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峰过境的混乱之中,灾民仓皇而逃、失声尖叫,巨浪一次次袭来,黑金面具人微眯眼睛,殷红唇角一点点勾起,轻声冷笑:“死!”
松弦,利箭以势不可挡之势穿破巨浪而去!
温言斐耳尖微动,飞身扑去。
小湛高举婴孩,满怀希望自豪,即将要游到岸边时,利箭穿透他的左前胸!
他高举的手瞬时垂落,下刻,身子如吸水的破棉絮般下沉。
洪水里有血迹洇开,濒死的小湛将婴孩抛向岸上。
温言斐接住婴儿递给邹虎,如鱼入海游下去,攥住即将被暗流冲走的小湛。
小湛左前胸汩汩不断的鲜血冒出来,触目惊心。
苏南枝跪坐在地,拿纱带堵小湛失血过多的伤口,急的脸色苍白:“小湛,不怕啊,姐姐在,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的。”
七岁的小湛,没有喊疼,清澈如小鹿的双眼看向苏南枝:“姐姐……我算是英雄了吗?”
“是。你是顶天立地的小英雄,你以后还要成为大英雄。”
苏南枝将小湛抱起来,本想找地方给他治伤,可身后数十米高的巨浪再次裹挟杂物袭来!
山河呼啸,洪涛如怪兽,所过之处全被吞噬!
“跑!”
温言斐嘶声力竭低吼!
他朝苏南枝扑过去,将小湛放在二人中间,紧紧环抱住!
三人合抱成团,被大浪裹入腹中后压进河中!
激流涌动,又将三人推去远处。
在大浪里不断沉浮,苏南枝口鼻皆是泥沙,根本睁不开眼,死死护住小湛!
而温言斐则想的是,护住苏南枝。
巨浪中的浮木当头砸来,将三人冲散!
苏南枝连呛了几口污水,疯了似的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抱住一截浸满水的断木,如浮萍般在洪水里随浪沉浮。
“县、县主!”身高九尺的邹虎划着船,粗长铁臂眼疾手快将她捞上船!
趴在船面的苏南枝呕出好几口脏水,还没缓过来时,便扶着船沿站起身。
她看着河面上漂浮的死水县百姓,心中钝痛,一股无力感挫败感油然而生,悲戚道:“三千护城军都去救人了吗?”
邹虎难过地更咽:“护城军全全去救人了,被、被淹死了几十个。我、我们抽不出人了!”
水面飘过几个面色青白,肚腹涨水淹死的村民。
被冲散的孩子们,在洪水中撕心裂肺地求救。
耄耋老人随波奔流,绝望等死。
昔日充满欢声笑语的村落,在天灾面前不堪一击。
水性极好的何老头也难与洪峰搏斗,被巨浪拍晕后沉入水中。
苏南枝跳水救人,救了一个又一个,拖着人上岸时,浑身都在发抖,直到那双手抖如筛糠,再也没力气凫水时――
她筋疲力尽地绝望倒地。
天像漏了个大窟窿,大雨如瀑,又厚又密的乌云遮天蔽日,分明才酉时,死水县却像存在于暗夜里,不见光明。
她该怎么办?
才能救这些百姓……
周遭尖叫求救、巨浪拍岸、死伤无数,在苏南枝累到险些出现幻觉时――
她看到,苏家几十艘运货船逆流而上!
在巨浪中驶来。
跑下船的苏南澈弯腰将她扶起来,难掩心疼地问:“枝枝,你哪里受伤了?”
“宝贝枝枝啊,你怎么吃了那么苦?”
那厢,巨大的客货船上,身穿华丽披风的萧子珊风风火火跑来,因为太着急,下船时还跌一跤,不小心摔在地上磕伤了膝盖。
她疼的龇牙咧嘴,解开披风系在苏南枝身上,握住对方冰凉的手哈气搓暖:“枝枝啊,你从前这双手最为漂亮好看,不知道惹多少官家小姐妒羡,可如今却……这虎口怎么还起茧子了呢!?素素赶紧把我的润肤膏拿来!”
待到手回暖时,苏南枝才发现这不是幻觉,连忙推开素素呈来的润肤膏,急声高喊:
“大哥,救人!要救人!”
“你放心。”苏南澈端来姜汤给她喝下:“从钦天监那里得知三洲暴雨之事,爹爹料定死水县会有洪灾,南辕走不开,便命我带人前来救灾。”
“幸好,幸好大哥来了!”
苏南枝被萧子珊扶去大船休息,喝了好几杯热姜汤才问:“公主,怎么也来了?”
话罢。
萧子珊便扑进她怀中,将苏南枝紧紧抱住,红着眼圈道:“几个月不见你了,我想你啊!洪灾不是闹着玩儿的,我担心你,就上了南澈哥哥的船。”
苏南澈卸下外袍,便去救灾了。
苏南枝安抚萧子珊几句,紧跟其后,指挥护城军救人。
温言斐拖着晕死的何老头上船,随后捞起浮在水面浑身是血的小湛,喊道:“县主,小湛他……”
苏南枝从地上捡起一方白布,盖在小湛身上,红着眼圈高声道:“小湛他已经死了!”
这个死,是假死。
只要小湛一天还活着,就一天处在危险之中。
等到真相大白、案子尘埃落定时,再让小湛活过来。
温言斐会意,将小湛放在甲板上,当着所有人为他敛尸、擦拭遗容。
悲伤的氛围笼罩着所有人。
存活下来的村民,见此情形,都自然以为小湛死了,纷纷抹眼泪:“多好的孩子啊……可惜了……”
“他才七岁啊……”
苏南枝悲伤过度地抱着小湛走进船舱,关上门窗那刻,脸色一变,将人给了大哥带的随行医师诊治。
安顿好小湛,苏南枝带着众人继续安顿灾民。
而隐藏在山雾中的黑金面具人,满意勾唇,收剑入鞘,脚踩竹叶离去。
洪峰过去后,雨势终于小了些,也就是这个档口,众人才得以喘气的机会。
苏南澈一袭鸦青长袍,背影颀长,攥着死水县地图,用小狼毫毛笔圈出一方位置,道:“泄洪,需要派人推翻这座小山。”
累到直不起腰的灿夏,当即否定:“不行!这是死水县的神教山。县城的人不信道不信佛,唯独信仰这座神教山,推翻这座山,必定会遭到所有人的抵制。”
信仰是个可怕的东西。
有人甘愿为了信仰去死。
“倘若求神拜佛有用,今日便不会有这么多人死于洪灾。”苏南枝眸眼微沉。
“县主……”灿夏紧皱眉头,劝道,“这和龙虎山土匪不一样!从前死水县无官府治理的时候,大家都是信奉神教山。”
温言斐蹙蹙眉附和:“前几任县令都想推翻神教山泄洪,但要么暴毙身亡,要么身染瘟疫,或者突然调离,每次有人要推翻神教山时,县城必定频发怪事。”
“那看来,这神教山,还挺有意思的。”
苏南枝看着淹没半个县城的洪水:“先去看看神教山。”
神教山宽而矮,坡势低,地处黄河长江交汇处,三洲暴雨,中上游的洪水全从死水县的低谷处倒灌进去,加之死水县三面环山,堤坝低、排洪差,水灾更为严重。
山底立了一樽五十尺高的巨型神像,三头六臂、十指合掌,闭眸诵经状,神像前供奉着被暴雨淋湿的香烛。
大船刚刚驶近,神像闭着的双眼流下两行血泪!
围观百姓吓得惊慌失措,大声尖叫:“神哭了!”
“神必定是预感县主要推山,才流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