着!!
四周皆是巨大的哗哗水声,她耳尖略动,蹲下来摸到了水流,还有湿滑的石板……
前面应该是,我们在森林里听到的水流声。再往前,应该是瀑布。若不是瀑布,不会有这样大的水流落差声。
往前是断头瀑布,往后是危机重重的森林。我们该怎么办?萧仁明抱紧怀中的鸢雅。
二人站在浓雾之中,这一刻,苏南枝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什么叫绝望!
不远处的黑森林里,再次传来兵士们惨绝人寰的叫声。
浓稠的血腥气,弥散开来,苏南枝觉得舌尖、鼻息,连胸腔内也全是血腥气,森林内到底死了多少人……
森林内。
萧瑜单刀直入,嫌身后兵士进程太慢,一个人一柄剑,就闯进了黑森林。
重生后的萧瑜活了两辈子,他是何等聪明的人,自然对那些稀世珍宝全然不感兴趣,目标明确,一进森林只是为了找到苏南枝。
目标明确、排除干扰,进程自然比萧沉韫快很多。
没有萧瑜统领的士兵们,原先还井然有序、军规森明,可黑森林昏暗恐怖、不见天日,又窥见了终其一生都攒不到的金银财宝,蠢蠢欲动后蜂拥去抢,触动了林中机关,死伤无数。
鲜血浸入泥土,大地湿红,像拧不干的红帕子。
萧沉韫的军队有万琛远和余晔随时警戒勒令,倒不像萧瑜他们那般损失惨烈。
萧沉韫一头扎进黑森林后,只带着温言斐、邹沐暖迅速展开地毯式搜索,以他对南枝的了解,顺着南枝等人走过的痕迹,在看到树上刻着的柳枝图腾后,一路也顺着水流声走了过去。
迷雾之中,苏南枝忽然发现,脚下石板正在以微不可察的速度缓缓错位移动……
七王殿下!苏南枝瞳孔惊瞪,快跑!
然而迟了!
脚下石板像是活了似的,分崩离析,连泥带土跌落百丈高的瀑布!
几息后才发出砸入河流的闷响!
萧仁明站在靠里的位置,故而才能拼命抓住一根从黑森林垂下来的藤蔓,而探路靠前的苏南枝就没这么幸运了,随着脚下石板一起跌落百丈高的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