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他的大军,该不该退?
他的大军一旦退却,代表着什么曹真很清楚。
所以就算心中倾向于退兵,但在今日他还是特地召开一场议会,让众将一起商讨是否退兵的问题。
既是为集思广益,也是为分担责任。
曹真看着下方吵成一团的诸将,他在沉默之余,头也感觉到非常的痛。
诸将之所以会争吵,主要是由于意见不统一。
有的人赞成退兵,有的人不赞成。
不赞成退兵的人,并非不清楚略阳丢失后,他们将面临着怎么样的境地。
但他们心中却惧怕承担,丢失整个凉州的罪责。
见帐内的争吵气氛有愈演愈烈的气氛,曹真气的忍不住直接一巴掌拍在了身前的桌案上。
曹真身形硕大,他的巴掌也是肥厚无比。
当肥厚的巴掌与木案重重接触之后,发出了一声巨响。
这声酝酿着曹真怒意的巨响,顷刻间让嘈杂的大帐安静了下来。
等诸将畏惧曹真的威严停止争吵后,曹真冷眼扫视全场说道:
“敌军尚未退却,难道我军就要被不攻自破吗?”
曹真的这句话,让在场的诸位魏将皆羞愧的低下了头。
在弹压住帐内的诸将后,曹真将目光看向一旁方才默默无语的刘晔,对着他问道:
“子扬以为,我军是否该退?”
梁州大败后,刘晔跟随在曹真的身边,一路逃回了长安。
而梁州大败的结果,并未影响曹真对刘晔的信任。
相反的是,曹真对刘晔的才能越发信服起来。
因为早就在兵围南郑的时候,刘晔就曾建议过曹真,要尽早拿下汉城,免得出现什么意外。
但那时曹真却因为糜旸羞辱曹操的做法,让他没有接受刘晔的这个建议。
若当时他能采纳刘晔的建议的话,就算糜旸能招引来大水,魏军也不至于一点提防都没,以至于有最后的全军覆没之局。
尽管事后曹真没有就此事为刘晔公开请功,但也让曹真愈发信任刘晔起来。
见曹真当众询问起自己这个棘手的问题,刘晔眉头不被察觉地皱了一皱。
聪慧的刘晔又怎么会不知道,当下公开对此事表态,会为他招惹不少麻烦呢?
所以方才他才一直闭口不谈。
可现在曹真当众询问,却由不得刘晔不发表看法了。
“我军当退!”
刘晔在对曹真一拜后,先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曹真见刘晔的看法,与自己内心中的想法不谋而合,他的脸色变好了许多。
只是不支持退兵的魏将,在听到刘晔的话后,忍不住对他怒目相视。
不支持退兵的魏将,大多是曹氏宗亲,他们本来就对刘晔这个汉室宗亲没什么好感。
面对一些魏将的怒目而视,刘晔当做没看到一般,他接下来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适才部分诸将所言,我军可分兵北上,助任成王收复略阳。
如此一来,街亭局势可得到稳定,我军就不用退兵。
可事情若真如此简单,糜旸又岂会有阴夺略阳之意呢?
我军可以分兵,但我军多是步军,即使我军今日发兵,非五日以上无法到达略阳。
而据逃回的骑军所言,略阳丢失已经是数日前的事。
任成王军营中的存粮,可以坚持到我军收复略阳吗?”
听到刘晔这么说后,那些对他怒目而视的魏将,再不敢直视刘晔。
诚然军营中为了保险起见,都会存放一部分军粮。
可那一部分军粮数量不会太多。
曹彰经过一败后,兵力尚有两万以上,更别说他的军中还有着数千骑军。
骑军向来是吃粮大户。
这导致曹彰大军中一日的粮食消耗定然不低,而以正常存放在军营中的粮草数量,是根本没办法支撑曹彰大军坚持多长时间的。
哪怕是短短十日,也不可能。
在说完这番推断后,刘晔又紧接着说道:
“退一步讲,我军就算可以在任城王大军崩溃前收复略阳,可任城王大军在略阳的粮草基地已经落入贼军的手中。
若贼军见略阳不可守,可直接一把火烧掉我军在略阳的粮草基地,到那时任城王大军,还是难以逃脱败亡的下场。”
若说刘晔的上一个推断,还让有些魏将心中抱有希望之外,他的这个论断,就直接掐断了那些魏将心中的最后一丝念想。
粮草,是大军最重要的战略物资。
梁州一战后,关中数年的存粮,早就尽皆覆没于大水中。
当下曹真与曹彰两支大军的粮草供应,大多是由中原河北等地转运来的。
中原河北一向是富庶之地不错,可千里转运军粮,也让魏军的军粮供应,一直没办法很顺畅充足。
这就让曹真没办法分出己方大军的军粮,前去补给曹彰的大军。
可若没有足够的军粮补给,即使曹真派出的兵马可以打开略阳与街亭的通道,但曹彰的大军别说继续防守街亭了,恐怕安然退回长安也是一种妄想。
因为一旦曹彰率大军撤退,糜旸是一定会率军在后追击的。
外有追军,内则军粮匮乏,这样的仗结果是一开始就注定的了。
刘晔的眼光的确很精准。
可他说出的话,对帐内的一众魏将来说,却是冷冰冰的,令他们心生悲痛。
一股浓厚的无力感,深深的萦绕在诸位魏将的心头。
这种知道友军有难,己方却无法施救的无力感,是很让人难受的。
就是曹真听完刘晔的话后,也不由得发出阵阵叹息。
他怎么从曹彰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初在梁州时的影子?
等刘晔说完后,这一刻大帐内,没有一名魏将对退兵之议再有异议。
街亭若实在守不住,曹彰若实在无法援救,那么他们为了确保后路的安全,是一定要退兵的。
刘晔见他的话引起了帐内诸位魏将的情绪低迷,为了提振一下军心,刘晔起身对曹真一拜道:“我军当下退兵,只是一时的。待将来时机成熟,我军尚有收复凉州的机会。”
听到刘晔这么说,不止曹真,帐内的其他魏将也被刘晔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在诸将的注视下,刘晔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看法。
“贼军北伐,主要目的不在于侵吞凉州,他们的主要目的在于全盘占据关中。
侵吞凉州,只是他们为占据关中做的准备。
我军失去凉州,从表面上看是一种巨大的损失,实则不然。
凉州自百年前以来,异族就时常作乱,以致凉州生计荒废,百姓流丧。
贼军拿下凉州后,至少数年内,不会让贼军的国力有大的跃升,相反贼军为保证凉州的安稳,还需要耗费国力来安抚凉州。
再而我朝地括南北,对于贼军来说梦寐以求的牧场,我军在河北就有数处。
失去凉州,不会让我军失去骑军之利。
而纵使贼军能占据河西走廊,得到优良牧场,可要想组建一支精锐的骑军,除去要有优良的牧场外,还需要有强大的国力为支撑。
益州距离凉州千里之遥,又重山相隔,贼军无法一直将益州的国力供输至凉州。
既如此,我军又何忧之有呢?
以当下的战局而言,凉州对我军来说,只是一块鸡肋而已。”
刘晔的话让帐内诸将的脸色好了不少。
曹真看向刘晔的眼神中,充满了欣赏。
曹真示意刘晔继续说下去。
得到曹真的鼓励后,刘晔继续说道:
“当下对我军,对我朝来说,最重要的是不能失去关中。
只要关中一直在我朝的版图之中,待我朝休养生息数年之后,我朝在关中的国力就会恢复大半。
到那时候,我朝依然可借助强大的国力,徐徐谋图收复凉州。
而关中之要在于长安,贼军的主要目的也在于长安。
既然当下凉州失去已成事实,那么我军当务之急是应该徐徐后撤,回到扶风郡布防,拱卫长安城!
大将军当知,长安对我朝来说意味着什么,对伪朝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凉州可失,但长安是绝对不能被贼军夺走的!”
刘晔的话就犹如清凉的一盆水般,浇灌在曹真隐隐作痛的头上,让他的思绪一下子清楚起来。
对,当下不应该将注意力放在街亭一地的得失上。
而要将注意力主要放在,如何守住长安,如何守住关中这一件事上。
当思路的主要方向被确定后,曹真的心情顿时大好。
曹真看向刘晔问道:“子扬以为,贼军若想继续夺取长安,下一步会先攻打何处呢?”
对于曹真的这个询问,刘晔不假思索的答道:“定然是陈仓!”
刘晔很是笃定,而他的笃定也是有理由的。
“我军无须担忧贼军攻破街亭后,会从安定郡一路南下,跨越千里攻打长安。
一则贼军的主力大多在上邽,贼军无须舍近求远。
二则贼军的主要粮道在天水郡内,贼军不可能置粮道安危不顾,更不可能会让自身的粮道那么绵长!”
当听完刘晔的推断后,曹真的脸上浮现了笑容,只是他心中还有着一层顾虑。
“以糜旸那多变的用兵风格,他是否会建议刘备分兵包围陈仓,然后另派大军直接绕过陈仓一路东下呢?”
正常来说,曹真是不该有这层担忧的。
古往今来,几乎没有名将会运用这样的战术。
因为这样的战术太过冒险,随时有让己方大军的粮道断绝的风险。
不然若是那么容易可以选择绕开城池的话,世上又怎么还会有兵家必争之地这一说呢?
可曹真之所以会有这层顾虑,又是很正常的。
纵观糜旸数年来的用兵风格,你不能说他会轻兵冒进,但他的确太善于出奇兵了。
在没有准确的情报前,任何人都没办法预料他下一步会怎么走。
所以哪怕这种可能性很低,曹真却不得不福至心灵地问了这么一句。
而当曹真问出这句话后,帐内许多魏将的脸上也浮现了担忧。
及至今日,无人再敢轻视糜旸。
只是刘晔听到曹真的担忧后,他的脸上却浮现笑意。
这一点他自然也考虑到了,可在他看来,这一点不可能。
原因很简单。
刘晔转身对着帐内的诸位魏将言道:
“此事有可能,但无须太过忧虑。
诸位莫要忘记一点,天下只有一位糜旸。”
听到刘晔的这番话后,很多魏将一开始都不明白刘晔话中的意思。
但很快的,有着多年征战经验的他们就反应过来了。
从常理上来说,汉军直接绕开陈仓攻打长安的举动由于太过冒险,可能性是很低的。
但正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有一种情况下,是有可能的。
这种情况就是糜旸亲自率军驻防陈仓城外。
战争是由人构成的,这就导致了只要那人足够优秀,那么可能性再小的事,也有可能成功。
而以糜旸的兵略,诸位魏将都相信,只要他率军亲自防备汉军的后路,那么汉军的后路是有所保障的。
这是数年来,糜旸用一场场惊艳的战绩,让世人对他产生的信任。
可正如刘晔所说,天下中的糜旸只有一个。
糜旸要是去防守汉军后路了,那么谁来负责对付魏军的主力呢?
很多人下意识地想到了刘备。
一想到这点,许多魏将的脸上流露出笑容。
不是说他们对刘备有所轻视,刘备是一位有经验的宿将,这是不可否认的事。
可魏军中,难道会缺少宿将吗?
经过这段时间的对峙,他们发现刘备并不像糜旸那般难对付。
至少只要己方不出差错,刘备是无法击败他们的。
诸位魏将并不惧与刘备这样的主将对阵,更别说到时候他们还有着地利。
也许刘备不一定会亲自率军攻打长安,会选择让糜旸挂帅。
但那样一来,汉军就不可能率军绕过陈仓。
而纵使糜旸再如何善战,要连续啃下两座坚城,对他来说也是不容易的。
陈仓的城防坚固程度,让一众魏将觉得很安心。
况且占据地利的他们,在守城战中有着天然的优势。
这样想想,局势的确也不是那么差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