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身穿戎装来到了马超的大帐中。
当此梁州生死存亡之际,梁州君臣这段时日中皆是剑不离手,身不释甲。面容本就峻刻的吕义,在穿上军装后,更让整个人多了几分凌厉。
就吕这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谁看到他来,都不会觉得是好事降临。不出马超所料,吕在看到他后,脸色愈发冷淡了几分。
只是不管吕面对马超时,摆出的是何种冷冰冰的态度,他与马超之间的地位差距太大,所以在吕见到马超之后,他还是对马超行了一礼。
吕是代表糜旸前来不错,可糜旸见到马超,也得行礼呀。
在行过礼后,吕丝毫不拖泥带水,从怀中掏出一份帛书宣读起来。吕朗读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马超就听完了帛书中的内容。
可就是在听完帛书中的内容之后,马超脸上浮现了诧异之色。这封帛书不是如他预料的那般,是糜旸要削他兵权的文书。相反的是,糜旸在帛书中先是将马超好生夸赞了一番。
然后糜旸又在帛书中告知,他已经写信斥责了张嶷的以下告上的行为,让马超不要忧虑。
特别是糜旸在帛书中的最后一句话,让马超感到有些感动:大战一开,我自往东,西面之事尽在君也!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意思就是以阴平为界,自今日起,阴平东面的梁州军事由糜旸自己统筹,而西面的军事则由马超一人决断,糜肠绝对不会有所掣肘。
糜旸表达出的这个意思,代表着他对马超的无与伦比的信任,也是对马超的一种最高仪式上的尊重。
马超自加入刘备的阵营中后,单单论军职,他就经常是第一人。一开始就连关羽的位份,也在马超之下。
但刘备凡是用到马超之际,经常会将地位更高的马超任命为副将,下辩之战时便是如此。
这是刘备对马超的一种制衡。
时至今日梁州守卫战时,尽管马超的位份在糜旸之上,但实际上他也是接受糜旸的指挥的。
不然张嶷又怎么会将马超的行为上告给糜旸。
而今日糜旸的这封帛书,从形式以及事实上,将马超拔到了与他拥有同等权力的地位上。
这样的尊重与信任,马超以往从未得到过。是从来没有!
所以当今日马超得到这以往想都不敢想的珍贵之物时,饶是马超这样的猛将,他心中最感性的那条弦,也被糜旸轻而易举的拨动了。
在当世有句话叫,士为知己者死。
当然若是以前的马超的话,糜旸的这个举动,很可能是在养虎为患,吕又便是这么认为的。
可在经历过许多人生中的大起大落之后,马超的心性早已经发生了许多改变,这从他对马岱的照顾就可以看出来。
换做以前的马超,亲爹胞弟都不顾,还会管一個从弟将来过得怎么样吗?这也是糜旸敢如此做的底气之一。
糜旸自是不知道马超与马岱之间的事,但他却是一个穿越者,他从史书中知道马超以往发生的一件事。
当年马超寄居在张鲁手下时,他妾室的弟弟董种来向他恭贺新年,面对董种的恭贺,马超捶胸吐血说:阖门百口,一旦同命,今二人相贺邪?
从这句话足可以看出,马超是对当年他做的事,有悔过之意的。说实话,就是知道这一点,才会让糜旸有想起用马超的心思。
当然这是情感上的信任,只是要想高枕无忧,还需要手段上的制衡。
糜旸对马超不是没有制衡手段的,例如糜旸便没有让马超,将他的本部兵马带在身边。
哪怕糜旸给予了马超再大的权力,马超能够指挥的兵马都是糜旸的嫡系,有着这点基础在,糜旸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难不成担忧马超会投降曹魏?这不是搞笑么。
马超或许不懂糜旸其他方面的考量,但糜旸现在通过吕又之口表达出的对他的信任与尊重,马超可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甚至马超还想到,糜旸之所以派吕为使者,是有着一番深意的。
吕作为以往最不信任自己的那批梁臣的代表人物,却在糜旸的安排下,亲自来到自己的身前宣读出糜旸最为诚恳真挚的信任。
这是糜旸在告诉自己:不要担忧他被旁人所惑,哪怕那人是他的心腹,他对自己的信任将永不动摇。
糜旸都做到这一步了,马超还有什么好犹疑的呢?
马超一脸动容的从吕手中接过那封糜旸亲手写就的帛书。同时一句郑重的承诺从马超口中发出。
若敌军铁蹄越过阴平,在那铁蹄之下,必是超的尸骸!
还望吕君,将超的这句话,替超转告给冠军侯。
哪怕吕心中再不喜马超,可他在听到这句话后,心中还是受到了一些触动。天下中,又有几人能说出这番决绝之言呢?
吕的脸色依旧冷淡,但他却对马超点了点头。这代表着他一定会将这句话带到。
见吕又答应自己后,马超便邀请吕又一同前往营墙上观看魏军的惨状。到这时烈焰中的魏军早已丧生,但烈焰依然在固山山道中肆虐。
当吕上营墙之后,他便见到了让他此生都难以忘却的一幕。一眼望去,尽是漫天的大火。
而在那连绵的大火之中,则隐约可见躺着许多烧焦的尸体,及许多在烈火的侵袭下,毁于一旦的攻城器械。
见到这一幕后,吕在震惊之余,立马转头看向马超。
迎着吕震惊的目光,马超将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知给了吕。当然在叙述中,马超着重提及了马岱的功劳。
可吕又在听完马超的叙述后,却对马岱不太在意,反而他对马超言语中提及的石脂一物十分感兴趣。
吕又刚从糜旸的身边过来,经常呆在糜旸身边的他自然知道,糜旸对来日魏军的攻城颇为担忧。
君忧臣辱,既然君主有这种担忧,那么吕又往日中时刻也在思虑着,该如何排除糜旸的忧虑。
现在当知道马超手中有石脂这种,能极易引发大火的神奇物品后,吕又一下子就上心了起来。
要是能将这种物品应用于守城战中,那么这物品对于攻城一方来说,无疑是一种噩梦。
从眼下魏军经历的惨状便可以看出。
吕连忙问马超,他手中还有多少石脂。
马超倒是没料到吕又会对石脂这种物品如此感兴趣。儒家子弟,不都是只喜欢经书典籍的吗?
马超见吕又语气急切,他便连忙告知吕又,石脂这种物品他在刚刚的一战中,已经用完了。
石脂虽然有时会自动在一些水面上浮现,但这只是少数情况,并不常见。而且由于石脂极高的易燃性,这让世人采集及储存它,都会十分困难。就算以之前马超在凉州的势力,他也只得到很少一部分的石脂。
听完马超的解释后,吕倒不疑有他,他再继续问了关于石脂的一些具体情况后,便想着赶紧离去,将此事禀告给糜旸。
只是在走之前,吕又看了一眼,对着马超言道:我会将骠骑将军的两场大胜,如实上报给君候。
顿了顿,吕又说道:马校尉的功劳,我也会一五一十禀明。吕是性格方正,但他不傻。
马超言语中流露出的对马岱的提拔之意,几乎就不加掩饰。对于马超的这点心思,吕又看破不说破。
反正马超的两场胜利,是没有水分的,只要有这点基础在,那么其他的吕也不会太执着。
接着吕对马超做出了一番提醒。
我在进入武都郡后,见许多地方有异族兵马调动,还望骠骑将军多加防范这一点。
在提醒完马超之后,吕又便对着马超一拜,然后着急的朝着营外离去。
等吕离开营墙上之后,一旁不远的马岱马上凑过来,他疑惑地问马超道:
将军之前不是说已然向左将军求援,为何今番吕治中前来,并未有援军跟随。面对马岱的疑问,马超没有选择回答他。
他抬眼望向数里之外的魏军大营,方才吕的那番提醒不断在他的脑中回荡。你是在筹划着什么呢?
由于石脂引起的大火,导致郭淮第一次的攻营行动,用惨烈的结果宣告了失败。这场失败让魏军的士气,进一步下降着。
任何名将,都不会在士气不振的情况下,想着继续强攻汉军大营。
于是在接下来的数日之中,汉军与魏军,就那么隔着一条幽深的山道对峙着。
而就在汉魏两军在固山形成对峙的时候,由曹魏骠骑将军曹洪亲自统率的中路军,也踏入了汉中境内。
这一月,时值汉章武三年八月。
根据魏军的南征战略,曹洪统率的中路军,目标在于汉中另一个重镇桥头。曹魏的西路军与中路军,都是从散关南下的。
只是与西路军不同的是,曹洪统率的中路军在越过散关后,当即转道东下,一路绕行至武街之外。
本来从常理来说,由于各自的战略目标不同,西路军走散关入武都郡的路线是正常的,可曹洪统率的中路军应该走祁山南下的路线。
尽管中路军从祁山南下汉中,从地图上看会比从散关南下,多绕行一段路程。可一旦魏军越过祁山,祁山之后就有许多大道,可供大军快速行进。
从这一点来说,整体上中路军进入汉中的时间不会增长,反而会有所缩短。
并且曹洪中路军的战略目的,在于拦腰截断汉中东西两面的联系,从这个战略目的来说,中路军从祁山进入汉中更为合适。
因为祁山之后有许多要塞,若能将那些要塞尽皆拔除,那么中路军的战略目的也就达到了。
在曹洪的中路军进入汉中之前,许多人都认为曹洪会选择这条路线。
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曹洪并未采取常规的进军路线,他选择了从散关进入汉中的路线。
曹洪这么做,是有着他的考量的。
虽然从祁山进入汉中会更快,可祁山作为汉军防备的重镇,不是那么容易拿下的
可若是魏军绕开祁山这个重镇,选择从散关绕道进入汉中,那么从战术上可以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不说,还能让魏军避免无谓的伤亡。
曹洪的考量并没有错,尽管他所选择的这条行军路线更为艰苦,可在出其不意之下,曹洪的大军一路南下并未受到什么大的阻击,就顺利来到了武街之外。
武街是汉中的一个小城,位于祁山的后方。
由于前方祁山还未有敌情传来,所以武街守将对曹洪大军的到来显得措手不及。再加上武街的城防及兵力皆远远不如祁山,故而在魏军的猛攻下,武街很快就被曹洪所拿下。
曹洪运用他的战术,成为魏军三路大军的主将中,第一位取得胜利的人。当然武街算不上什么要塞,拿下它的意义也不是很大。
可对于魏军来说,能在糜旸的地盘上取得一场小胜,那就足以是令他们颇为兴奋的事了。
在拿下武街之后,曹洪便思考起他下一步的目标起来。
三国是不讲究什么遥控指挥的恶习的。
只要曹洪最后能完成他的战略目标,那么在完成这个战略目标的过程中,曹洪采取什么样的战术,那都是可以的。
就例如曹洪所选择的进军路线。
曹洪思考下一步目标时,并没有找他的护军杨阜一起商量。魏人都知道,曹洪与杨阜的关系很差。
曹洪怀疑曹真安排杨阜成为他的护军,就是曹真特意恶心他的。毕竟曹洪与曹真之间的关系,也是出了名的差。
曹洪不断翻动着手中收集到的情报,在翻动良久之后,一则常规的情报引起了曹洪的注意。
这则情报讲的是现在的阳平关守将是何人。那人便是征北将军吴懿。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曹洪记起了他之前在陈仓看到的,关于梁州去年发生的一系列大事。
其中有件大事,讲的便是糜旸如何打压吴懿。夏日之阳的叹息,可是吴懿亲口说出来的。
凡是知道这句话来历的人,都能从这句话中,听出吴懿对糜旸的不满。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他何不在这一点上做文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