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历史在矛盾中运动。
――尼古拉・布哈林
“这求生刀是阳江造,四十块钱一把。”刘志成团长占了高地,对马奎尔军士说:“原品要七百多块,刀鞘和携行扣带做工还没这假货好。”
马奎尔疑惑道:“阳江造?”
“就和义务小商品市场里千奇百怪的赝作军品一样,不过这把刀子――”刘志成如此说着,使小刀割下一块生牛肉,从罐头里挖来芥菜碎,做完基础除虫送进嘴里,口齿含糊的说道:“――比起原品420不锈钢来说,它的硬度也有59HRC,差不了多少。”
“一定要讲明白这个钱差到哪里去了?”
刘志成面露笑意,从后腰抽出另一支水滴形刺割刀具。
“原品的涂层要好看不少,没有油腻的水光,开刃也比阳江造讲究。”
“作为基础工具,我们的战士动手能力极强,能省下这六百多块钱军费。”
马奎尔定睛一看,两支刀具确实没有多大区别,除了刀身的雾面涂层有一点亮光和哑光的区别以外,用来切割牛肉就是一个手感,一样的丝滑。
“那么省下来的钱用在什么地方呢?”马奎尔医生刚刚来到战场不久,不了解组织部的难处,“难道被军需官贪了?”
“嘿!你这个问题问得好”刘志成军团长刚想详细解释,但是远方传出一声尖利的哨音。
这位老兵立刻警戒,越过掩体驻地的防爆墙,跳到A75导弹发射车旁边。
同时马奎尔也看见天空中出现了两个目标,那是从月荫城飞出来的授血怪物!
快刀合成旅已经抵达了铜河支脉的第二座城市,也是马岭乡往鹅毛县的交通枢纽所在,在克帅的指挥下,刘志成军团长所带领的苍狼队伍要对这座城市实施围困打击――就在刚才,这两头授血怪物显然是战斗意志崩溃的敌兵干部,趁着夜色降临,仗着自己有飞行能力,准备逃走。
经常发射导弹的朋友肯定知道,A75的发射程序其实很简单。
“开天线。高低好。”
从工作台传出雷达车的信号播报。
“方位好,距离好。”
焰尾喷发,煤油机在咆哮,中程地空导弹飞了出去。
它的高空杀伤半径足有二百五十米――对于这两头授血怪物来说,在“修仙界人士”的武器概念里,这就是摧毁山峰炸断河流的神兵利器,是超出认知范围的大杀器。
除了信息兵连队雷达车的跟踪锁定以外,A75配套的“刀架(K)”指示跟踪制导雷达作用距离也有六十五千米,可以互相配合两点测距,提升导弹的射击精度。
空中炸开一团炙热的球形火焰,伴飞的无人机一直在观察弹体姿态,在它即将命中授血单位的空域之前,这些观察单位就像受惊的仙子精灵,纷纷急转散开。
焰浪吹来的滚烫气流掀开了马奎尔的头发,他满眼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幕。
在不久之前,与圣乔什这头魔鬼拼死搏命之时――老马还在担心,还在隐忧,米米尔温泉集市的战帮残党拥有如此强大的能量,香巴拉的敌人只会更加凶残。
这颗来自七十多年前的导弹不光炸碎了授血怪物,也炸碎了马奎尔・哥本哈根所有的忧虑――在这个时代,是人类比较强。
火球完全吞没了这两个抱团飞行的不明生物,几乎是一瞬间,它们变成了烟花里的齑粉,连一滴血都没漏出来,跟着温暖季风一起,跟着汹涌焰光一起,飘向铜河西南侧群山的更远方。
“你要问钱都花到哪里去了?”刘志成兴奋喜悦,从导弹车爬下来的时候差些摔倒,这位老兵已经快要六十岁,身体机能严重退化,再也不像年轻那样骁勇善战。
“哎哟!别别!别”
老叔叔趔趄几步,终于在防爆墙前方站稳脚跟。
“别扶我,我行!我能行!嘿!”
刘志成这么说着――
――他搂住马奎尔的肩,指着天上的烟花残迹。
“省下来的钱,都花在这里了!”
秋天的故事好像一个童话,傲狠明德的远征军士气高昂,这些战士们从上至下,每一个人都满怀希望和勇气。
绝不相信有无法消灭的魔鬼。
绝不相信有无法战胜的敌人。
绝不相信有无法完成的任务。
只是在战时歇息的片刻,在小憩偷闲的一点时间里,偶尔会流露出柔软的一面。
除了刘志成的苍狼团部以外,七班也留在了月荫城,作为断后队伍,他们要和随军记者说再见了。
云卿女士绕了那么大的一圈,终于从太阳报社走到前线来,离了精英权贵的花边新闻,她还有一大堆的战地猛料要写――或者这种故事才是最需要传递的,最需要讲述的。
她换上一身PE(Poweredeoeleon)外骨骼来支撑部分护甲,几乎是快刀合成旅最高规格的精英兵重甲配置,尽管已经过去两个多月,她还是不能适应这身装备。歪歪扭扭踉踉跄跄的走到营地,准备和七班的小战士们说再见。
她要跟着大部队往斧锋山脉的更深处去,文雀行动已经结束了,就像这个任务的代号,这是一次小偷小摸,一次见不得光的尝试――让快刀越过马岭,向着丹秋国的腹地要害递出致命的一剑。
这位记者没有退缩,原本她要留在黑风岭战情指挥中心,可是这种机会一生能有几次呢?
既然跨过了马岭要塞,她绝不会被死亡吓退。
“大姐姐!”希区柯克士官长见到云卿女士,立刻摘下军帽,脸上都是泥灰草叶做的迷彩,看不见人样,他兴奋的问道:“今天还拍照吗?”
云卿一次又一次揭开重甲的耐力板护罩,怎么都打不开挂不上,她一边尴尬的笑着,一边仓促应道:“拍!当然拍了!我要走了!多拍几张!给报社发回去!再给你们家里发一份儿!家书写好了吗?”
希区柯克连忙擦干净双手,从营房的角落找到背包,拿出一沓纸制书信――在香巴拉只有军队通信内网,电话打不出去,传递私人消息的方式,除了传唤铃以外还是纸制书信最方便。
而且七班战士们的父母亲们,他们的家人大多都不是灵能者――绝大多数都是巴拉松魔术师眼里的“泥巴种”,希区柯克士官长为数不多的几个亲人也听不懂铃声。
云卿的年纪要比这些小战士大一轮,等到七班十二人全部都聚在营房门口,他们洗干净脸,要把最好的精气神留给家人。
云卿左右开弓,一手捧着数码相机,一手托起卡片机,电子档和实体胶片都要留一份。
她拍着拍着,就感觉到身边有个小家伙好像在拨弄她的头发――
――那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妹,也是七班的发信员。
“大姐姐,你面盔卡扣断了,我帮你修一修。”发信员妹妹说:“你是怎么搞的呀?这身重甲可结实了”
云卿这才想起面盔卡扣断裂的原因――
――随军行进到马岭乡城周边,进行前期侦查扰袭任务时,她跟着侦查团一个狙击手走了十六公里的山路,在任务过程中被敌人发现,炮弹炸碎了她的护甲,使她陷入昏迷,重伤濒死。
狙击手把这位记者背了回来,这也是她为数不多的受伤经历。
“都是小事!小事!”
云卿不假思索答道,要接着按快门。
这个时候六班的班组长跑到七班营地来了――
“――给我们也拍一拍吧!司令员!”
六班的士官长开着玩笑,他把云卿称为司令员。
“我们班组刚刚接到命令,月荫城有动向,敌人的精英兵发生了内乱暴动,好像要逃跑,是主动进攻的好时机!司令员!”
云卿被七班的战士围了起来,她连忙应道:“我也要走了!哎!没多少时间了吧?七班还没拍完呢!一个一个来呀!”
六班的士官长同样摘了军帽,这接近两米高的汉子突然就蹲了下来。
他摇晃双手,矮下姿态,浓眉大眼透着委屈,把所有的希冀都写在脸上了。
“司令员,我不怕你走。”
“我不怕,六班有十八个人。”
“你要跟机动连队一起,跟装甲车一起,我们肯定放心。”
“只是啊”
士官长说着说着,就开始哽咽,总会谈到伤心的地方。
“今天晚上就有任务了,今天晚上就有任务了。”
“可不可以在阵地多呆一会,我求求你”
“我怕战友们伤心,没有办法和家里人好好道别。”
它像一种感染力极强的传染病,几乎在一瞬间,留守月荫城的每个战士都充满了决心。这战斗意志来自海的另一边,来自各种各样的复杂的、简单的、饱满热烈的感情,亦或者是天真浪漫的爱。
犹大用来鞭策部下的工具,是金钱或权力的诱惑,是恐惧心和狂热的迷信――
――它在无名氏的决心面前不堪一击。
羚阳渡口的冰面逐渐化开。
客船再一次落回水里,开始缓慢的航行。
这是犹大的谈判策略,要通过陌生的环境给苏星辰持续施压――
――在外交谈判的场景中,算盘外阴招。
举个例子来解释说明,苏星辰的精神饱满状态奇佳,好比一个满血满蓝的对手。
他刚来到羚阳渡口时,完全感受不到生存压力,也不会因为压力而出错,那么现在犹大要给这个小矮子增加一些生存压力了。
客船会带着他们继续向铜河上游缓慢的行驶,好比上了绑匪的黑车,他们没了交通工具,无法自由返回快刀所在的区域,肯定会感到压力。
夜色越来越深,苏星辰也感知到了结冰河流的变化――他已经抽了十六根烟,脑子转得比本田红头发动机还快,立刻识破了这种盘外阴招。
四十五分钟的时间到了,第二轮磋商如期开始。
混沌卵另一边,犹大的精神状态却十分糟糕――他希望自己能把精力都专注于生产和军事方面。可是为了给达格达之釜争取时间,他绝不敢把谈判事宜全盘托付给部下。
他的事业心太强了,凡事都要亲力亲为,也很难相信这些唯利是图,被恐惧和权力束缚的棋子。
“苏星辰先生,我准备”
话还没说完――
――星辰目光如火,毫无礼貌的打断了犹大。
“我需要一点时间,犹大先生,十分抱歉。”
犹大完全没想到,自己仓促间准备的谈判物料好像派不上用场了,他刚刚与东南四城,与这些马岭乡要塞接壤的地主领主们谈好了价钱,逐级通知各部做好退守鹅毛县的觉悟,说服这些手下团结一心抵御外敌,总要有人牺牲的。
可是苏星辰却退缩了。他好像马上要挥出重拳互殴,却突然让开几步。
“我有很多事情要重新和团部沟通商榷,能不能再给我四十五分钟?”
犹大愣住了,他立刻变得恼怒――
“――你毁约?!”
苏星辰:“这只是口头约定,况且现在我感受到了死亡威胁,临时更改谈判地点又算什么呢?犹大先生?”
犹大不明白苏星辰的用意,再拖四十五分钟?这有什么意义呢?
这艘船只会把他们越带越远,难道这小子还想在船上观光旅游么?要游遍丹秋国的铜河水脉?
或许这也是一件好事
“如果再有四十五分钟,我还能征集更多的筹码”犹大低声嘀咕着,把混沌卵丢在一边:“只要能换来时间,让出一些无用的城市也是好事。”
苏星辰:“你认为如何?犹大先生?我还需要四十五分钟。”
犹大应道:“可以。”
又过了四十五分钟,这微妙的时间段让犹大有些烦躁。
这么点时间能做什么呢?挑选对应城镇的混沌卵,与领主们搭上话,说明来意。紧接着把任务挂起,让领主召集地方阁老和豪绅,把县镇里的府兵领袖和官员都调度起来,再统一表态,把权力都集中打包,最后变成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慢慢沟通,慢慢让这个答案变得清晰。
商谈的过程是无聊的,简单的,甚至充满了火药味的。
犹大必须给出足够的利益,与领主们核算各个领土的人口价值,资源价值,短期结算的银圆券,还有长期供给的人肉元质,有了这些东西作支撑,这位灵光佛祖才能把教众当做筹码送到谈判桌上。
再次来到余大统领的船楼。
苏星辰说:“我还需要四十五分钟。”
“搞什么?!”犹大已经开始抓狂:“你在搞什么鬼?!苏星辰代表!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星辰尴尬的笑道:“不好意思,实在是不好意思,我真的还需要四十五分钟,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刚刚战情中心来信,我委托叶北帮忙翻译铃声的意思,我要整理材料做笔记的嘛。”
“结果呢。”苏星辰指着叶北先生的鼻子骂道,“这傻逼听得半懂不懂的,把几个重要数据都搞乱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叶北疑惑:“啊?”
苏星辰:“真的没有办法。”
叶北:“确实是没有办法我的错”
犹大骂道:“你们天枢的人也太业余了吧!这就是傲狠明德请来的救兵吗?!我要质疑你的谈判诚意了!苏星辰代表!”
“所以能不能再给我四十五分钟呢?犹大先生?”苏星辰语气诚恳。
犹大犹豫再三,他就像是擂台上体态臃肿气喘吁吁的笨拙拳手,几乎要陷进对手的步伐节奏里,一次又一次的爽约让他心中充满了怨与恨,这些情绪帮不上半点忙,只会妨害他的头脑,使他越来越迟钝。
“你只有十五分钟时间。”犹大选了个折中的方案。
苏星辰:“必须四十五分钟。”
犹大:“够了!这不是菜市场!”
苏星辰依然心平气和的重复道:“必须要四十五分钟。”
犹大强忍着恶心反胃的感觉:“二十分钟”
苏星辰强调指正:“四十五分钟,上帝来了也是四十五分钟。”
犹大咬咬牙:“最多最多二十五分钟”
苏星辰看了一眼手表:“很好,已经过去一分钟了,还剩下四十四分钟。”
在搞人心态这方面,星辰干员是天枢顶级角色――
――要问他到底在等什么?真的只是需要“四十五分钟”的缓冲时间吗?
其实答案已经写在犹大的脸上了。
此时此刻,犹大陷入了失控的状态,在佛堂大殿气得跳脚。
在这两个多小时里,他用混沌卵打了几百个电话,要记录六个大城一百四十多个人的名字,要把各个领主的基本盘都算清,至少算出一个大概的,令人满意的数目。
他多么渴望自己手边有一台现代计算机,有一套完整的电子系统档案库来进行人事调度,进行交易管理。
“犹大先生,难道你没有电子设备吗?”苏星辰直指要害:“我的平板电脑还是二零一八年的,用来办公肯定会慢一点,天枢也没有给我更新设备的意思,我们穷,没有办法,这场战争几乎耗尽了天枢和铁道部的人力物力。”
犹大突然就懵了,被精神重拳轰得痴傻呆滞――
――他的大脑停机了那么一会,甚至没能理解苏星辰在说什么。
好像在说汉语,但是听不懂了。
苏星辰:“所以我需要四十五分钟。”
犹大的脑内自动屏蔽了之前的台词――
――他暂时恢复了一点冷静,开始害怕这种失控状态,他需要休息。
“好。”
可是事情真的会有这么简单吗?
犹大把谈判的任务暂时挂起,再次来到大殿香台,面前叽叽喳喳的混沌卵开始发生灵能暴乱,都是从各地传回的问询请求――
――交易需要持续关切,需要回馈。
这就像是一个交易员谈了好几笔生意,购买方却要交易员暂时挂起任务,卖方也需要明确的答复。
这四十五分钟里,犹大根本就没时间休息,他得一个个轮番回复,和每一个利益挂钩的部下说明情况,要安抚这些即将失去领土和权力的人们。
苏星辰告知犹大的谈判时间,就像一个简单且可笑的谎言,似乎从来都不会兑现――
――好比恶毒恐怖的诅咒,这种关联性印象会让犹大的信誉受损。
本来月荫城的城主与犹大说好了,要在一个半小时之前完成权力交割,这座城市已经被快刀盯上,可是犹大却迟迟举棋不定。
对于月荫城主来说,灵光佛祖三番四次推迟决策时间,这本就是拿他的生命开玩笑。
这位大地主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做,到底是打开城门迎接敌人的军队?还是奋起抵抗死战到底?这种高压自上而下,对于月荫城的将士守军来说,也是一种精神折磨。
“最后的四十五分钟”终于如期而至。
传唤铃也响了起来,苏星辰满面春风,拉着叶北的手,两人无比亲密,笑嘻嘻的走进来。
叶北轻轻捶打着星辰干员的背脊,小声议论道:“你好脏啊我好喜欢!”
苏星辰没有理会,而是正儿八经与混沌卵喊话:“犹大先生,我们来谈判吧!”
混沌卵没有立刻回话,犹大似乎很忙。
苏星辰强忍着笑意,改用尊称:“怎么了?我刚刚收到消息,团部和我说,月荫城已经拿下了――等会您要是谈起战线的事情,要把作战地区往您那边推八十公里。”
圆滚滚的肉球里,传出犹大虚弱的回应。
他甚至没有收到月荫城沦陷的消息,也没有新的电话打来――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