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间接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后,吕岱身体中的力气,宛若被凭空抽走了一般。
无力的他,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董允见状本想上前将吕岱搀扶起来,可在董允的手触及到吕岱身上时,吕岱的身体却起了应激反应,他连忙挣扎着甩开了董允的手。
在吕岱眼中,董允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人物。
吕岱一时的不适应,并未让董允感到介意。
今夜的劝说,他承认手段上并不十分光彩。
对于吕岱来说,他心中有气是正常的。
而在董允的角度来说,今夜既然他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么他愿意承受吕岱心中的些许怨气。
两相无言下,最后还是吕岱先打破了寂静。
“你既然知晓吾与孙权之间的嫌隙,那你也应当知道,孙权以周鲂为使者,名为督护实为监军。
有他在,吾无法完全掌控住这两万余吴军。”
说完这番话后,吕岱察觉到董允出现了些危险的目光,他又连忙开口补充道:
“纵使没有周鲂在,两万余吴军中有许多并非是吾的嫡系。
若是让他们进攻汉军,他们大概会听令。
可要是让他们就这般投降大司马,恐会引起他们的哗变。”
吕岱对着董允说出了他的看法。
听着吕岱说完后,董允思索一番后点了点头。
董允听得出来,吕岱说的是实话。
吕岱之所以会这么说,意在提醒董允,不要提出一些异想天开的要求。
糜旸威名是大,可两万余吴军中有许多人的家人在江东。
想要他们因为自己的一个命令就轻易俯首听命于糜旸,那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好在这一点,在董允来之前,糜旸就有考虑到。
董允看着吕岱,缓缓说道:
“将军请放心,大司马并非是不通情理之人。
大司马要的其实很简单。
据情报,吕范率军万余不久后就将抵达柴桑城外。
吕范在率军抵达后,一定会第一时间派人联系将军。
吕范想要做什么,大司马不是很在意。
大司马在意的是,无论吕范到来后下一步想怎么做,将军都要自请与吕范同行。
这点对将军来说应当不难。”
不难?
何止是不难!
在得知糜旸的意图后,吕岱的第一反应是诧异。
糜旸千方百计要策反他,所求真就是那么简单吗?
但很快的,历经许多世事的吕岱就在须臾间反应过来。
惊惧的神色出现在吕岱的脸上。
吕岱生出手指,不可思议地颤抖着说道:
“难道,难道大司马是想”
后半句话吕岱并没有说出来。
因为对他来说,糜旸的真正目的,实在太过令人惶恐。
世人向来有言,汉鹿用兵,最善诛心。
今日一观,并无言过其实!
见吕岱已然猜出些许端倪,董允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
在他来之前,糜旸亦是这么对他笑的。
期待。
吕岱见董允在这时,竟然还笑得出来,他心中的惶恐又陡然加重了几分。
在吕岱眼中,这一刻他将身前的董允,当成了在柴桑外虎视江东的糜旸。
“他,竟以此为乐吗?”
这句话吕岱没敢说出来。
面对着吕岱的猜测,董允没有出言肯定。
接下来董允只是对着吕岱一拜道:
“不论大司马要做什么,做臣子的,都应当尽心让大司马如愿。
这就是忠。
允很高兴,今夜之后能与将军同帐为臣。
希望将军不要让大司马失望。”
董允这是再向吕岱要一个答复。
看着董允谦逊下隐藏的锐利,吕岱猛然惊醒。
糜旸要做什么,是他可以过问的吗?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已然失去了选择的权力。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疑虑的。
“岱,岱知晓了!”
月朗星稀,于第二日夜晚,糜旸在柴桑城外的大帐中等回了董允。
见董允安全归来,糜旸喜不自胜。
糜旸起身将董允迎住,并一把握住董允的手说道:
“今夜休昭再不归来,孤可就要提兵西进,亲自去向吕岱要人了。”
看似玩笑的话语中,却透露出糜旸郑重与关心的语气。
糜旸的语气,让董允感到十分感动。
得主若此,此生何憾。
然心中再感动,牢记上下之礼的董允,却还是轻轻挣脱开糜旸,他退后几步对着糜旸一拜道:
“臣,幸不辱使命。”
董允的话让糜旸脸上的笑意又多了几分。
“好!
仗义出使,以一张利舌说降敌军大将。
休昭的风范,足可与古时苏张二人相比。”
高兴的糜旸径直拉着董允坐下。
待董允坐下后,董允详细地将他与吕岱之间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说完后,董允着重提醒糜旸道:
“吕岱此人并不简单。
若不是有周鲂提供的情报,允亦无法轻易说降于他。”
董允的语气中有着对吕岱的欣赏,以及忌惮。
听声而知含义,糜旸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然后看向董允问道:
“休昭是觉得,吕岱后面不会乖乖听话?”
见糜旸一语道破自己的担忧,董允点了点头。
董允的承认并未让糜旸苦恼,反而让糜旸大笑起来。
“论言辞丽壮,孤不如你,但论洞悉人心,孤较你却有一日之长。”
“以吕岱今时今日的地位,他为你一个年轻人以言语所屈服,他心中定然不忿。
但你莫忘他与你不同,年近古稀的他绝不会因心中不忿,而做出不智之举。
否则你也不能平安归来。
他不忿归不忿,但以他当下情势,他的生路都已被孤封死。
他要想求生,唯有顺从孤。
他是智者,这一点他不会违背。”
糜旸的话,让董允心中的担忧顷刻间消散。
“大司马英明。”
“可臣还有一点不懂。”
见董允还有疑问,糜旸颔首示意道:
“但问无妨。”
“臣不解,大司马明明可以直接趁吕范立足未稳时,对他发动袭击。
为何还要让吕范与吕岱联络,增加一些风险呢?”
听到董允是在疑惑这个,糜旸看着他问道:
“休昭以为,守城靠的是什么?”
“是人心!”
守城,即守人心。
自公安之战后,这句由糜旸亲口说的话,早已经成为脍炙人口的话语,董允自是知晓。
董允的回答让糜旸点了点头。
他继续说道:
“夫用兵之道,在于人和,人和则不劝而自战矣。
同理,若将吏相猜,士卒不服,良善不用,群下谤议,谗慝互生,虽有汤、武之智而不能取胜于匹夫,况全琮乎?”
“孤的目标是柴桑,吕岱、吕范在孤的眼中,只是两件工具。
两件可以帮孤击碎柴桑人心的工具!
全琮以为就算无援军,凭借着柴桑城坚,就可阻挡住孤。
他太天真了。
他不知道孤的成名战,就是守城战吗?
凡善守者,定然善攻。
休昭且看,吕范抵达之日,就是柴桑城破之时!”
糜旸语气坚定,脸上有着志在必得的神色。
这一刻糜旸想起了前几日他写给全琮的信。
及至今日,全琮还未给他回信。
真没礼貌!
糜旸最讨厌没礼貌的人了。
汉章武六年十二月末。
就在新的一年即将到来时,吴前将军,南昌侯吕范终于率军抵达柴桑城外。
这一次,吕范带来了万余援兵。
听起来人数虽然不算太多,但这万余援军大多是吕范的部曲,久经战阵,是东吴军中少有的精锐。
本来有着这万余精锐,吕范对这一次的支援行动,心中有着不小的信心。
可在吕范来的路上,他得知了两个犹如晴天霹雳般的新消息。
一个是糜旸亲临柴桑城外,另一个就是贺齐所部全军覆没。
当这两个消息传到吕范耳中后,差点将吕范的心态搞崩了。
明明在出兵前,柴桑的局势还有着转好的局势,怎么他一率军来到柴桑城外,柴桑的局势便糜烂到这等地步了?
吕范感受到了来自糜旸的深深恶意。
好在吕范身为孙氏元勋,对大吴的的忠心非常人可比。
否则换做常人,可能早就率军撤退了。
对吕范来说,撤军是不可能的,他能做的唯有想办法,收拾住柴桑这糜烂的局势。
幸亏在收到两个坏消息后,吕范还收到了一个好消息——那便是吕岱的援军就在附近。
得知此事后,吕范就连忙派人前去与吕岱联络。
在吕范出兵前曾收到过孙权的密信。
密信中孙权对吕范说出了他对吕岱的担忧,希望吕范率军抵达柴桑后,能够多加防备这一点。
在孙权的提醒下,吕范请求吕岱亲自来到他的军中相会。
很快吕岱就收到了吕范的来信。
面对吕范的请求,吕据心有忧虑。
得知父亲已打算彻底转向糜旸,吕据的心态发生了变化,他担心吕范的这次相邀,会是场鸿门宴。
但吕岱却没有这个担忧。
“大战在即,子衡不敢。”
“反之若吾不去,就会让子衡怀疑,这将坏大司马大事。”
若是没有外敌,吕范倒可能别有企图。
可糜旸就在柴桑城外,除非吕范是糜旸的内应,否则在这时他绝对不敢对自己不利。
带着这种想法,吕岱很快带着亲卫来到吕范的军中。
听说吕岱到来的消息后,有知晓孙权密令的心腹对吕范建议道:
“将军可借助假节之权,于军中拿下吕岱,送往建邺交给陛下审问。”
心腹的建议,让吕范变得犹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