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布师兄无有皮膜包裹的尸体,逆河流而上,来到了我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垒砌起来的小庙里……
我将加布师兄的尸首带出河流,预备将它火化。
它在火中仍旧不曾化为灰尽;
我招来秃鹫,以天葬它,
秃鹫竞飞远走,不敢靠近。
于是我便在庙前为它立了一座佛塔,将它埋葬在佛塔内……
它在佛塔里沉睡了一百年,却仍旧没有任何腐化的迹象。
从那时起,我的石头庙中信众渐渐多了起来,信徒们在佛前许愿,愿望便会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得到实现,但实现愿望的信徒们,亦会在不久后死去……我便渐渐发现,加布师兄的尸身生出了某种诡变。
石头庙里,开始有诡异的透明人影徘回,在夜间聚集在佛堂里不断诵经。
为了防止加布师兄尸身的诡变加深,我便将它容纳在了我的躯体内。
此后,信徒向他许愿,我以自身血肉为信徒还愿。
而信徒们如遵守誓言,则会在死后充塞我身,撑起我的皮囊。
如无能遵守誓言,行背信弃义、杀戮无辜之事,亦将被誓愿反噬,他们的性魂会在顷刻间被收拢于我身,我便借助这种方式,保持着与加布师兄无皮尸身的平衡,一直维持了很久。
直至有其他部派的僧人,摧毁了我的寺庙……”
金佛皮膜贴着苏午的后背,它张开眼睛,缓缓诉说着自己的种种过往。
苏午听过尊嘉尤能所言,沉默了良久,低低地叹息了一声:“有你过去举动,加布光山藏的尸身才能免于真正化为厉诡,他的尸身连同你的残缺尸体,已经回归于血肉丰碑中。
尊嘉尤能,你之种种作为,已经近乎于真正的佛陀。”
“真正的佛陀?”尊嘉尤能之皮低低地呢喃了一句,整张金漆佛皮之上都盛放出无边金光,一道道透明影子围绕着那如轮金光盘旋飞舞,在金光聚结成了一道‘卍’字印!
卍字印在苏午背后转动着,一缕缕香火人愿从冥冥之中汇集向苏午背后的佛皮,经由那张佛皮,转移至苏午的劫影之中!
“吾当庄严佛土。”
尊嘉尤能在苏午背后发下大誓愿。
从东方天穹渐渐升起的朝阳光芒投照到那灿金的佛皮之上,佛皮顶上徐徐转动的‘卍’字印中央,亦有一轮大日渐渐聚集成形,那渐渐成形的大日之中,隐约聚集起了至高的法性!
——苏午心有所感,抬眼看向天穹中的太阳,童孔微缩:“真有大日如来?!”
那高悬于密藏域天顶上的太阳中,竟真聚集有大日如来的法性!
今下随着尊嘉尤能发下大誓愿,一缕大日如来的法性从太阳中落下,融入了尊嘉尤能之皮中!
苏午感应着尊嘉尤能佛皮之中逐渐孕育着的那一缕法性,心中亦有所感,只要这缕法性真正与尊嘉尤能佛皮融汇贯通,被提炼出来,尊嘉尤能佛皮或许亦能如精莲化生大士一般,证就‘正觉’,法性真如,凝聚本尊,将本尊寄托于‘空行净土无量宫’中!
后世的‘忿怒莲师’,即是精莲化生大士法性塑造出的本尊!
“尊师……
现今仅凭我之力量,已经无法将这一缕法性真正孕育出来了。
证就法性真如,还须尊师提举……”尊嘉尤能低声自语,他的意识在飞快消散,方才发下大誓愿,将天穹中‘大日如来’的一缕法性留存在自身之内的举动,已经耗损去了尊嘉尤能的最后一缕生命力,他将在当场消亡!
苏午念头一动,四下里忽有密藏域本源滚滚奔腾开来!
一道道门户在密藏本源中浮动着,随着苏午以左手推动——所有门户聚合成一,那扇门被他轻易推开来!
门后,‘红鲁’化为血肉丰碑!
苏午背后的金佛皮从他身上脱落,覆盖在了那血肉丰碑上!
大化本源在血肉丰碑下流淌,像是浇灌大树根系的水液,滋养着整座血肉丰碑。
尊嘉尤能之皮覆盖于血肉丰碑之上,血肉丰碑瞬息间化作金铜所铸的高碑——在大化本源灌既之下,尊嘉尤能的意识被留存于金铜丰碑之上,并未消亡!
“你放心就好,我必不至你就此消亡。
便在大化本源之中,安心蕴养你之法性。”
苏午转回身来,嘱咐了尊嘉尤能一句。
那扇门被他缓缓合拢。
智慧海边,阿姐伦珠怀忽然抓住怀里的钓竿,拉动鱼线——水面上涟漪不断,由远及近——一尾鱼被她直接钓了上来,她将鱼放进鱼篓里,转过头看了苏午一眼。
她专心致志地钓着鱼,对苏午方才的种种举动,却是全无反应!
“你的鱼钩,一直没有上鱼。”
伦珠向苏午说了一句话。
苏午挠了挠头,在伦珠严肃的目光下,他突生出几分心虚来。
今下伦珠会说的话已经越来越多,越来越流畅,比昨天的她自己都好了太多。
“我还需忙些事情。
阿姐,你多钓几条鱼。”苏午笑了一阵,向伦珠如是说道。
“嗯。”
伦珠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又转回身去,把鱼钩抛入湖中,专心钓起鱼来。
周围的树影沸腾了起来。
苏午走入阴影中,于原地消失无踪。
伦珠对这般变化毫不在意。
她坐在小凳子上,看似是个寻常稚童,身上却流淌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冰冷神性。
阴影世界中——熊熊薪火骤然燃烧而起。
那灿烂的火光中,赤红色与灿白色不断交织。
薪火簇拥着苏午的身形,苏午迈步走近了阴影世界的某处,手掌被薪火包裹着,伸进黑暗深处,从中拖出了一张惨白的、被塑造成人皮样子的泥壳。
——正是阿姐伦珠送给他的那张属于王传贞的泥壳皮肤。
他又从黑暗里搬出几口袋鼓囊囊的物什。
解开其中一个口袋,其中便显露出了满满当当的、洁白晶莹的熟米米粒。
苏午将那张惨白的泥皮在黑暗中铺开,将之从背部划开,而后筛出熟米,将之均匀地塞入那张泥皮之中,令泥皮被那些吸取了‘观音土病’的未知诡异气息,进而被蒸熟的米粒填满。
干瘪的泥皮变成了一道窈窕的身影。
端详着趴伏于黑暗中的惨白人形,苏午思索了一阵,手指间飞出一根根鬼匠缝线,他以鬼匠缝线缝合住了泥皮背后被他割开的裂口,随后将被熟米填满的人形拎起来,由阴影蟒蛇吊挂着,他继续以鬼匠缝线缝住了这个人形的眼耳口鼻诸窍。
最后,又以熟米将这人形完全包裹起来,在包裹着惨白人形的熟米壳上,又塑造出了一副五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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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这一切,苏午便站在黑暗里,观察着那被熟米包裹的人形,看看它有无异常。
他之所以做这些,确是受了红哀会塑造‘哀主’那般方法的启发。
哀主即是由一个先被厉诡纠缠侵染的、已经成婚且与妻子、丈夫感情甚笃的男子或女子作饵,令其妻子或丈夫来救,而后以收魂米铺洒在那被厉诡缠身之人身上,再将被诡韵侵染的收魂米作为‘泥料’,覆盖于其配偶身上,将其配偶塑化为哀主。
此般方法之中,‘王传贞’令一对相爱夫妻由爱生恨,由恨生怨,以他们彼此间的怨恨,作为她持续侵染阴喜脉祖师,将祖师薪火转化为怨火的养料。
苏午并不为养炼‘怨火’而来。
他今下此举,实是想要看看,这被女娲土病带来的气息蒸熟的收魂米,以红哀会的法子,将之填塞、覆盖于第一代哀主王传贞脱下来的泥皮之上,能否塑造出来甚么怪谲的事物?
女娲抟土造化人类,自身能否以女娲土造化出一具活着的躯体来?
时间渐渐过去。
阿姐又钓了六七尾鱼,她准备收杆了,提着鱼篓,站在湖边,看着地上的阴影,隔着树影与寄身于阴影世界中的苏午对视——苏午真担心阿姐会等得不耐烦,直接走进阴影世界里,把他从中拎出来带回家。
他又看了看那被熟米包裹着的人形,人形毫无变化,苏午叹了口气,只得暂时走出阴影世界,提起阿姐手里的鱼篓,背上钓竿,同阿姐归家。
苏午与伦珠临近查旺村口噬,便看到村口乌泱泱地聚起了一群人。
衣衫褴褛的农奴们纷纷跪伏于地,因为他们尽皆跪伏在地上,便显得在场中或站或坐的那几人尤其显眼。
站着的几人里,有三五个是穿一身黑色僧袍的僧侣。
坐在农奴背上的人,除了一个高瘦的黑衣鸡冠帽僧侣以外,另一个便是查旺村的头人‘贡布’。
二人处于诸多农奴簇拥中,此下正谈笑风生。
“那是拉贡家,他们家的女儿今年八岁了,眼睛瞎的、耳朵聋的、不会说话,她很符合佛爷们的要求。”贡布头人指着跪伏在地的某一家人,与身边的黑黑寺僧侣言说几句,便转头冲拉贡家的人吆喝起来,“拉贡,拉贡,让你女儿过来!”
被唤作拉贡的男人低着头,将身后的稚童推了出来。
稚童看着坐在伙伴伦珠父亲背上的黑黑寺僧侣,在僧侣慈和的目光下,慢慢走近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