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有人说,华夏的士大夫愚昧,闭着眼睛不想去看世界。
其实这个说法,是相当有问题的。
就拿眼下这件事情来说,大乾这边儿一有风吹草动,朝廷尚未有反应,士大夫便已经寻上门来,寻找合作了。
而且还能直接找到楚行门上来,这种速度,这种能力,你能说他愚昧?
可见他们是否有所动作,完全取决于他们自己的屁股。
当然,楚行这边儿注定不会让他们得逞。
楚行可以适当的宽松的去对待他们,但是绝对不会跟朱元璋一般,跟他们一股脑的勾结在一起。
他宁可自己的步子走得慢一些,也不希望等有朝一日,大乾做大做强之后,却要花费数不尽的时间去处理内部事务,最终最终落下一个残暴不仁的名声。
当然,是否残暴不仁楚行其实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这种无边无际的内部事务的处理,是会阻碍他征战远方的。
今日的闲情雅致势必是寻不回来了,楚行只能白龙鱼服,在一群虎贲亲卫的保护下,巡视地方。
楚行对于基层,一向是非常关心的。
既然不能放松自己,便多看看百姓的日子过得如何。
大乾广设巡捕衙门,如今街头之上,几乎到处都是巡捕在巡逻。
巡捕制度,脱胎于大明的巡检司制度,其中后世比较出名的巡检司,估计大家都耳熟能详,就是澎湖巡检司。
所谓的巡检司就是朝廷派驻在地方基层的准军事组织,类似于公安机构,主要功能就是维护当地治安,抓捕盗贼。
如今改革后的大乾,巡捕制度贯彻的非常好,他们以退伍军人,伤残军士为主,又招募良家子等,以期改变身卑权重、心态扭曲的贱民世袭衙役制度。
此外,巡捕房下面还设置了劳改营。
在新政之中,抓捕到了小偷小摸,青皮恶霸,全都要扔到劳改营去干活,此外还有些经过审判的俘虏。
他们的日常就是修桥铺路,矿山石场,疏通河流。
只是在扬州府逛了半圈,楚行就发觉巡捕房制度,却是对于改变当地的治安起到了非常大的效果。
此外,虽然大乾的军事制度在一直变革,但是准军事组织却并没有完全取缔,民兵制度还是存在的。
民兵制度的延续,一般需要当地人,身家清白,对治安有一定热情,对匪患青皮深恶痛绝。
各个人选,情报部门和当地行政机构都必须核查过。
他们除了号衣武器,也没什么粮饷之说,有些补贴,但是却不多,大多数时候是要靠热情的,跟之前的民兵待遇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当然,不给钱也是有原因的。
一是,大乾很穷,勉强维系正规军的花销,就已经让楚行捉襟见肘了。m.166xs.cc
二是,民兵的作用大大降低,没有必要维持巨大的花销。
第三,则是给了太多的钱,就会产生类似于当兵吃凉的情绪,什么人都会挤着来,良莠不齐。拿不到又愿意出来,才是真正为了地方,为了乡梓父老着想。
此外,他们训练会有聚餐,有时会有一些肉米之类的福利。
民兵协同巡捕房做事,言说地方情报,勘查扭送不法之徒,他们的装备也不错,军装,盾牌,大刀,长矛,短棍,长棒,弓箭,绳索等等,一定程度下,可以对地方匪盗进行抓捕击杀。
楚行问询了很多百姓,从底层混迹到今天的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些百姓有没有说谎,是不是发自内心的。
楚行能够从交谈中得知,自从改革不断延续,他们确实得到了实惠,最为明显的便是治安的好转。
百姓可以用欢喜鼓舞来形容,这不单单是楚行不断打败朝廷,颁布新政传下来的威名。
关键是,大乾正在一步步践行着当初的诺言,在实打实的为老百姓做好事。
此外,便是商业改革,大量的大乾官营作坊、混合经营作坊、民营作坊的出现,城市人口,以及农村人口,都能跑到城市里,来出卖劳动力,获取报酬。
不出来逛逛,很难知道。
很多基层百姓,已经在大乾的新制下,获取了不错的生活。
就拿服装行业来说,因为大乾不断扩军,需要大量的军装,导致扬州当地的服装行业非常发达,无数的百姓都靠此为生。
再比如草帽,这本来是个很不起眼的行业,但是不知道哪个商人开始,将草帽这种商品贩卖到了南洋,南洋的土著特别喜欢,换回了天价的金银,导致扬州府无数的百姓开始收集麦秆和稻秆,导致莫名其妙的就开启了农产品加工的道路。
并且不少百姓因此赚得盆满不满,生活得到了迅速的改善。
不过楚行坚持的新政,对待阮大铖等人的态度,也是很多人不愿意看到的。
他们无法在大乾这个新生的政权里获取利益,便开始酝酿暗流……
也就是楚行暗访民间的时候,一支船队浩浩荡荡经过如今已经是大乾的崇明岛,停靠在扬州府港口。
他们顶着细雨,在码头停靠。
大乾改革深化到方方面面,如今的港口经过大乾修缮,可以停靠更多的船只,而且还采取了类似于集装箱和千斤吊之类的新技术,可以囤放更多的货物。
各踏板纷纷搭上,一艘乍一看并不起眼,但是细看就显得低调奢华的商船上,一女子缓缓下穿。
一女子缓缓下船,身后还跟了三五个亮丽的小丫鬟,一帮管事打扮的人,众多护卫,一副商业女精英的样子。
看她穿了翠蓝的袄裙,挽着堕马髻,插了玉簪,妆容淡素,高雅干练。
她袅袅娜娜到了岸上,曲线玲珑,顾盼间,就带着精明。
此人来历不凡,乃是皮岛沈太爷之女,已故皮岛总兵毛文龙之妾沈瑶琴。
沈太爷原名沈世奎,北方商人,与毛文龙的联姻本身就是一桩生意,随着毛文龙被圆嘟嘟用尚方宝剑杀掉,日子确实不好过。
但是沈世奎有一个几乎所有人都无法比拟的特点,那就是在毛文龙活着的时候,海上贸易是他打理的,手底下有一群淮安籍的水兵,这些水兵其实是沿海一带的盐商、灶丁组成。
他们本身就具备海商属性,跟南边儿的郑氏集团一南一北占据着海上贸易。
这也是大乾为何前期主动运作皮岛,与沈世奎合作的原因。
女人天生便是慕强的,毛文龙在世时,她却是安分守己,在家里过着小媳妇的悠哉日子。
可是随着毛文龙这颗大树的谢幕,沈家的日子过得并不太平,在加上沈家子弟不成器,沈瑶琴不得不跟着家族子弟抛头露面,去拜见楚行。
先前虽然是乔装打扮,也不是拜见楚行的主使,但是沈瑶琴却对楚行一见倾心。
这一次,更是主动率领船队去东瀛购置物资,然后再转到前往扬州府。
不过因为缺乏经验,这一路走得不怎么顺畅,还遇上了许多风浪,近期又经常下雨。
这一趟返程走了二十几天才到,路上还发生过事故,几艘商船倾覆了。
此时水运,漂没沉溺是常事,幸好船夫伙计都没事,否则抚恤安抚都是麻烦的事。
不过总算是平安抵达,并带回了不少金银和大乾眼下紧缺的货物。
看着忙碌的水手和焕然一新的扬州府码头,沈瑶琴深感大乾的日益强大,心中对楚行也更加多了几分倾慕。
“赵叔,立刻安排船夫伙计卸货,转脚那边也准备了,商货一卸下来,就运到堆栈去。此次商货甚多,让孙经纪,李经纪安排些脚行的人。”
沈瑶琴很干脆利落安排了卸货与运输的事,码头诸多牙人脚头眼巴巴看着,但却无人敢指责沈掌柜不合规矩,“私自搬运商货”的事。
强龙不压地头蛇,地头蛇等闲也不敢招惹强龙,眼前这位女子,可是与大乾国主都保持良好关系的代表人,他们可不敢得罪。
不过沈瑶琴是个玲珑的人,一般自己吃肉,也会让别人喝口汤,让码头诸人不会有很大的怨言。
这不,虽然卸货运输大部是她船夫与商馆的人,但码头的“起卸牙行”与“转脚牙行”也得了大生意,牙行又介绍脚行,几乎每人都分润点油水,皆大欢喜。、
沈瑶琴到了码头,这边也是招呼声不绝,一些自认说得上话的人,如这边一些商铺掌柜,“起卸牙行”的孙希文经纪,“转脚牙行”李季卿经纪,都满面笑容的过来作揖问候。
沈瑶琴也是商场老手了,应付这种场面游刃有余,含笑着一一回应。
不过她也敏锐的察觉到,今日码头气氛似乎有所不同,孙经纪、李经纪等人脸上,也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沈瑶琴更看到码头要点处在修建设置什么署廨,颇多牙人脚行的人,以复杂的眼神看着那边。
她心中想到:“莫非扬州府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快卸货运输的事安排完毕,赵叔赵从范留在这边照应,以孙掌柜为代表的本地管事早在码头相迎,还安排了相应舒适的乘坐车马。
沈瑶琴就上了车,侍女王钿儿持芭蕉扇儿跟上,一些管事,她的护卫队在车的两边后方跟随。
他们一色劲装汉子,人数足有三十,个个骑着健马,弓箭长刀,内一半的人甚至持了犀利的自生火铳,不需要火绳就可以作战。
路上,沈瑶琴问了孙掌柜,扬州近期发生了什么事?
孙掌柜说道:“大乾国主趁着战事平息,在不断的深化商业改革,对旧派商人非常不利,前些时日,又传出风来,大乾国主不太愿意接受南国读书人的态度,现在全城百姓都在议论此事。”
沈瑶琴惊讶道:“这大乾国主果然是人中豪杰,只是既断人财路,又挖人道通,恐怕会引起反扑,毕竟这士大夫家族,十个之中,有九个家中有不少生意。”
孙掌柜道:“可不,现城中气氛不对,恐有事端发生。士绅们都在观望,看大乾国主能否撑得住。依小的看,大乾根基不稳,就忙着做这些事情,恐怕大乾国主会有大麻烦。”
沈瑶琴沉默良久,最终叹道:“是啊,现今这世事,想做点事真的很难。”
马车轱辘,一行很快过了迎仙桥,进入大乾修缮后的扬州城地界。
在通江馆旁边儿的茶肆里,不少百姓在喝茶。
这茶馆是打听消息的好去处,大乾几乎每个城市都有那么一处地方。
这里卖茶,也卖点简单的点心与饭菜,此外还有茶博士,在高台上讲解最新的报刊。
大乾新制,很多普通百姓口袋里的闲钱自然比之前多了一些,工作之余,来这里歇歇脚、喝喝茶,总比在外面吹冷风强。
起码这里还有火炉,远远不断的无烟煤亦或是蜂窝煤扔进去,便使得不小的空间也能暖烘烘的。
商议事情的,说媒拉纤的,也到这里来。
这年头,不少商人,也总是约在这里,一来了解下时事,探查点消息,顺道还能结实下人脉,多拉拢些生意。
总之这里是个不错的去处。
沈瑶琴肯定也不能免俗,不似楚行那般喜欢安静,找了处安静所在,她喜欢闹腾,听百姓议论。
恰如她所了解,如今茶馆里议论最多的便是两件事。
第一,大乾国主不想让渡好处给那些衣冠之盗,并将此时迅速联合报刊捅了出来,要说这帮子人也真手眼通天,竟然能找到大乾国主的御用文人周凤祥。
第二,则是大乾新制,对于商人的管理,已经跟普通种田的百姓一样严苛,一切都要按制度办事。听说大乾税务衙门的大人们,一个个耳聪目明,似乎有千里眼,顺风耳之能,你就是摆个摊卖双草鞋,只要占了摊位,也是要交税的。
这两件事表面上是风马牛不相及,但是内里又有联系。
众多茶客们围着茶博士,不时的小声议论。
沈瑶琴算是明白了,大乾国主为何从来不去这种热闹的茶馆喝茶了,因为大乾从来没有莫谈国事的说法,甚至还主动组织了民会,商会,让百姓参与朝政。
其实民间的风气很热闹,他起码听了十几个不得志的商人骂街,说大乾国主是钻进铜板里的人,但是巡警们只要听不见,亦或是部当着巡警的面说,也不至于寻他们麻烦。
他还听到扬州城百姓议论,说大乾的军队改制整编工作做得差不多了,而且市场上关于军队用度的物价开始上升,似乎要打仗了。
心想,“大乾国主真的是能人,在山东搞得风生水起也就罢了,来了这三吴之地,竟然也能将大家伙团结起来。”
“要是大乾国主能一统天下,这天下百姓的日子,肯定会更加好过些。”
沈瑶琴虽然是一介女流,但是早些年随着父亲东奔西走,对于商业之事其实也有不俗的见解。
要说这商人肯定不愿意朝廷收税,管理他们的。
自己个辛苦挣来的银子,哪怕是埋在地窖里生锈,也不愿意拿出一文钱来给朝廷。
但是说实话,若是部处置那些衣冠之盗,不给大家一个公平的环境,这买卖真的不好做,大家为了挣钱,必须要阿附权贵,还动不动就倾家荡产,一点都部自由。
而给大家一个公平的环境,治理地方,又肯定又需要钱的。
若是商人不愿意交税,谁来修建仓库,谁来招商引资。
这其实是一个双向奔赴的过程,当地朝廷给与商人一定的尊重与支持,商人缴纳一定的赋税,大家才会越来越好。
对于走南闯北的沈瑶琴来说,他东瀛去过,高丽也去过,辽东又是大本营,纵向比较,虽然说大乾要缴纳赋税,要服从管理,但是比起来其他地方要强太多了。
起码你缴纳了赋税,你的商品不至于被某个想要发财的官员给抢了去。
改革肯定是好事,但是想想大乾国主一口气跟那么多衣冠之盗为敌,心中又不免有些担忧。
很快便喝完茶,走出了茶肆,扬州府修缮的非常工整,甚至有些地方起了一些石头堆砌的小楼,比之前的建筑要高不少,上面还镶嵌了大乾生产的玻璃。
有一种新旧交替的陌生感,让沈瑶琴多少有些不适应。
但是扬州城却越发的繁华了,商铺屋舍鳞次栉比,街上百姓更多,触耳所闻,到处都是巡警在维护治安,还有民勇带着袖标,主动寻找不法分子,让她觉得,便是扔一个炮仗,都能让扬州府城骚动起来。
兴奋议论,喜笑颜开的百姓很多,但似乎也有很多人不满,沈瑶琴就听街边有人高声道:“……此为恶政,扬州的百姓,以后有得受苦了……”
沈瑶琴挑起竹帘看了看,看此人在高声喧哗,周边站着几个巡警的人,视若无睹,神情冷漠。
看来不仅仅是茶肆这种好去处,便是在大街上,马上两句大乾国主,其实也无所谓。
“希望他能挺住!大乾真的是个让人梦中都会笑醒的好去处!”
放下竹帘,沈瑶琴心里想着。
虽然她很关心此事,但显然这事她搀和不了,按她想法,将货物贩卖到扬州府,也是个帮忙,当然沈家也有好处那是肯定的。
很快车马进入城东南的米市一条街,这里有沈瑶琴的产业,本街最大的沈家米铺。
扬州城沈瑶琴的下属,接待总号大掌柜的招待歇息之地,就是放在这里。
依沈瑶琴的安排,一干下属为她接风洗尘后,她会先去拜会秦夫人,看看能不能见见扬州知府,再马不停蹄赶到大乾王府拜见大乾国主。
那秦夫人就是新人扬州知府文震孟的妻子。因生意缘故,沈瑶琴常来扬州,两个女人又是老乡关系,再加上沈瑶琴的结交能力,一来二去,自然认识了秦夫人。
通过秦夫人,她又拉扯上文知州的交情,这也是枕边风的威力。
不得不说,有些东西是印在骨子里的,沈瑶琴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一边儿鄙视着某些人窃取权益,而自己却又在这么追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