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阴兵伫立于苏午周身焰网节点之上,共有八百之数。
其中形影凝练者,多是赤龙真人最初拨付给苏午的那几道阴兵――它们最适合被炼作鬼将,苏午的意识在那几道形影最为凝练的阴兵身上略略停留,
意归于意识潜流之中。
便见旺财正与一黑色巨犬追逐打闹。
那黑色巨犬腹部微隆,身形更是凝练――近乎于有血有肉的真实生灵,其又在旺财的日益熏陶之下,渐有了几分灵性,更是炼为鬼将的最佳选择。
但苏午的‘目光’在黑色巨犬腹部停留了片刻,
终究按捺去了当场将之炼为鬼将的心思,
任凭旺财与之打闹,他的意退出了意识潜流,正欲将八百阴兵中,宛若肉山、浑身叠满人头的‘山贼头领’招摄出来,以‘摄邪炼将符’初步炼将――
这时,赤龙真人的声音忽忽响起:“鼎阳,鼎阳!”
他收摄心神,一抬眼就对上赤龙真人热切的目光:“?”
“先前在集云镇时,你弹了两句曲子,你可还记得?”赤龙真人热切地向苏午询问道,“你当时只弹了一句,便不再弹了,说是忘了后头的曲调。
今时可想起了,
快弹弹,快弹弹!”
说着话,赤龙真人就把手中的旧琵琶丢到了苏午怀里,苏午正在思虑该如何炼将,却被赤龙真人以这种玩笑般的理由打断,他皱了皱眉,完全没有弹奏琵琶的状态。
赤龙见他怀抱琵琶没有动静,立刻便道:“修行非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需要懂得劳逸结合!
不然我们道门之中为何要有‘早课’、‘晚课’?让弟子们全天都念经打坐岂不更好?
反正你修行进境也快,耽误这点时间算不得什么!
仔细想一想你先前那首曲子的曲调?
弹给某来听听!”
赤龙真人当下明显是在兴头上,苏午转念一想,他若当下开始炼将,怕是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索性也就暂熄了当场炼将的心思,拨弄着琵琶,试着弹了几个音调,
随后,
那康慨豪越的曲调就从旧琵琶弦上流淌了出来。
“沧海一声笑!”
“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记今朝!”
只弹了几句,正在曲调拔升之时,苏午放下了琵琶,面无表情地看着赤龙真人。
赤龙真人听得如痴如醉,此下苏午骤地不弹了,他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苏午问道:“后面的呢?后面的呢?不可能只有这三句,你肯定知道后面还有什么!”
“后面的忘了。”
苏午面无表情道:“方才我一心二用,一边想着修行之事,一边回忆从前曲调,不小心将二者混淆了,一时间就记不起后面的曲调了。”
他自是记得后面内容的,这首曲调由不得他不印象深刻。
现下之所以这般与赤龙真人说,
自是觉得对方打断自己修持符咒的思路,自己也要小小地报复一下。
“怎能如此?!
你这该死的逆徒!”
赤龙真人一听就知苏午的话明显是在敷衍自己,立时对苏午破口大骂,伸腿就想蹬苏午一脚――苏午微微挪动身体,正避开了赤龙真人这一脚。
对方一脚蹬在板车的帮沿上,发出彭地一声响!
惊得车队前后的道童们都转头来看,
又听得赤龙真人脸红脖子粗地大骂苏午,一个个都吓得面无人色,以为这对师父不像师父,徒弟不像徒弟的‘师徒’要当场同室操戈起来。
苏午注视着赤龙真人的眼睛,接着道:“你若再在这里疯闹,莫说今时记不起后面曲调,以后也都难记起后面的调子了。”
他这话一出,赤龙真人更是咬牙切齿。
咬牙切齿,又抓耳挠腮,
抓耳挠腮过后,
赤龙真人抱起了旧琵琶,扫视周围小心窥探这边的众人,斥道:“看什么看?!不赶路了?!”
众人吓得赶紧转回头,又各去赶马去了。
大胡子道人低下头,拨弄着旧琵琶,重复弹着苏午先前弹过的三句曲调,过了良久后,他抬起头,看向四周,喃喃道:“只有琵琶太单调了,这调子,这调子……
须得以汉筝长琴入调、以笛萧鼓角相配才好听……
谁会弹琴?
谁会弹筝奏笛?”
赤龙真人当即向周围众道童问道。
众道童拜在无为道坛下,常年挣扎在温饱之间,哪里懂这个?
一个个面面相觑,连连摇头。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
有清脆女声忽然响起:“我会弹琴,弹汉筝!
笙箫笛子也能奏得!”
“我家道坛请降阴兵时,总要有敲锣打鼓,所以我也会敲鼓,和姐姐一样,其他乐器我也略有接触!”
两个女声接连响起。
苏午转过头去,
正看到众道簇拥的一架马车上,两个跪坐在板车上、彼此相貌有**分相似的年轻女子,两个女子注意到他审视的目光,
面容较柔和的那个行礼示意,
面容更妩媚些的那个则被吓得低下了头。
二女身份自然不用多说,
正是已覆灭的童家福玉道坛的长女‘童白梅’、二女‘童青竹’。
“好,好!”赤龙真人看了二女一眼,又转回头看自己放在板车上的各项物什,从中搜罗出了一支笛子、一支箫管,他将两件乐器分给了二女,开口向二人问道,“你们身上可带着钱了?”
二女接过乐器,又听到赤龙真人问话,都有些不明所以。
童青竹迎着赤龙真人问询的目光,窘迫地摇了摇头,道:“我身上没有钱。”
她成为梁家未过门的媳妇后,娘家这边对她自然没有了任何经济支援,甚至将她多年来积攒的一点体己钱都收走了,婆家那边对她冷眼以对,严防死守,她更不可能有接触到钱财的机会。
倒是童白梅闻声点了点头,
开口道:“我一直随身带着自己积攒的一点体己钱。道长需用的话就拿去吧。”
说着话,她从身上拿出一个荷包来,交给了赤龙真人。
赤龙真人拆开荷包,看到了内里几角散碎银子,并小半串铜钱,便又把荷包扎好,还给了童白梅,他摇着头说道:“这点钱也是不够买其他甚么琴筝的。
你们两个各自挑一个人,先教会他们如何吹奏箫管笛子罢!”
――他原是打着让二女出钱,购置一些琴、筝等大乐器的想法,但见富户出身的二女身上也无甚资财,那点散碎银钱根本也不够买一架长琴或者汉筝,也就暂时压下了自己的心血来潮之想,预备等到了天威道坛,再看有没有机会可以打秋风。
童氏二女眼下俱脱离了魔窟,
姐妹二人经历有所不同。
长姐童白梅早知嫁到别家去,于她这样的人而言,也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而已,万念俱灰之下,萌生死志,自向父亲请命去做红白煞阵中的活祭品,以此来一了百了,
未想到半路被赤龙真人所救,
连自家福玉道坛都被赤龙真人及其弟子联手平灭――她对此没有半分伤感,反而由衷地生出脱离苦海的欢喜,当下性格都活泼灵动了些许,只希望能随在北闾山师徒身边,向这对师徒报恩,暂时还没有其他想法。
而妹妹童青竹虽也是脱离了魔窟,但她从前亦在魔窟之中为虎作伥,现下她虽脱离魔窟,但北闾山门下显然也不是她的归处――现下她身份更相当于是北闾山的阶下囚,与她交过手的苏午,三言两句就能决断她的生死!
她自然没有姐姐在车队中那般安适,总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然而即便如此,她亦没有就此脱离车队的心思。
――天地虽大,但她早就没了归处。
更怕自身贸然脱离车队,再遇到其他巫门道坛中人,自己的下场只怕更加凄惨。
二女非是道门弟子,因她们身份敏感,平日里其他闾山道童也甚少与二人接触,她们背后的巫门道坛俱已覆灭,更不可能再在道门中人眼皮子底下修持巫**课,
于是整日皆是无所事事。
当下赤龙真人要求二人各自找人去教授一样乐器,倒给了二人与闾山道童们交流的机会。
她们各自选了显兴、显盛两个女冠去教授,
有赤龙真人背书,
两个女冠倒也没有太过排斥二女。
车队里响起阵阵生涩断续的箫笛之声,赤龙真人抱着旧琵琶反复弹奏苏午弹过的那三句曲调,他频频看向旁边的苏午。
但苏午此时又已低下头去,
抱着《清微五雷神烈秘法》看得入神了。
看到弟子怀里那部厚厚书册,赤龙真人心里便一阵烦闷,甚是后悔过早地把这部书册传给了对方!
几匹马组成的车队在曲折多变的道路上穿行,
闽地多山,其路难行。
源清老道被赤龙真人安排在前方引路,但他其实也甚少出远门,一路上领着车队也是走走停停,时不时要向当地村民问路才能确知具体方向。
这般走到黄昏,
路遇一座山庙,一行人便在山庙里安顿了下来。
山庙中颇为整洁,庙殿帷幔、神灵画像、香炉等物皆得到了妥善保存,神像下立着一对烛,香炉里还有一把未燃尽的香――此般情景说明庙子里显然香火未绝,还有人专门看顾这座庙子。
只是那位庙祝这时还未现身,
众人先在庙子里安顿下,未过多久,一个句偻着背的老庙祝端着一碗饭菜回到了庙里。
他见到在庙里安顿下的众人,愣了愣神。
源清这时立刻起身与庙祝招呼,说明来意:“老兄,我们从闽北赶路至贵宝地,临近天黑了也没个能安顿的地方,便斗胆在您这庙里借宿一宿,不知老兄能否行个方便?”
老庙祝闻言摆了摆手,坐在神像下的台阶上,笑道:“这里常有人借宿。
五通神庙是附近七八个村子凑钱修的庙子,又不是我老头一个人的,你们要住住就是了,神灵也希望庙里人气旺,人气旺,香火才能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