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烛光映照着千草芦主人有些幽森的面孔:
“看来,此番两位郎君前来,还是为了查案。”
陈篁看向冬暝,冬暝心领神会,上前说道:
“你上一次告知镇魂司和金吾卫,那斟茶侍女是王月瑶。”
“这说明,你知道对方还活着。”
“那么现在,你又摆出一个王月瑶的灵位,是何用意?”
千草芦主人叹了口气:
“两位是查到了什么吗?”
冬暝冷笑道:“我现在反倒怀疑,你才是王月瑶!”
千草芦主人微微一愣,旋即摇摇头:“我不是王月瑶,我是王月兰。”
说着,千草芦主人指了指灵位上的阿姊两字。
“王月瑶,是我的姊妹。”
冬暝眉心一皱:“你还是没有解释,为何你会放上王月瑶的灵位。”
千草芦主人叹息道:“因为……在我心目当中,她早就已经死了。”
“容我多嘴问一句,之前来此的两位郎君,是不是已经查到了亲仁坊王家祖宅?”
冬暝点头道:“不错。”
“而且我们在其中,发现了一具被拼凑出来的老仆的尸骨。”
“尸骨被套上了人皮面具,伪装成了王月瑶的模样。”
千草芦主人苦笑道:“那就对了。”
“因为,那具尸骨,应该才是我这张脸的本来面目。”
此言一出,陈篁以扇掩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冬暝却细细地看向千草芦主人的面孔。
然而,作为接触三教九流的镇魂司来说,易容高手,也不是没有见过。
不管是人皮面具,还是通过化妆的方式。
可眼前的老妪,不论从气质神态,还是从面貌上来说,都没有改动过的痕迹。
换句话说,除非是和自己一样,用了画皮之法,否则的话……
忽然,陈篁羽扇一合:
“这应该是换皮之法,乃是东瀛志能便的独门秘术。”
此言一出,冬暝眉心一动,却也不曾说什么。
陈篁继续说道:
“说白了,就是将人的面皮切开之后,换上其他人的脸皮。”
“恢复时间很长,可一旦恢复了之后,谁都看不出真假。”
“但缺陷也很明显,换上之后,终生如此,乃是走投无路的手段。”
千草芦主人开始缓缓道出:
“不知两位郎君,查到了什么地步了呢?”
冬暝审视着对方的表情:
“我看到了……王月瑶,杀死了自己的爹,用其爹的血肉,做成了极乐红茶的雏形。”
“当时……是景云年间……”
此言一出,千草芦主人浑身一颤,眼中的恐惧和仇恨十分强烈。
那枯槁的手,更是下意识地抓住了桌角,微微地喘着粗气:
“没错……没错……”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天晚上的事情……”
“王家,一直以来是一个非常疯狂的家族!”
“因为每一代的掌门人,到了最后,基本都是失踪而死。”
“我爹,也是在祖父失踪了以后,才继承了掌门人的位置。”
“不过那个时候,我王家已经没落了很久了……”
“最初的时候,王家茶庄的生意也不错。”
“我原本以为……日子就这样过去了。”
“但是……忽然有一天开始,我发现,家里多了一些扎彩娃娃。”
“我问了爹,他弄这些做什么,爹爹却什么都不说。”
“而且每天晚上,都会在我睡着之后,为了避免我发现,偷偷在远处的庭院当中炒茶。”
“我也是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半夜发现,爹爹……竟是挖出了很多尸体。”
“阿姊,用碾磨他们尸体制作出的血浆,来作为极乐红茶的原料。”
“家里面,甚至开始种植鬼面曼陀罗了。”
“也不知道阿姊从哪里听说,鬼面曼陀罗,加入茶汤之中,效果甚好。”
“那段时间,我每天晚上,胆战心惊地看着爹和阿姊两人,在庭院尝试。”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家里为什么会有扎彩娃娃。”
说着,千草芦主人幽幽看向了冬暝和陈篁:
“我爹,到底是心虚的。”
“觉得,烧一些扎彩纸人,那些被挖出来的尸体,就不会怪罪。”
“而这样的焙茶,持续了……半年时间。”
“极乐红茶,的确是多了一点诡异的香味,哪怕我是在房间里,也能闻到。”
“但……很快,我就感觉不对了……”
说到这里,千草芦主人眼中明显有着恐惧之色:
“扎彩娃娃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甚至……家里的一些仆从也开始失踪了。”
“后来,我才发现,是我阿姊偷偷杀了他们,并告诉爹,这些人意外身亡。”
“于是,爹索性就用他们的尸体,来制作极乐红茶了。”
“但是这样去的情况,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的情绪越来越暴躁。”
“终于……在那一天晚上……我看着阿姊,亲手杀死了爹。”
“并在爹还剩一口气的时候,用他的血液和血肉,焙炒极乐红茶。”
“那焙炒之时,疯魔的眼神,还有那双烧焦又立马能恢复原状的手,我就知道,他们也疯了!”
“我这才从老仆那里知道,原来……我祖父,也是这么死在了爹爹的手中。”
“每一代掌门人都会疯魔,每一代掌门人都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只要发现,自己的长辈不能制作更好的极乐红茶,他们就会立刻杀死,取而代之!”
说着,千草芦主人猛地抬起头,死死抓住陈篁,眼中满是惊恐和绝望:
“这是诅咒!”
“我王家的诅咒!”
“而且……我很清楚的知道,如果我再继续待在家里,我也会成为阿姊的原料!”
“但是……如果要跑的话,我能跑到哪里去?”
“阿姊一定会找到我的!”
“幸好……幸好老仆还忠心,便找到了一位志能便,利用此法,换了我们的面孔。”
“我这才……得以离开王家……”
“然后,我就在鬼市生活了下来。”
“因为只有这里,才能够让我隐姓埋名。”
“至于灵位,其实……当我知道,那镇魂司和金吾卫都在追查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就很明白……”
“我阿姊会死,也只是迟早的事情了……”
“所以,就先行雕刻了灵位在这里。”
“横竖……她若是被抓住了,我也不会去给她收尸……”
“我不敢……我不敢的……”
千草芦主人说完之后,重新坐了下来,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
“原来……如此……”陈篁的语气有些玩味。
冬暝沉声道:“既是这样,你可知道,你阿姊会去哪里?”
千草芦主人似乎是在思索,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很抱歉,我也不知道。”
陈篁顿时看向了冬暝,笑道:“如何,要离开吗?”
冬暝默默走到了门口,却并没有开门。
背对着千草芦主人的情况下,冬暝忽然说道:
“其实……我还有几个问题。”
“在你刚才叙述的故事当中,有说过。”
“扎彩娃娃,一开始是你爹因为心虚,委托白事铺子制作后,燃烧祭拜之用。”
“后来,之所以有了和仆从一样的扎彩玩偶,是因为王月瑶杀死了家里的仆人。”
“但是……这个过程绝对不是一蹴而就的。”
“甚至于,没有丧事,还做活人买卖的铺子里,第一次看见扎彩娃娃的时候,作为也在店里帮忙你的,应该就会发现破绽。”
“你没有道理,等到扎彩娃娃越来越多的时候,才会发现问题。”
“并且,就我所知道的,那些扎彩娃娃……似乎……没有烧掉吧。”
“而是用来,隐藏快速消失的,家仆的尸体之用。”
“但那种隐藏,显然也不是真正的隐藏。更像是……一种仪式?”
千草芦主人微微佝偻着身子:
“平日里,家族里里外外,有我阿姊和我爹照料,我关心的很少。”
冬暝点点头:
“那么,我还有一个问题。”
“难道你平日里,都是睡在茶庄铺子内,而不是在家宅之中吗?”
千草芦主人一愣,旋即脸色一变。
冬暝讥讽一笑:
“反应过来了,是吧!”
“按照你上一次的证词,现在的盐商王家,他们的宅子,才是你们的住处!”
“如果当时,你已经睡觉,那应该是在宅子里,而不是在铺子里!”
“那么,你告诉我,你怎么看到你爹爹炒茶的?”
“特地去的铺子吗?”
“我有去过现在的昌隆茶庄,也就是王家茶庄。”
“内中有炒茶的庭院,但庭院后面,就是一堵墙了,你是怎么看到你姐姐杀死你爹爹的?”
“你之所以会下意识的说出这样的破绽,是因为你不是王月兰!”
“再加上你没有想到,今天会有人来问话,你来不及准备!”
“因此,你下意识的……将宅子和茶庄,全都混淆在了一起……”
“所以,就产生了一个巨大的冲突!”
“在家里休息的妹妹,就算醒过来,也看不到远在市集的疯魔之举。”
“会说错话的,只有情急之下没有准备好说辞的姐姐!”
千草芦主人的脸色顿时阴暗的可怕。
冬暝一只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死死盯着对方:
“还有,刚才陈篁阁主说,这换皮的手法,来自于东瀛的志能便,你便立刻用这个作为借口。”
“可实际上,一个老仆哪里来的人脉,知道东瀛的人?”
“而且,你可知道……志能便……可不是当今东瀛朝代,对于此等能人的称呼!”
“那是飞鸟时代的称呼了!”
“最近,他们的朝代被称为奈良,志能便的名号……早就更改成斥候很多年了。”
“仔细想想,你刚才的叙述,不也是一种故布疑阵吗?”
“在一些关键点上,你模糊不清,却着重阐述你有多么恐惧!”
“甚至于,你将自己描述成了一个相当懦弱的人。”
“可真正懦弱的人,在明明知道,自己阿姊会武功,甚至已经疯魔的情况下,更加不可能种植鬼面曼陀罗!”
“因为,这反而容易引起你阿姊的注意!”
“这灵位,还有你的话,就如同你放在地道密室当中的老仆尸体一样,不过是障眼法!”
“只是你实在是不够聪明。”
“因为但凡是障眼法,都会有破绽的!”
“我说的对吗?”
“王!月!瑶!”
陈篁坐在一旁,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烛光前,王月瑶的眼睛里,逐渐浮现出一丝猩红之色。
“原本以为,来的是个商人,应该很好糊弄。”
“现在看来……你这个陌生郎君,就是上次来调查的镇魂司吧。”
“还真是……小瞧你了……”
说着,王月瑶枯槁的手臂上,那凸起的血光上,竟隐隐浮现一丝黑色的流光。
定睛看去,她裙摆下的双腿,竟逐渐的化作一阵粘稠的血液。
紧接着,她的身体一阵扭动。
伴随骨头碎裂的声响下,她的嘴巴开始裂开,后背更是长出了满目的腥红枝干。
一时间,王月瑶周身鬼气森森!
“既然是郎君自己找死……”
“那就……怨不得我了……”
【作者题外话】:小提示:
游鱼给大家捋一捋这其中的因果关系哈。
第一个破绽,就是扎彩娃娃的部分,这一点,还没有完全解释清楚,是因为后面的剧情,这里不剧透。
第二个破绽,如果千草芦主人真的是王月兰,并且如她自己所说,并不参与这件事情的话。
夜间,她肯定是在家中睡觉。那么就算她醒来,也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而在前面的迷信鬼世界当中,冬暝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他们是在茶庄里制作极乐红茶。
因为,王月瑶在解释的时候,下意识的混淆了家宅和茶庄。
第三个破绽,就是陈篁一开始诈她的话。
这里给大家科普一下:
志能便,其实是日本忍者的起源称呼。
但是这个称呼,只是存在于飞鸟时期。换算下来,就是中国的隋朝到景云年之前。
而后,奈良时代前后,就已经将忍者叫作斥候。
所以,对于一个不可能见到东瀛人的茶商之女,是不可能知道不属于当下朝代之前,忍者的称呼的。
也更不可能,有家中仆人接触到忍者。
所以,这是王月瑶在没有准备充分的情况下,急切需要编出一个理由时,听到了陈篁的话之后,便索性借坡下驴,将其当做由头。而全然没有能顾忌到其中的陷阱。
那么,至于王月瑶会突然变得衰老,这就是下一章会出来的剧情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