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让自己活着落入敌军之手。
万一此地的叛军不止马腾云一部,以明军现在的实力恐怕难以敌挡,届时也没什么好说的,大不了一死而矣。
只身着铁甲的他想死也很难,最大的可能是力竭被俘。
王五不怕死,却怕被敌军折磨。
所以,他给自己上了一道保险。
这道保险就是哑巴朱三。
他将从田守一身上缴获的匕首轻轻塞在哑巴手中,后又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那里是他身体最薄弱的地方。
“阿巴阿巴...”
哑巴有些惊慌,张嘴说了好多,却依旧无法准确表达内心的想法。
“听话,这是命令。”
王五摇了摇头,看着哑巴的眼神中有一丝哀求之色。
哑巴呆住,再也不“阿巴”了,默默接过匕首之后垂下头。
两只眼睛死死瞪着脚下的一只大雪球。
是刚才等着无聊滚出来的。
麻思忠、张天放他们也听到了对面的号角声,亦均想到此地可能有另一支叛军存在。
且离的很近,马部的号角声是向那支叛军传递的信号。
尽管并不畏死,但两支叛军的存在,让明军上下还是骚动起来。
“狭路相逢勇者胜!”
王五让人给“总指挥”麻思忠带去了七个字。
“有进无退,死则死耳!”
麻思忠给王五回了这八个字。
那边张天放没有什么豪言壮语,只同手下几名军官在研究如何攻下马部右翼高坡。
王五等侯坡上信号。
根据事先约定,只要坡上摇动军旗,就是明军进攻之时。
等侯间,他朝后方看去,田文同狗剩他们都在看着准备出击的队伍。
很平静。
平静之中一股情绪正在酝酿。
人群中,年幼的宋小孩肩扛着大旗正在哭鼻子。
他的请战要求被王五无情拒绝。
如果明军真的败了,或许这个才十二三岁的孩子能活下去。
王五,终是不愿断人香火。
“呼!”
深出了口长气后,王五下意识朝坡上看去,此时前方却传来喝喊声:“对面的弟兄,我们是果毅将军、高陵侯的人!”
同样的话喊了三遍,以确保这边的明军都能听清。
果毅将军是大顺的封号,高陵侯却是明朝的封爵,两者同时出现在一人身上。
王五没什么奇怪,也不觉得别扭,同时也明白对方这么喊的用意。
果毅将军自是针对老顺军,高陵侯则针对非顺军出身的明军。
显然,目前为止马腾云的人也没有搞清这支打西线过来的明军底细。
所以,两个号都报出来总是没错。
对方阵前喊话,麻思忠按规矩给予回应,却是让一队士兵用力朝马部方向齐致喊道:“我大顺没有留辫子的果毅将军,我大明亦没有降鞑的高陵侯!”
一样喊了三遍。
表明的态度已然十分决绝。
对面马部的人听后沉默了片刻,之后刚才喊话的那名军官有些不甘,再次出声喊道:“侯爷确是归了大清,但现时归清乃大势所趋,明朝已亡,非人力可挽!念在昔日同袍情份,侯爷不愿与弟兄们兵戎相见,徒添无谓伤亡!故让我与弟兄们说一声,只要弟兄们愿意追随侯爷,侯爷必保大家万全,若违此誓死于万刀之下!”
话音落后,山凹间尚有余音回荡,转瞬一片寂静,鸟啼兽鸣亦不存。
沉默的明军将士无一人回应,也无一人为之动摇。
一面军旗出现在坡上,持旗之人如铁塔般向着坡下奋力摇动。
“好男儿,不降清,杀!”
震天喊杀声直冲云宵。
四百余顺军老卒在游击麻思忠的带领下,向着前方勇往直前。
今日之事,有进无退,有死无生!
“不怕死的跟我上!”
同教书先生一样的张天放手执长刀一跃而起。
一身铁甲的王五执刀走到队伍前面,看着一众准备同自己拼死突击的士卒,扬声喝道:“都是一个卵子,没谁少,也没谁多,今日,废话就甭说了,同生共死而矣!”
喝罢,大刀一挥向着前方昂首踏去。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千余名明军将士如潮水般涌上,令那过来侦察劝降的马部小队不由起身向后方撤去。
“侯爷,明军杀过来了!”
无须手下通禀,马腾云也知道明军攻过来了,他从千里镜中将前方看得一清二楚。
“是锁彦龙的兵,还是田守一的人?”
马腾云有些疑惑,却不认为这些从西线过来的明军能够冲破他的人马。
因为,此地并非他一支兵马。
另有一支队伍。
不是同他一样的降军,而是真清军。
湖广提督董学礼麾下记名副将牛万程指挥的两千绿营兵!
牛部就在距离马部不到五里的大昌镇,听到号角声最多半个时辰就能赶到,这意味他马腾云根本无须担心西线过来的这支明军,只须牢牢守住这里坐等绿营兵赶到尔后将这股明军消灭即可。
不过他马腾云心知牛部名义上是友军、是援军,实际上却是他的督战队。
其是半个月前降清的,投降的对象是清湖广总督张长庚。
随马一起投降的明军官兵有五千余人,另有家眷一千余口,其中获永历朝廷授予官职的158人。
获知顺军老贼马腾云请降,张长庚喜出望外,立时为其向清廷请封左都督以安其心。
同时通知东线的前敌总指挥、湖广提督董学礼命马腾云精选士卒攻打老木崆。
董学礼自是照办,为防马腾云再生贰心,又命部下牛万程率2000兵督战。
未想驻防老木崆的明总兵田横、万和私下派人同北线的西安将军傅喀禅联络,愿以老木崆同刘体纯首级降清。
为防东线的湖广部队不明情况瞎掺和,傅咯禅特意派人通知湖广提督董学礼。
董学礼哪里敢同西安将军抢功,又不甘擒获大贼刘体纯的功劳都叫满洲兵得去,思来想去便让牛万程督马腾云部转往西线,尝试劝降驻防在那里的明军。
这其实也是湖广总督张长庚的意思,就是不想让四川总督李国英功劳在他之上。
然现在看来,劝降是不可能的了,唯有一场恶战。
不管来的是锁彦龙还是田守一,马腾云都不放在眼中,听着耳畔传来的明军喊杀声,他摸了摸光秃秃的后脑勺,继而神情瞬间阴冷,缓缓扫视一众随他剃发降清的部将,冷冷说道:
“我知你们有人不愿对明军痛下杀手,只今日之势我不杀人,人必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