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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天明回到自己的住处,发现手下那帮人果然灰头土脸的回来了。正在惶惶不安地等他。他们随身带的粮食连担子都给没收了,但是人都没事。
看到黎天明回来,众人围来七嘴八舌。
刀疤金拍着胸脯说道:“兄弟们都很仗义,进去后一句话也没说。你放心,打死我也不会把你供出来。”
旁边一个后生敬佩的说道:“叔你本事真大,我们进去后还以为要蹲大牢了,没想到一会儿就把我们放出来了。”
“就是就是,我还以为起码会管我们一顿饭呢。”旁边有人插嘴。
“你他妈的想吃牢饭是不是?老子抽死你,这么触老子霉头!”刀疤金举手就打。
黎天明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鼓噪。
内心暗想,那人果然神通广大,年纪轻轻的,却已经能如此呼风唤雨了。心中不禁对龙头又多了几分敬畏。
当下不敢再迟疑,命众人收拾到东西,带着一帮人就匆匆地离开了这个改变了他一生的地方。
回到老家后,黎天明谨遵龙头的教诲,安排众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虽然众人有些不解,但也没人敢问为什么。
刀疤金认为,生意做得这么红红火火一下就停了,肯定是黎天明这小子被吓破胆了。
长期饭票没了,他也很懊丧,只不过也没办法,人家不带他玩了。
黎天明决心很大,粮票生意不做了,古董买卖也停了。每天就是待在供销社里无所事事地混日子。
跟黎天明预感到的一样,没过多久大饥荒就结束了,一度衰败的神州大地气象复苏、万物生长。
眼看天地间又逐渐焕发了生机,黎天明蛰伏已久的心又慢慢的活泛过来了——自己隐藏的那批珍宝如果现在出手的话,可以大赚一笔了。
除了在李家村那一带换的东西之外,黎天明在老家也囤积了不少好货。
龙头很久没有联系自己了,黎天明在考虑,自己是否该继续遵守跟他的约定?还是放手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
但是,梦想是那么近,却突然又那么远。
那个神人预测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十年浩劫开始了。
几乎是毫无征兆地,突然有一天,所有的工人都不上班了,所有的学生都不上课了,街上开始到处贴大字报。
没过多久,事态越来越失控,人们开始拉帮结派,互相争斗——先是文斗,后是武斗,人们跟疯了一样互相攻击、撕咬。
比饥荒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所有的地方都在破四旧,所有的人都在谈立四新。什么是四旧,这些人没有弄明白,反正旧的就是四旧,需要破坏!文物被摧毁、古庙被拆、佛像推倒了,珍贵的字画和古籍被堆起来焚烧了。
黎天明隐藏在火车站仓库的那节废旧车厢也被发现了,里面珍藏的东西被洗劫一空。
那个被他买通的站长曾跟他说过这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只要有他在,东西就万无一失。
此时这位站长也失踪了,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闹革命,或者被革命。
黎天明还是失算了,他本以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没想到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却是人心。
看着满地的瓷片,被烧成灰烬的字画、古册。黎天明面无表情。
几年来积攒下的家当被毁于一旦,黎天明内心却如一片死水般波澜不惊。
生死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更可怕吗?
虽然如此,每每半夜想起的时候,内心仍然会隐隐作痛,一头黑发竟然半数变白,不到三十岁的人,衰老的却像四十多岁了。
这年头没人干活也没人工作了,大家都吃大锅饭,供销社也倒了。
黎天明混进了队伍中开始走南闯北大串联,反正吃饭不要钱,坐火车不要钱,穿一套红卫兵的制服,到哪儿都有人接待——
这年头,日子最好混了。那么多人里面,也不缺他一个混吃混喝的。他所做的不过是在人群中装作愤怒的样子喊口号而已。
跟随着群众的步伐,黎天明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去了一个又一个地方,见了无数名胜古迹。
眼看着千年的古寺被推倒,
眼看着稀有的书籍被烧掉。
眼看着精美的瓷器被砸碎。
眼看着华丽的画卷被撕毁。
在亢奋的人群中,黎天明却沉默了,耳闻目睹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珍贵文物毁于一旦,黎天明内心在滴血,他在为历史惋惜。
如果,我能把这些东西都收藏起来就好了。黎天明忍不住地想。
这个盗墓贼,竟然也会有历史使命感。
但是,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却无能为力。
他好几次想到那个神通广大的龙头,他现在在哪里?他在干什么?
无数个高官权贵在浩劫中倒下,他是否也是被湮灭的一员?
一个人的力量再多么伟大,也顶不过这汹涌的浪潮吧?
在这场可以吞没一切的风暴里,或许卑微才有生存的资格。
黎天明突然厌倦了。
他离开了浩浩荡荡的队伍,一个人孤寂地回到邙山。
老房子还在,但是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
几年前自己踌躇满志地离开这个地方,想要在外面做出一番大事业。
几年后自己又回到了这个地方,仍旧是一无所有。
几年来的积蓄都没了,做生意所攒下的人脉也断了,就连曾经跟随自己的那批人也不见了。
那些熟悉的人都已经离开了熟悉的位置,有被批斗的,也有批斗别人的,有加入武斗组织的,有跑去全国各地串联的……在这个畸形的环境里,人的理想和价值观念也扭曲着。
有一天,他在街上看到了葛家村那个人,那个曾经差点跟黎家结成亲家、又一手把黎家毁了的人。
黎天明本以为在这场风暴里他无法幸存下去。没想到他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帮派的首领。带着几十个手下,在大街上耀武扬威、招摇过市。
那个人也看到了他,在他轻蔑的眼神里,黎天明看到了一股深深的鄙视。他好像在看一只蝼蚁。
自从那天在葛家门前逃走之后。黎天明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跟他再次相遇的情形,愤怒?叫骂?复仇?
都没有。
黎天明在梦中无数次手刃仇人,但是当真正相遇的时候,他心里只有害怕。
他又一次逃跑了。
黎天明在这个世界里无所适从,文斗他没有口才,武斗他没有力气。争权夺势,他没有实力。
他能干什么呢?没有市场,他做生意的精明头脑不管用;没有买卖,盗墓鉴宝这一身本领也无处发挥。
他所能做的,只是混吃等死,庸碌无为地日复一日。
明明一个枭雄,终于混成了个怂样,
最后,他远离喧嚣,在乡镇纺织厂谋了个看大门的差事,毕竟还能勉强混口饭吃。
这一蹉跎,就是几年过去了。有一段时间,黎天明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像狗一样苟活残喘着。
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在这个越来越癫狂的世界里,你无法独善其身,也根本没能力改变什么,只能选择随波逐流。
夜深人静的时候,黎天明还是会从梦中惊醒,浑身大汗淋漓,看着窗外的月光沉默不语。
内心里他还留着一丝希望,希望那个神通广大的龙头会出现。
他说过,这场浩劫会过去。
他说过,让我等。
……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黎天明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十年。
这一天,黎天明正无精打采地在厂房门口收拾垃圾。
那个人,那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那个眼睛又细又长,嘴角带着奇怪笑容的人。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黎天明一下子愣住了,经过这么多年,这个年轻人除了发际线更高之外,基本没什么变化。
相比之下,自己面目沧桑,萎缩瘦弱,在他面前像个半截入土的老朽。
黎天明身上穿的衣服几年没换了,修修补补缝缝洗洗,颜色早就褪去,布料已经发灰发白,跟旁边的垃圾融为一体。
龙头淡然地看着他。
黎天明佝偻着腰,不知所措地躲避着他的眼神。当年狡黠的目光早就被岁月磨去了痕迹,只剩下了茫然和呆滞。
“你,还记得我当年说的话吗?”龙头缓缓地说道。语气仍然是那么不卑不亢、不疾不徐。
黎天明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眼睛中似乎闪现过一点火光。
“你,对我绝对忠诚吗?”龙头又问道。
黎天明默默地点了点头。
“好,那我们开始吧!是时候了!”
黎天明猛地抬起头,眼睛里似乎有一股火光在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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