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菌、真菌、病毒.细胞核、细胞壁。”
当姜星火解答完毕时,孔希路仿佛走进了新世界的大门,正徜徉在知识的海洋中不可自拔。孔希路的眼睛闪烁着光芒,那是崇敬和激动并存的色彩,虽然眼前这个男人此刻外表的样子也仅有二十多岁,但对于半截身子入土的孔希路来说,他已经完全相信了传说中的谪仙传闻。
这个世界,真的有仙人!
毕竟,孔希路作为这个世界上最富有天资的那一小撮人之一,从小受到家族的全力培养,有名师教导,有无数的典藏书籍可供阅读,如此数十年,站到了人间之巅,而他在经义方面却犹自败给了姜星火一招。
孔希路确信,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能二十来岁就达到这种地步的人,就算是那个曹端,也还差得远,更何况,他已经大略了解了辩经擂台赛的过程.姜星火不仅深精理学,而且继承发扬了实学,更重要的是,还在心学开辟了一片天地。
南宋三大学派集于一身,如此可谓是一代儒宗,几近圣人。
然而这也就罢了,姜星火却还有商鞅、王安石之才,能够在庙堂上纵横捭阖,推动整个大明前进。
更重要的是,姜星火除了学问、政治,竟然还对体物之道有着完整而真切的见解!
你告诉我,数千年来,这种人能有几个?就算是有,有没有二十岁出头就能有这种惊世骇俗之能力的?
如果这还不是谪仙人,什么叫做谪仙人?
姜星火走了,但孔希路仍然没能从刚才那种震撼与狂热中清醒过来。
在他看来,姜星火传授给他的知识,简直就像是神迹!
孔希路认为,顺着这条道路走下去,将会创造出许多难以置信的技术,这条体物之路,不仅能向上追溯万物的起源,而且向下能够了解到人体的奥秘,甚至可以说,在某些程度上,已经触摸到了“道”的边缘!
“如果这条道路能成功的话”
这种想法一旦萌芽后,便再也无法抑制,孔希路激动得身躯都有些颤抖。
既然大蒜素的秘密可以被解释,那么同样,姜星火所说的青霉素,应该一样能够解释,这些药物的问世,不知道能够拯救多少生命。
当然,对于孔希路来说,救人不救人这都是附带的,重要的是,这条路,将完全解析生命的秘密。
不光是大蒜素这样的东西能被他实现,在姜星火口中,还有许许多多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生物技术也同样令他惊讶,而且更加让他感觉兴奋的是,对方还有很多没有时间完成的研究,承诺交给他来进行!
孔希路相信,只要给自己足够的时间,自己将会搞明白这一切,虽然上了年纪,但孔希路从不怀疑自己的智慧。
“孔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纪纲走过来问道。
“我准备继续研究。”孔希路终于从难以遏制的畅想中回过了神,回答道。
“还需要白酒吗?”
纪纲有些忌惮地看向孔希路,他搞不明白这个衍圣公之后为什么会这么能喝,甚至比他还能喝!
事实上,姜星火不知道的是,那天他让王斌转达的命令,本来是明确无误的,但纪纲带着人拿着蒸馏器和大蒜、白酒等物品去找孔希路,结果孔希路提议“喝一杯”,两人开始喝,喝到了最后纪纲直接醉了过去,醒来已经全然不记得还有口述转达的部分了.
孔希路舔了舔嘴角。
“再来两缸。”
——————
太祖忌日这一天,毫无疑问是大明历史上非常重要的时刻,但与现在大多数官员认知所不同的是,重要的并不是上午的哭陵事件,甚至下午的奉天殿廷辩重要性都要排在其次,真正最为要紧的,乃是在晚上于五军都督府召开的作战会议。
跟那些繁杂的政务相比,朱棣更为钟意战争,尤其是对外征服。
奉天靖难那是被逼无奈,开疆扩土重现汉唐雄风才是帝王该做的事情。
五军都督府,四位国公,几十位侯伯齐至。
朱棣顶盔掼甲,腰扶宝刀,上来就给征安南定了性。
“安南陈氏,乃太祖高皇帝所列不征之国,世受大明天恩,如今胡(黎)氏父子篡国,蕞尔小丑罪恶滔天,犹敢潜伏奸谋,派细作来我大明窥探情报,其肆毒如此,朕推诚容纳乃为所欺,此而不诛,兵则奚用?”
这便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意思了,同样身着戎装的曹国公李景隆率先低头拱手请命:
“逆贼罪大,天地不容,臣等请伏天威,一举殄灭之!”
众将随后应和道:“愿效忠陛下,平叛逆,诛不臣!”
将军们的嗓门大,五军都督府内一时惊起无数飞鸟。
朱棣对此非常满意,很有精神。
随后他看向成国公朱能,问道:“今命尔等将兵讨之,尔等由广西入安南境内,西平侯沐晟由云南入安南境内,分为东西两路大军,尔度用师几何?”
“咳咳咳”
朱能捂着嘴巴咳嗽了片刻,朱棣也不恼,安静地等这位心腹爱将咳嗽完。
片刻后,朱能的眼神有些歉意,旋即正色道:“臣闻仁不可为众也,盖仁义之师天下无敌,陛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臣等奉扬天威,当一鼓扫灭,而师之多寡,惟上所命。”
事实上,带兵打仗是东西路军主帅朱能、沐晟的事,但计划调度各路人马,却是朱棣作为统帅的事情,朱能当然不会跟皇帝抢活干。
更何况,五军都督府也轮不到他来做决策,毕竟从名义和排位上,他上边还有淇国公丘福与曹国公李景隆呢。
朱棣点点头,拿着指挥棒对着地图上的云南,缓缓口述道。
“拟旨,敕镇守云南西平侯沐晨曰:今兴师南伐,敕云南、贵州、四川等都司,选马步军卒七万,俱隶西平侯沐晟,就云南操练听征。并敕蜀王,于成都三护卫选卒五千,听尔调遣,大军合用粮储须预为会计,从便规划,输运不可后期.另赐晟白金五百两。”
旁边随驾的金幼孜从容记下,这便是对西路军规模的确定了,一共是西南三个都司兵再加上蜀王五千护卫,共计七万五千兵马。
西路军从云南入安南,地形险要,道路难行,而且正是因为几乎只有一条道路(即现在的红河州-老街省),所以注定会遭遇安南方面的重兵把守,而朱棣想要削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西路军属于三省都司兵 土司兵 蜀王护卫 沐家私兵的集合体,死了哪个朱棣都不心疼。
众将自无异议,随后朱棣又把指挥棒向东移动,安排起了东路军的规划。
“敕浙江、福建、江西、广东、湖广都指挥使司,调军八万。另,福建、浙江属卫仍精选壮鞑军(明初遗留),令鞑官统领,俱赴广西听征。”
“敕长江南北之滁、寿、泗、扬、徐、庐、宣等二十卫,精选马步军一万,往广西听征安南。”
“山东都指挥使司,前命将青州二护卫及仪卫司军校分调各卫,今可精选三千名,遣官统领赴京,随总兵官南征。”
等等!
众将越听越不对劲,他们不敢看朱棣,但是把目光纷纷投向了几位国公。
但是不管是作为东路军主帅的成国公朱能,还是理论地位最高的曹国公李景隆,都一副茫然的样子,谁都不知道皇帝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就更改了之前的计划?
朱棣似乎没有察觉到空气中异样的氛围,继续说道:
“命广西总兵官、都督同知韩观,于广西各土官衙门选土军三万,于太平府听征,仍令观等询察安南贼中动静以闻。”
“此外,给韩观口谕。”
“广西总兵官、都督同知韩观,今大军征讨胡(黎)贼,合用粮饷,已敕户部先拨二十万石,命大理寺卿陈洽押运并赴广西计议军事,及至,尔等即与广西都司布政司规划,调发军民,运赴顺便去处贮之,俟大军至,顺带前去,余令土兵随军攒运。”
后面的命令是极为正常的,而且是马后炮式的废话,因为早在决定对安南动手之前,五军都督府就已经给广西总兵官韩观下令,令其筹备兵马、粮饷、情报等事宜了,而十几万、二十几万军队聚齐在广西太平府作为出发地,自然要给粮草辎重做好保证,毕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嘛。
但众将疑惑的是,南京附近的军队呢?!
要知道,在朱棣刚才的命令里,不算韩观负责的广西,整个南国可都被调动了浙江、福建、江西、广东、湖广,除此以外,长江南北的二十个卫也被抽调了,甚至还从山东调了兵当做朱能的直属部队,但唯独南京附近的二十三万燕军主力纹丝未动!
他们当然也看出了事情的不对劲,但将军们虽然粗鲁,但不代表憨直,在场的哪个都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去率先点破。
这时候却是老将淇国公丘福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陛下,臣有个问题……”
“讲。”
“南京附近的二十三万兵马,一点都不动吗?”
“不动。”
朱棣摇了摇头,对众将宣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甘肃急报,有亦力把里商人带回一条消息,帖木儿汗国在安卡拉击败了奥斯曼帝国,俘虏了其苏丹巴耶塞特一世后,有意整军向东进攻我大明,在商人离开前,撒马尔罕已经开始向汗国范围内的土绵(万户)们发起了征召命令。”
朱棣的语气很平稳,听不出什么沉重感。
“帖木儿汗国若倾国来征,连同仆从军、辅兵、牧民,恐有五六十万众,兵锋不逊昔日全盛之蒙古。而北元刚刚覆灭,帖木儿若至,鞑靼、瓦剌定会举兵响应与其汇合,到时百万控弦之士南下牧马,大明则危矣而安南不过小国,地方都司兵马汇聚,亦足以灭其国,所以朕不准备动南京附近这二十三万主力精锐,打算将其作为总预备队。”
这句话让很多武将感到惊讶,因为在他们心里,只觉得帖木儿应该跟北元一样,这些异族同样不是大明的对手,可是听朱棣的语气,竟然隐约有种忌惮的意味。
全盛的蒙古人,到底是如何横扫天下的,将军们当然清楚。
而朱棣对帖木儿如此高的评价,想来也是有缘由的,至于所谓的奥斯曼帝国到底战力几何,他们却并不清楚。
就在氛围变得很紧张的时候,朱棣话锋一转。
“不过倒也不必太过担忧,帖木儿纵然聚兵,彼之军马甚众,又要跋涉数千里之遥,途中多是荒漠戈壁,何其难也?便是行军,一年也难以走完,大明最少还有一两年的时间进行准备,所以并不耽误征安南,征安南有征安南的作用,大明也不是要彻底占领整个安南,不会牵扯太多精力。”
听人劝,吃饱饭,姜星火给朱棣的建议就是肢解安南取其精华,自然参考了前世的历史上,大明深陷安南泥潭十几年,拖累无数兵马军费的情况。
事实上,安南这地方就邪性,如果历史没有姜星火的干扰,日本人、法国人、美国人,都会在这里栽大跟头。
所以把北面汉化程度高的红河三角洲拿到手就好了,其他全是丛林的土地,真的没必要占了给自己找麻烦。
当然了,朱棣收到的消息也不是假的,按照正常的历史线来说,这时候帖木儿那个老瘸子确实在得知大明发生了内战后,就准备对大明动手了,他也确实做了精心谋划,在去年(1402年),刚刚击败奥斯曼帝国返回撒马尔罕不久后,帖木儿就在撒马尔罕召开了忽里勒台(蒙古的诸王大会,又作“忽邻勒塔”或“忽里台”,蒙古语会议的意思,最初是部落和各部联盟的议事会,用于推举首领决定征战,后演变成大朝会),商讨远征大明之事。
管中窥豹,实际上帖木儿虽然用了苏丹的称号,但帖木儿在种种施政举措和政治制度上,还是极力维护成吉思汗一系的正统性,以察合台汗国继承者的面目示人,包括娶成吉思汗系公主为妻;努力撮合子孙与蒙古部落首领女儿的婚事;在颁发的敕令中签上察合台系后裔的名字;在发行的铸币上铭刻着察合台系汗王的名字;帖木儿汗国士兵按蒙古人的习惯留着辫子等等。
帖木儿既然自命为成吉思汗的继承者,那么对于大明自然也早有野心,他派遣了不少间谍,命人做了详尽的军用堪舆图,包括亦力把里到甘肃的重要水源地、城池关隘等等。
而且帖木儿并非带着五十万大军一股脑莽上来A,而是参考了察合台汗国留下的大量关于华夏的典籍、图书、笔记后,计划先率二十万精锐东征,先打下甘肃和陕西、宁夏,据守潼关,然后留下部分士兵沿途屯田,此后再从中亚逐年调遣援兵。
如果这一计划得以实现,最起码帖木儿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而此时的历史线走到了永乐元年(1403年),帖木儿已经开始了总动员,他将用一年时间征集二十万步兵和二十五万骑兵的庞大部队,然后命其孙哈里勒率领前锋部队从塔什干出发,在永乐三年(1405年)正月翻越天山,正月六日推进到伊犁河畔。
然后帖木儿患疟疾噶了。
是的,历史就是这么巧合,就是这么搞笑,世界第一强国和世界第二强国的巅峰对决,在一触即发的时候以这种荒诞的形式收场了。
而这一切,朱棣并没有告诉姜星火,他不希望姜星火插手军事上的事情,打算让姜星火专注于变法。
如果他早点告诉姜星火,那么姜星火一定会给一个让他安心的答案。
当然了,由于姜星火这个穿越者的到来,历史的轨迹是否跟原来完全一致,恐怕姜星火也不敢保证。
但无论如何,朱棣的谨慎都是有道理的,毕竟之前他收到的消息是只是流言,而如今是帖木儿是真的要动手进攻大明了,既然打安南不需要杀鸡用牛刀,那就得把最锋利的刀,留在自己手边。
见众将沉默不语。
朱棣沉声喝问:“怎么,你们怕了吗?”
众将大多都是靖难四年,跟着朱棣枪林箭雨里厮杀过来的,哪能受得了这般激将?
当即便有一名身材魁梧高壮的伯爵站出来道:“陛下何必如此说来!末将等虽然不及那古之关张,无万人敌之能,但也绝非贪生怕死之辈!”
“陛下一句话,臣百死不辞!”
“臣等誓死追随陛下,粉身碎骨绝无怨言!”
其他诸将听他如此讲话,纷纷附和起来,显然并无怯战之意,朱棣欣慰地点了点头,又看向众将中,年纪最长之人:“淇国公,你以为呢?”
老将丘福捋须而笑:“陛下,臣认为,那帖木儿只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区区乌合之众,就算加上瓦剌、鞑靼,咱们要平定,亦是易如反掌!届时老臣请挂帅西征,御敌于国门之外!”
朱棣大笑起来,拍了拍丘福的肩甲上的吞金兽。
“若是帖木儿倾国而来,寇可往,朕亦可往!朕将亲赴边关坐镇。”
朱棣突然说出要亲征,令在场众将全部震动不已。
奉天靖难的燕王可以亲冒矢石,因为建文帝要他死,但既然登基成为永乐帝了,亲自带兵打仗这种事,那就大可不必了吧?战场之上刀枪无眼,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大明怎么办?
要真是朱棣噶了,亲近文臣士大夫的大皇子继位,那他们这群勋贵武臣的日子可就没现在风光了啊!
曹国公李景隆甲胄在身,只能单膝跪倒在地表忠心,连声劝谏道:“陛下三思啊!”
对于曹国公的识趣,朱棣很满意。
“这只是最坏的情况。”
说到这里,朱棣停顿了一下。
“朕已派出谍子秘密潜往亦力把里,伺机寻找帖木儿军队的踪迹,只待时机成熟我大明即刻挥师向西讨伐,决不会坐等帖木儿上门,届时大明兵锋所指,帖木儿必退!”
众将闻言,不禁松了口气。
原本还觉得皇帝可能上头了,现在想来,皇帝考虑周详,倒也无需担心,只是给他们表个态度,激励他们而已。
但真的是这样吗?
解释了关于为什么征安南不动用燕军主力的原因后,朱棣继续刚才征安南的军议话题。
而这次,在调配兵马和粮草后,开始了点将。
“命成国公朱能佩征夷将军印,充总兵官,东路军主帅。”
“命西平侯沐晟佩征夷副将军印,为左副将军,西路军主帅。”
“命新城侯张辅为右副将军,云阳伯陈旭为右参将,两位侯伯协助成国公主持东路军军务。丰城侯李彬为左参将,协助西平侯沐晟主持西路军军务。”
“命都指挥同知程宽、指挥事朱贵等为神机将军;都指挥同知毛八丹、朱广及指挥事王恕等为游击将军;都指挥同知鲁麟、都指挥事王玉、指挥使高鹏等为横海将军;都督事吕毅、都指挥使朱英、都指挥同知江浩、都指挥金事方政等为鹰扬将军;都督佥事朱荣、都指挥同知金铭、都指挥事吴旺、指挥同知刘塔山等为骠骑将军。”
这里的各种将军号,只是为了激励将军们发放的荣誉称号,跟汉代的那种杂号将军还不太一样,不然最高等级一列的骠骑将军也不会发给佥事、同知这个级别的武将了。
“陛下,末将请战,愿随成国公一同前往安南,剿灭那些叛逆!”
“卑职也要请战,还望陛下恩准!”
朱棣的话音落下不久,就传来阵阵请战之声。
征安南是灭国之战,也是靖难结束后第一份大军功,自然人人都想参与,这份名单实现也有风声透漏出来,但即便自己没被选上,关乎到自己的利益,这时候也得努力争取一把,万一呢?反正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再说。
朱棣目光扫视众将,片刻后,现场鸦雀无声。
“不在名单上的人,各司其职。”
随后,朱棣拍了拍朱能的肩膀。
“虽然南征安南应该不会遇到太多阻碍,不过要记住,苍鹰搏兔亦用全力!此次任务,务求圆满,帮助陈天平复国,不许放跑胡氏父子。”
“臣定不辱使命!”
——————
五月十一,天色渐亮,远处的朝阳如血洒满大地,映红了半边天空。
成国公府上,朱能已经一晚上没睡了。
“咳咳咳咳咳!”
“吱呀~”
房门被推开了,朱能站在军用堪舆图前没有回头,捂着嘴巴低声怒斥道:“谁让伱进来的?”
然而进门的人却没说话,这不像是仆人的行为举止,朱能警觉地回过头,手已经摸上了肋下的短刀,怕有人刺杀自己。
然而回过头,却见是自己的儿子朱勇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
“爹,您昨天晚上没吃东西吧?这是我娘给您熬的粥,快趁热喝。”
看到儿子的身影后,朱能脸上的阴沉缓和了许多,但他还是皱眉训斥:“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个房间不让你进来,怎么就不听呢?”
“爹,我知道错啦,我这不是心疼您嘛。”
朱勇嘿嘿笑着将粥送到了朱能跟前,朱能瞪了眼儿子,但终究还是接过了那碗粥。
虽然只是一碗普通的白米粥,里面连肉丝都没加,却也令他感动不已,他伸出一只手想把粥放在桌子旁,然而却突然间抑制不住地咳嗽了起来,差点把粥洒在地上,只好加上了另一只手。
“爹,您没事吧?”
朱勇赶紧给朱能拍了拍后背顺气,但似乎没起到太大的效果。
朱能摇了摇头将碗放到桌子上,又问道:“对了,今天什么日子?”
“今天是五月十一啊!”朱勇疑惑地答道。
五月初十是太祖忌日,昨天发生了哭陵、廷辩、军议,这么多大事,怎么爹好像转头就忘了?
“咳咳咳咳.”
朱能剧烈的咳嗽着,声音有些沙哑,胸口更是疼得厉害,就像是要撕裂开来似的。
朱能心中苦笑,他可是马背上拼杀出来的国公,一向身强体壮,何时竟落到了这步田地,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啊!
但不管怎样,现在最紧急的问题却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另一件事。
朱能强忍住肺部被猫挠一样的刺痛转过身看向门外,只见太阳已升起来了,今日,应该会是个好天气,适合出行。
“最远的部队在山东,最少三千人,集结到广西需要多少时日?”朱能考校着儿子。
朱勇大略推算了一下:“八十五日。”
“不错!”
朱能点点头,说道:“今天是五月十一日,也就是说,至少要八九月份,从长江南北抽调的二十个卫的军队才能汇聚到广西,而湖广、福建等地的军队要快一点,七月份就能赶到.进攻安南,就是十月份,知道为什么要选这个时间点吗?”
朱勇那句“秋高马肥”脱口欲出,但转念一想,又说道:“十月份天气凉快,安南的瘴气和湿热的环境,对大明的军队就没有那么多的影响了?”
“你小子倒是不笨。”
朱能说道:“我军主力皆是北方士卒,到了江淮一带就已经有些不耐酷暑了,再往南去,战力定然锐减,陛下不动主力,而是以南方都司和卫所为主,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父亲大人,您的身体”朱勇看着朱能,实在是有些担心。
朱能摆了摆手,示意并无大碍。
面对倔强的老父亲,朱勇并不能再说什么了,不然真要挨鞭子抽了,要是挨鞭子父亲能听自己的也行,关键是挨了也白挨,照样不听啊!
“父亲,这是?”朱勇的注意力,转向了白粥旁边的堪舆图上。
朱能本能地想要呵斥,但旋即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又有些黯然,开口道:“安南的堪舆图,你看看吧,能看出什么门道吗?”
堪舆图上面已经被朱能用红墨和蓝墨画了各种各样的标志,朱勇在军校进修了一阵子,当然能看懂。
“富良江!”朱勇脱口而出。
富良江,也就是后世的红河。
在这里,宋朝与安南,曾经发生过著名的“富良江之战”。
当时安南引以为傲的象兵被宋军的神臂弩射的大败,安南军队只能靠着数百艘船的水师优势退守富良江,宋将郭逵见无法渡河,于是故作撤军姿态,安南军果然上当,他们以为宋军要退兵,便将战船驶向对岸,士兵开始上岸向宋军发起进攻。
嗯,铁血大宋被周边所有国家都欺负了一圈,什么大辽、西夏,甚至是大理,所以安南军也没把宋军当人,然而安南军上岸,宋军即刻杀将出来,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此战中,安南遭遇重创,王子李洪真被击毙,死尸漫山遍野,就连富良江的江水都为之断流三日。
但这种历史上著名的战争,一定是会被后人吸收借鉴的。
郭逵用的招数,朱能肯定没法再用了,安南人又不是傻子。
那么安南军队如果坚壁清野,死守富良江防线,朱能又该如何应对?
靠着兵力优势强攻当然可以,但恐怕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毕竟安南早就在富良江沿线修筑了无数的城池、堡垒,形成了完备的防御工事。
朱能点着地图,说道:“我大明天兵将至,安南贼军必尽空富良江北之地坚壁清野,而后据富良江南岸以拒我师,我师至嘉林,若欲渡江,必要具舟筏,然后可济,如此岂不旷日劳师?”
朱能兴奋地继续说道:“为父苦思冥想良久,始终觉得不能如此相持,若想渡江,当以游骑于嘉林,与安南贼军相对处往来,一开始用百骑,逐日增加,至五百骑或千骑而止夜间举火、烧烟、放炮,以眩惑安南贼军,如此十数日。而所遣游击之将,一定要选严密之人,其机只可令该将知之,军士切勿令知此机,只知道大军皆来聚此,众会于嘉林。”
听到这里,朱勇哪还不知道,这是父亲在提携他,给他建立军功的机会,这个严密之人,便是他朱勇了。
“那主力呢?”朱勇问道。
“大军不到嘉林,还有三日路程,就潜行取道趋富良江上流浅处,与西平侯会合渡江,如此虽费数日之程,然免军士伐木之劳亦免相持稽缓之久。”
“为父会告诉西平侯,如果西平侯先得上流浅处,贼多便不渡,贼少或无贼,即乘其虚弱先渡,以据守渡口,贼来勿与之战,待东路军速继渡,合势以灭贼众。”
“如果是为父先到,那便不必待西平侯至,自可渡江,若是安南贼军全力防御西平侯,我东路军渡江,亦可循江至南岸而上,与西平侯腹背夹攻。”
“这便是为父的计划,若是换你做主帅,该如何应对?”
朱能看向了儿子,朱勇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道。
“大炮开兮轰他娘,护我勇士过大江。”
“.”
“咳咳。”
朱能咳嗽了两声,这回不知道是真咳嗽,还是装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