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时候,钱麻子召集几个心腹手下商议新的进攻方案。这时候来了一个自称是从十里铺来的信使。那个自称是信使的年轻人看起来有几分眼熟,但钱麻子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这很正常,寨子里有那么多户人家,他没法记住所有人的姓名。
钱麻子有些不耐烦,他猜测大概是派往南山搜寻盗粮的小分队有了结果,但这种屁事和眼前的战斗比起来真不算什么:“快说,是什么事?”
“十里铺没了。”
“你说什么?”钱麻子一下瞪大双眼,呼啦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怎么没了?”
“有人攻下了寨子,你留下的心腹全死了。”
“谁?谁干的?”
“我。”
钱麻子这才突然醒悟过来,当即伸手去摘挂在背后的冲锋枪,但这个动作只做完一半,腰间突然涌出一股冰凉的感觉,紧接着(一秒记住 盗梦人 看最快更新)那种冰凉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剧痛。然后,他失去了对整个身体的控制,软软地倒了下去,旁边站着的四名心腹也先后倒了下去,他们的脊椎都被某种锋利的尖锐物直接刺穿。几只形如蜘蛛的怪物出现在视野里,仰躺在地上的钱麻子瞪着这些来自地狱的恶魔,感到既害怕又绝望,幸好这些负面情绪并未持续太久。
“这身家,都他妈白瞎了。”钱麻子嘟囔着,带着愤怒和不甘缓缓堕入永恒的黑暗。
不远处传来枪声和凄厉的惨叫声,那应该是林子风等人在解决钱麻子的党羽。眼见钱麻子倒下,周围的炮灰们慌乱起来,有人丢下武器开始往树林和草丛中钻。
安秉臣举枪朝天开了一梭子,大喊道:“我们是义勇军第二支队的,钱麻子祸害乡邻,已被就地正法!我们只杀钱麻子和他的爪牙,大家不要乱跑!”这种时候毫无秩序地一哄而散,如果西站货场的对头们趁乱追杀,那就是血流成河的惨剧。
有个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来:“你说的是真的吗?”
安秉臣惊奇地发现这个人长得几乎和十里铺的村长纪友贵一模一样:“你和纪友贵是什么关系?我们已经解放了十里铺,你们都自由了,大家回去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话。”
“我是纪友贵的弟弟纪友富。”纪友富带着质疑的目光审视着安秉臣,以及周围那些机械蜘蛛伙伴。
逃跑的人中有不少停了下来,安秉臣注意到不远处还有一群手持武器,脸上犹豫不定的人,那些应该是钱麻子请来的帮手,他必须尽快化解这些人的威胁。“我是义勇军第二支队的,奉上峰命令消灭钱麻子这个害群之马,除了他的心腹党羽,其余人等概不追究。你们也是江湖上的好汉,以后保家卫国还用得着各位,今天这事已经结束,各位请自便吧。”
这些人里有个胖子大声道:“撤退没问题,但西站货场追来怎么办?”看来,还是有明白人。
安秉臣看了一眼货场大院的墙头,那里冒出好几个脑袋在观察这边,枪声和惨叫声肯定也惊动了他们。
“我去和他们谈判,今后十里铺和西站货场互不相犯。”安秉臣把冲锋枪推到背后,他要一劳永逸地解决这场争端。纪友富用村里的方言喊住了乱跑逃散的乡人,所有人结成队伍向东退去。帮忙的枪手们也不都是义勇军第二支队的成员,有些人是冲着酬劳来的,一根毛都没捞到就走,自然心怀不满:“钱麻子答应过给我们五十袋大米!这账怎么算?”
走向货场的安秉臣停下脚步回过头,露齿笑道:“那是钱麻子的账,你可以自己去找他要这些东西。”
问话的那人一阵毛骨悚然,看看周围靠过来的机械蜘蛛,他咽了口唾沫,带着人走了。
“看,这些野狗害怕了,他们在撤退!”韩旭通过望远镜看见了向东而去的人群。“我们胜利了!”
“司令,要不要追上去?”一个戴红袖箍的革命卫队军官凑上来问。
韩旭正要挥臂下令出击,又转过头看看卢长安,降低声调道:“参谋长,你看呢?”
卢长安放下望远镜:“谁说我们胜利了?”众人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就因为他们在后退?”卢长安的嘴角挂着嘲讽,“我们没有进攻,敌人不战自退,刚才有枪声,肯定是他们内部出了什么事。不过,撤退的人队形不乱,手上的武器都还在,加上敌众我寡,这样的敌人谁愿意追就自己去吧。”
韩旭沉思着,又举起望远镜再次观看。刚才提议追击的那名革命卫队军官狠狠瞪了卢长安一眼,低声咕哝道:“胆小鬼。”
墙上瞭望塔那里突然传来急促的哨子声,那是约定的敌袭警报。大嗓门的哨兵在头顶上喊叫:“有人过来了!一个人!”
一个举着白旗的年轻人走进货场大院,至少有十只枪口指着他。
面对黑洞枪口的年轻人显得从容不迫,他的话音里没有丝毫颤抖:“钱麻子死了,这场战争到此为止。”
“你是谁?有什么资格对无产阶级革命卫队指手画脚?”韩旭突然觉得一股冲动吞噬了自己的意识,对方那种主宰一切的姿态激怒了他,以至于暂时忘却了敌众我寡的形势。
“我和你一样,都是中国人,国难当头,相煎何太急。这场战斗是个错误,这个错误必须被纠正。现在,钱麻子已经成为过去,十里铺的人今后不会来西站货场这边惹事。”
“小孩,你们那边谁是管事的人,叫他来和我谈。”钱麻子的死讯让韩旭渐渐冷静下来,他需要考虑更多的事情,但重大问题的决定不该和一个不怕死的小屁孩商量。
“我就是管事的,我叫安秉臣。现在十里铺的事,我说了算。”
韩旭冷笑了一声:“你们管事的未免也太怕死了吧,这样的大事,过来见面谈谈都不敢了?派你这样的炮灰过来送死?”
安秉臣对老头的固执感到无可奈何,他摊开双手:“你不相信我的话,我没办法,也无所谓,但是我希望十里铺和西站货场的冲突就此结束。”
韩旭收起调侃的冷笑,眯缝着眼道:“你们杀了不少我的人。”
“十里铺这边也死了不少,上一次和这一次都死了很多人。”
“是十里铺最早发动恶意进攻的,无产阶级革命卫队的尊严不容挑衅!停战可以,但你们必须赔偿我们的损失!十万发子弹,十匹马骡。”韩旭自恃看穿了年轻人急于停战的心情,他放松心情,找了把椅子坐下。
安秉臣摇摇头:“这不可能,我们没有这些东西,十里铺已经被钱麻子搞得一塌糊涂,别说子弹,大点的家畜牲口都快给吃光了。”
“你提出停战,总得表示点诚意,要不我们怎么相信你,对不对?”
安秉臣凝视着韩旭,他的目光又扫过周围那些戴红袖箍的杀气腾腾的面容,最后他好奇地发现卢长安面无表情地靠在一张破旧沙发上,眼睛望着窗外,似乎毫不关心屋里剑拔弩张的气氛。这个人胸前挎着望远镜,在这个团伙中应该地位不低,但是他的表现却异常奇怪。
“我一直在想,战争爆发以后,是什么改变了人们,让原本和睦相处的同胞相互残杀,不死不休。是食物?燃料?还是武器?不,都不是,这块土地失去了一件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秩序。秩序的崩溃令人绝望,从绝望到杀戮只有一步之遥,杀戮从来不会产生食物,它只能制造死亡和恐惧。我不想要死亡和恐惧,我相信也没有人喜欢这些东西。”
“资本家之间的狗咬狗战争与无产阶级无关,你们这些土匪和骗子最后只会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韩旭开始咆哮起来。
“我要做的,就是恢复秩序,停止杀戮。”那个年轻人说。
韩旭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周围所(百度搜索“盗梦人”看最新章节)有戴红袖箍的卫队军官也大笑起来,只有沙发上打盹的卢长安没有笑,他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胡言乱语的谈判者。
“孩子,你准备用什么去拯救世界?用你这面白旗?”韩旭指着年轻人放在脚边的那面白旗,这是他带来表明自己谈判者身份的标志。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介意举起白旗。”安秉臣并没有理会对方话里的奚落之意。
“那就在明天以前把十万发子弹和十匹马骡送过来,赶紧先来拯救我们吧!”韩旭吼叫着,脸上的笑容不翼而飞。“拯救世界,用不着你们这些土匪!义勇军干的那些事儿当我不知道吗?你们为筹集粮食血洗了多少村子,杀了多少无辜的人?居然也敢假惺惺谈什么恢复秩序重建文明?只有我们,无产阶级的革命卫队,才有资格创造一个没有剥削没有压迫的新世界,但在那之前,我们要先将你们这些人渣彻底埋葬。”
“你的意思,是拒绝和平吗?”安秉臣在韩旭对面坐了下来,经历了那么多,他完全能理解对方的嚣张气焰。他发现自己犯了又一个错误,要求对方倾听自己的发言,必须先建立某种平等对话的语境。
“拒绝了又怎么样?革命卫队是无产阶级的英勇护卫者,除了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我们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行事。”韩旭向后退了半步,脑海里重温了一下腰间手枪的位置。这人能孤身前来谈判,未必不是个敢于铤而走险的亡命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