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岖的山势,高大蔽日的林木,热带丛林特有的蚊虫野兽,密林中行军不是一般的困难。
行军的头一天,就有士兵中途小便,差点走失了。
有经验的老兵提出一个办法,之后长长的行军队伍,配着一根根长长的藤条。
一个排的官兵排着队牵着长藤,一个挨着一个的走,杜绝了走失的情况。
他们走过的路线,大概是某支队伍的撤退路线,道路上时不时的可以看到倒伏的尸体。
一部分被野兽啃食,只留下了一副枯骨。一部分已经发臭,虫蝇在死去的人身上产卵,老远就能闻见。
刚开始还会有人想着掩埋,但是很快人们就已经麻木了,不愿意为其再多费力气,只是将其拖离道路两旁,用用树枝树叶遮面,换取一点心理安慰。
跟在队伍中行进的周景,比其他士兵好一点,不用背着沉重的枪械,弹药。
但他也没有搞特殊骑乘驴马,而是选择跟所有士兵一样,用一双脚板来丈量这片土地。
曾经的白面书生,哪有什么铁脚板。两天走下来,他的脚已经挑了一堆泡,差点没废了。
龙文章见到他的惨状,还特地劝说:“团座,后勤队骡子还多,先凑合着骑上一匹代步吧。
这铁脚板不是一天两天能练成的,你要病倒了可就麻烦了,咱们团可不能缺了团长你这样的主心骨啊!”
那家伙越这么说,周景越不能服输。他不能让这家伙瞧不起了,好像显得副团长比他这个团长还要厉害的――虽然在许多人眼里的确是那样。
所以他大义禀然的回答:“骡马奇缺,还是留给更需要的伤员,我这个团长更要以身作则,与官兵们同甘共苦。”
国军当中,当官的享福是常态,周景这样的异类一表态,立即收拢了不少人心,官兵们对他也更加认可。
谁要是在叫苦连天,觉得行军困难,别人一句话就能给他堵回去:“团长都跟我们一起走着呢,你有什么资格叫苦连天的,省点力气赶路吧!”
装大尾巴狼是的后果就是活受罪,周景走路一瘸一拐的跟孟烦了一个德性了,有时候踩到尖锐的石子,还疼的龇牙咧嘴,简直都想哭了。
队伍前面,拿木棍扫着两边草丛的要麻,试图打草惊蛇,把可能存在的威胁扫出来。
他现在荣升侦察排排长,预备役军官,可算是长脸了,说起话来腰杆也硬了。
不过,对着拜把子兄弟,他还是从前那德性:“不辣,你说那帮小日本死了没,咱们留的大餐可不能浪费了。”
“要麻你个憨皮,没听小日本在咱们在后面跟着呢,他们肯定完犊子了。”不辣说道。
要麻被骂了反倒是贱兮兮的笑了,笑的很开心。
不辣也笑了,贼兮兮的。
他们俩乐的开心的原因,还得从两天前说起。
团部召集干部大会,排长一级以上的干部全部参加,他们两个也有幸参加。
大会头两个议题很顺利,关于撤退,龙副团长讲述了当前严峻的情况,所有人便一致通过撤退的决议,没人愿意在这个鬼地方守着。
这条命令算是顺应民意了,都不用去多想。
而后关于编制重整的问题,那就不是他们这些下面的小干部能议论的,上级说什么就是什么。
团部两个能做主的,底下开一碰头会,早就商量好了。
全团组建6个步兵连,划分为两个营,由正副团长各带一营,这就划拉走了全团7成的人。
剩下的三成被团直属炮连,后勤队,侦察排,警卫排,火力排,通讯班,医护班,炊事班分走了。
即便少编了一个营,全团1000多人分下来,许多连排都无法做到满编,还差了不少。
那也没办法,正经的团三个步兵营,他们团不正经,有11门大炮的炮连,有比步兵连人数还要多的后勤队。
前者是他们克敌制胜的倚仗,后者则是他们能否活着回国的资本。
没了弹药打不过敌人,没了食物都得饿死,后勤保障的重要性不必多说。
这第3个议题,就是怎么处理日军俘虏,正副团长都拿不出个决定来。
请示上级那种傻事他们才不干,万一上级脑子一抽,让他们都带回去,好宣扬战果,给缅甸战役失败弄块遮羞布,他们带还是不带呢?
所以周景的意思是,干部们畅所欲言,大家讨论讨论该怎么办。
阿译这个少校,怎么说官衔也是在这排第三的,被龙文章一指,只好站起来支支吾吾的说:“这个,那个,他们都已经手无缚鸡之力了,杀了……好像有些不太好。”
这个态度没有出乎周景的预料,文人嘛,受传统文化的影响,动不动以杀俘不祥来劝说。
要是阿译能说出来“全杀了”这样的话,周景反倒惊诧他是不是吃错药了。
迷龙坐在阿译的下手位,恼怒的一拍桌子站起来道:“搞什么嘛,这些小鬼子做了多少恶,全杀了都不为过。你要是下不去手,怕担恶名,老子去。抱着机枪突突,再简单不过了!”
“对,一连长说的对,小鬼子作恶多端,该杀,必须杀!”五连长戴南学当即站起来,瞪着通红的眼珠子,就像是要择人而噬一样。
他对于日本人的仇恨一点也不比迷龙少,保卫南京作战那会,他在66军,亲眼目睹了日军的种种恶行。
南京大屠杀的惨状,是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在与日军作战时他总是奋勇争先,能让他坚持下来的唯一信念就是报仇。
三连长吕国通站起来用诧异的目光瞧着戴南学,提出了反对意见:“这里都是自家弟兄,把小鬼子的俘虏全杀了,也没有哪个弟兄会多一句嘴。
可是还有英国人,人家最讲究那个日…日内瓦公约,不能随便杀俘虏。咱要是杀了俘虏,英国人不得给咱们捅娄子。一报道出去,别说立功了,还得挨罚。”
这话是中肯之言,周景赞同的点了点头。他担忧的无非也是这个,所以才骂龙文章多事。
自从英国人投降日本人没成,投降了他们,全团几乎所有人都把这事儿当茶余饭后的谈资,嘲笑英国人怯懦。
但同时大部分人也知道了日内瓦公约是个什么东西,简单点来说,就是保护政府,保护平民的权益,随便杀是错误的,要受到谴责的。
要是那会龙文章带队袭营成功后,发现那些日军伤员,随便给他们结果了,就按正常交战击毙算,任谁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现在已经过了最佳的处理时机,营地里的英国人早就发现了,英国指挥官还特意看了一下那些俘虏,有可能是满足其耀武扬威的想法。
杀人很简单,一挺机枪,百十多颗子弹就能解决。
但是让英国人捅出去,很容易在国际社会上形成舆论危机,给国家抹黑。
国民政府还指着盟军的援助,必须得正视这个问题。到时候周景别说立功领赏了,迎接他的一定是撤职查办。
面对吕国通的阻挠,戴南学一把将其推开,“团长,人我是杀定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回来后,团长你枪毙我!”
话撂下他掉头就走,众人傻看着,眼看着这家伙冲到了门口,要真的去杀俘虏,周景急了:“快,警卫拦下他!”
门口值岗的警卫一拥而上,两个人死死地抱住了戴南学。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放这种豪言壮语,那不是让周景难堪吗?
“把他带走,看起来。”
“团长,团长!”
戴南学本以为周景会顺水推舟,但他也不想想,真要是这么干了,其他人有学有样的,周景还能指挥这个团吗?
而且他根本不知道记者是个什么东西,夸大其词堪比造谣,那是一脉相承的。
甭管是不是他自作主张,到了记者嘴里,尤其是大英帝国的记者嘴里,那就一定是民国政府军队十分野蛮,动辄杀害俘虏。
不把民国政府黑出翔来,出去都不配说自己是大英帝国的记者。周景不敢承担这么大的政治风险,让手下胡来。
然而被强拖着的戴南学,突然像发了疯一样挣开了警卫的控制,冲过来抱着周景的腿哭着央求着:“团长,求您给我个机会吧!”
这一出出的把周景搞的头有点大了,“起来,起来说话,大男人的哭什么。这不是正商量怎么收拾局面嘛,等商量好了再说。“
戴南学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周景,盯得人发慌。他心中在后悔,要是昨天晚上,跟着龙团长突袭日军营地的,是他们五连该多好。
他一定抱着机枪,把那些小鬼子伤员全突突了。
曾经跟戴南学一个部队的人知道,戴南学参加过南京保卫战,打仗不怕死,跟疯狗一样就为了报仇。
没人知道,南京保卫战时,他的家人就在南京。他赶回家时,已经晚了。
两岁的女儿被日本鬼子用刺刀捅了,扔在门口。妻子死状极为凄惨,两个眼睛惊恐的望着天花板,脸庞都已经扭曲了。
父亲母亲和他弟弟也全被日军屠戮,家里6口人,就剩他一个了。
他背负着家仇国恨,每时每刻都在想着杀敌,一听到有复仇的机会,才会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做出不智的行为。
满屋子的人,听着这个大男人泣不成声的哭诉,都沉默了。就连龙文章时刻都挂在脸上的笑,也消失了。
“起来吧兄弟,别的我不敢说,我只能向你保证,这些小鬼子不会有好下场的。”周景把戴南学搀扶起来,拍着他的胳膊安慰道。
复仇,日军第18师团,参与攻打南京的5大师团之一,就在缅甸,再打回来的时候,必定要让这些鬼子付出代价。
总算是暂时安抚住了戴南学,周景就不让剩下的人一一发言了,重复的想法就不必提了,重点是有什么建设性的想法。
孟烦了眼珠一顿乱转,心里面憋的一肚子坏水,总算是能往出倒了:“团长,诸位弟兄,不知道你们清楚吗,我们俘虏的日军伤员,均为重伤员。
英国军医告诉我,即便能够得到及时的医治,他们活下来也无法参加战斗。而如果没有及时的医治,他们都撑不过两三天。
所以,咱们不杀他们,把他们留下,他们也很难活下来。”
迷龙冷哼一声,“这算什么主意,瘪犊子玩意儿你脑子抽了吧,小鬼子就在咱们附近活动。咱们这一撤,后脚就有小鬼子上来,那还不是放了这些小鬼子一条生路!”
主杀派是无论如何也不想放过这些小鬼子,迷龙的想法,是在座一多半的人的想法。
孟烦了瞪了一眼迷龙,“瘪犊子玩意儿说的对,肯定会有小鬼子上来。但这是好事儿啊,把地雷埋下,再发挥你们的想象力设诡雷。
我记得团长那儿还有一些用木盒搞土造棺材雷,杀伤力不大,杀伤力很大,而且一般的排雷设备是排不掉的。把这些通通用上,一定给小鬼子一个惊喜。
他们想救人,就得趟地雷,拿人命去救。可要是不救人,啧啧啧,其他的小鬼子该怎么看呢?”
所有人听了这毒计,心里是哇凉哇凉的。不过完了之后都竖起大拇指说好,对付敌人再怎么狠毒都不为过。
周景更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孟烦了,心想:“幸亏这家伙是自己人,这要是敌人,一肚子坏水儿,想想都愁。”
孟烦了觉得有些意犹未尽,继续补充:“还得说明一点,即便他们救出了这些重伤员,对我们来说也是极好的。
因为一个重伤员,怎么也得两个人来抬吧!这近乎一个小队的重伤员,直接消灭了日军两个小队的战斗力。
地雷的杀伤那是额外赚的,还有比这更划算的吗?”
所有人都没话说了,孟烦了考虑到了所有的情况,完全把这批日军的重伤俘虏利用的淋漓尽致。
而且英国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了,完全是无懈可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