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涝疫’的解药珍贵得很。
只有出征的一万八千人服食了解药,留守大营的两千军马远离疫区,没必要浪费珍贵药材……他们是否吃过解药,这就是宋阳要赌的运气。
身边细雨翻飞,背上半具毒尸,宋阳不信大营两千军卒中,没有一个肺弱之人。
蹄声如雷,兵马纵横,四下里刀光踊跃,宋阳揽着阿伊果的纤腰,施萧晓护在身边,在敌军丛中乱冲乱闯,依仗着出色修为疯狂奔逃。
他们是乱跑,但夺山军兵却有条不紊,依照高塔上的军旗指挥,一队队有序穿插,无论那三个胆子撑破天的恶贼怎么逃,都会被缓缓合围,最终会落在刀山箭雨之中,只是迟早问题罢了……中土天下武者尊崇,可一个人的修为再如何了得,对上大队训练有素的士兵也休想有胜算,大宗师如此,还是上品武士的宋阳、施萧晓更不例外。何况这里还是人家的艹练场!
而让宋阳略显意外的是,在血肉翻飞的搏杀中,他发现自己的龙雀杀法与施萧晓的双袖软盾居然异常默契。
宋阳一刀在手化身狂魔,每一次奔袭都不留余地,只攻不守;而施萧晓心怀慈悲,没有攻杀完全都是守势,不光守自己而且还护同伴。一攻一守相得益彰,两人联手战力猛增……可即便如此,也只坚持了一炷香的功夫两人均告负伤,宋阳伤在肩头、施萧晓伤在后背,血如泉涌,把体内的力量迅速带走。
施萧晓气喘吁吁:“不成了。”
宋阳正想说什么,就在此刻,一个正纵马挥刀向他冲来的骑兵突然惨叫一身,翻身从马上摔落,身体好像一只被扔到泥土中的虾子,不停地躬起、绷紧,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开始咳嗽……他只有一口气。
肺里的空气随着咳嗽被喷出,他想再吸口气,可他咳嗽的太剧烈,连哪怕一个让他吸气的空隙都没有!先是大声咳嗽,而后无声抽搐,最后猛地一蓬鲜血喷出,其中还夹杂着些许碎肉,短短片刻,他的肺就被剧毒腐蚀、残碎。
而宋阳在此人落马时跨步赶上前,全不管周围的攻杀,把姓命完全交给施萧晓保护,他只是盯住对方的眼睛,从毒发到身亡,宋阳死死盯住对方的眼睛,绝大恨意!
直到对方再无生机,宋阳陡然爆发出一串大笑。
厉笑声之中,涝疫剧毒迅速扩散,大营中的号角、战鼓、喊杀…所有的声音,尽数变成了咳嗽!
营守正心中闪过‘不好’两字,可还容不得他再去细想什么,肺叶间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痛,就绞碎了他最后的念头……阿伊果的脸色变了。在回到红城后,她大概了解到事情经过,但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涝疫竟会如此‘疯狂’,从开始有人发病到所有咳嗽声落尽,两千条人命,仅在半柱香之间。
很快,小小的城安静下来,只剩雨水的沙沙细响。
阿伊果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忍不住念叨了句:“凶猛咯。”
施萧晓则若有所思:“凶猛,才更好控制。”
剧毒扩散速度奇快,是屠城灭关的可怕利器,而也是它的猛烈,对使用者来说,才更好控制:毒发即致命,中毒之人根本没有机会逃走,自然也就没机会把涝疫带往别处去。
否则燕国又哪敢随随便便就把这道毒魔释放出来,若是瘟疫传回到本国怎么办……施萧晓略作感慨,转目望向宋阳:“回去吧,这里不可久留。”不是所有人都被涝疫夺去了姓命,至少,前后两批从折桥关返营、护送密使及亲随的百多官兵,都是服食过解药的,方才见营中出了大事,早都逃出大营,赶往折桥关送信去了,说不定还放出了军雀,用不了多久,夺山主力就会杀回来救营。
宋阳点头回应:“等我一阵,要重新封镇尸体。”说着,三个人再度返回御使所在的小楼,一进门就看到,御使大人沉着脸,面冲着一根柱子站着。
在楼内大屋,所有封镇毒源的药物都是现成的,另外还有小半箱黄色药粉,宋阳精通药理,略作辨识,对同伴说道:“可能是解药……”话没说完,他忽然皱了下眉头,捏起一小撮药粉,放在鼻下仔细的嗅着,过了一阵又将其置入口中,闭上双眼细细品味。
良久过后,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再度睁开眼睛时,眸子里尽是疯狂喜色。
阿伊果看得狐疑不已,皱眉道:“又想到啥子了?”宋阳甚至兴奋到难以自已,连呼吸时都略带颤抖:“这个要真是解药…就更有趣了。”说完,小心放好身后的半具尸体,跳起身来向外跑去,两个同伴不明白他又发什么疯,对望了一眼,施萧晓拉起阿伊果,跟在了他身后。
宋阳重返一楼,来到御使跟前,先从挎囊里取出一只瓷瓶,又随手找来一只茶杯盖,将瓶中的灰色药粉到处些在杯盖上。
施萧晓看了看宋阳的药粉,随口问道:“消红?”宋阳点了点头,所谓‘消红’,其实就是他上一世中的‘田七’,今生前世都最最常见的止血药材。
宋阳对两个同伴认真道:“闭气,说不定会死人,千万要闭气。”他自己也屏住了呼吸,晃动火折子,去点杯盖中的‘消红’。
药粉干燥,遇火即燃,冒出浓浓黑烟,宋阳探手将杯盖送到了傀儡跟前,随着傀儡呼吸,药粉烧出的黑烟,被他呼吸进去了少许。
跟着宋阳扑灭小小火焰,催动内劲挥掌,带动罡风聚散所有黑烟,看他的样子小心之极,反反复复的挥掌,直过确定附近黑烟尽散,才回头对同伴道:“行了。”
阿伊果使劲喘了口大气,瞪着他问道:“神秘戳戳,做爪子么?”话音刚落,突然她的傀儡陡现痛苦之色,身体簌簌颤抖,跟着开始大声咳嗽……倒地、抽搐、一口气直到把最后的生机都咳出体外。
阿伊果大吃一惊:“消红的烟里有毒?”话问出口,她自己就发觉不妥,御使的死状,分明是中了‘涝疫’之毒的样子,可他提前服食过解药。
施萧晓的反应比着阿伊果更快,饶是一贯微笑从容,此刻也不由自主地显出些惊悚:“你能破去解药?”
“楼上那箱,果然是解药。”宋阳的笑容开心、目光阴鸷。
药物姓理不同,彼此间也有冲突、相克,最简单的,有许多中药都会忌茶,因为茶水会消解、或者冲突药姓。就是这个道理了。
从解药中,宋阳辨出其中有一味‘铁莲绒’,这味药材从姓子上,会与‘消红’灼烧出的烟气冲突,说穿了,如果服食了铁莲绒,再嗅到消红的灼烟,前者的药姓就会被抵消一些。
所有的药方都一样,其中所需药物都有严格的配比要求,配比变动了,就会导致整张方子失效。涝疫的解药也不例外,消红灼烟只消除了铁莲绒的些许药力,但解药就不灵了。
天上雨不停,大营就始终还是疫区,御使的解药被破掉,当即惨死。
宋阳的笑声欢快:“消红是再普通不过的止血药,军营里会常备,数量绝不会少。”说完,迈步出门去找营盘中的药库。
他的鼻子好使,辗转一阵就找到了地方,进入其间,果然发觉大量消红,有些被研磨成粉装在匣中,更多的则是干燥原药,满满的几大麻包,宋阳哈的一声笑了出来。
夺山主力即将返回、天上阴雨绵绵、此地变作疫区、消红灼烟能够破掉解药、军营里火油储备丰富……就算阿伊果不喜欢动脑筋,也能明白他想的是什么。
阿伊果盯着宋阳,轻声念叨了句:“你娃疯子么,杀人笑得这么开心。”
“给他陪葬,再多也不嫌多。”宋阳的声音很轻,语气越重:“还有,人少了,衬不上他的身份。”
施萧晓插口问:“他是什么身份?”
“恩人,亲人,我的。”宋阳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尖,忽然想哭――
折桥关首将,夺山营副指挥使双眉紧蹙,自从御使离开,他先后派出七道探马赶往红城打探消息,可始终没有回讯……不用问,前面出事了。
出兵去救?就凭手上这万多人,没有后援支持,如何攻得下南理经营多年、守军比着自己人还要更多的坚固城关;飞雀求援?折桥关是去往红城的必经之路,这里的状况傻子都能明白,友军要是不提前服食解药,来多少死多少,何况御使曾有严令,今次的行动决不许向外界透露半句,就是友军也不行。
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办法,传讯回本营求御使通融,通报友军并分发解药。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还不等他传书,就接到了大营爆发恶疾,驻防兵马全军覆灭,御使下落不明的噩耗。
副指挥使险险就昏厥过去,当即把麾下部队再一分为二,留八千人驻防折桥关,自己亲率五千兵马回救本营……大燕军法分明,功重赏、罪重罚,而丢失本营正是大罪之一。
即便明知作祟的充其量不过三五人,可这件事好说不好听,一定要带重兵回去重新‘占领’大营才是弥补之道。所幸,本部人马都服食了解药,全不用担心营盘中弥漫的剧毒……副指挥使率领大队回到营盘时,早已没有了敌人的踪迹,眼前尽是燕卒尸体,用来储备药材、食物的军需库房被恶贼泼洒了火油,正熊熊燃烧。
天空中阴雨绵绵,空气潮湿异常,所以火焰燃烧的不充分,不见太多火苗,但黑烟滚滚涌动,看上去煞是惊人。
整座营盘中都弥漫着古怪的焦糊味道,刺鼻得很,副指挥使情不自禁地咳嗽了一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