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独发
老板对温恋有印象, 通常长的漂亮又不俗气的女孩子,总能让人过目不忘。
他返回原先的座位,搜寻无果。
“不在这里。要不然再想想什么落在别处了?”老板好心地提着建议,但温恋大脑一片空白, 她面色惨白, 关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而世界外的人声言语不过如电流,在她耳朵里过了一遭。
陈放关了电脑界面,他把本子拿过来,顺便结账。
“是这个本子?”少年靠在前台的收银处,挑了下眉尾。
温恋失焦的双眸这才回过神来,如同看见救星一般从陈放手里接过本子,本子的封皮还温热着, 带着他刚才手心的温度。
“谢谢你啊。”她全程没抬头, 检查了一遍本子的完好程度。
陈放盯着她的动作,心里的困惑如同洪水猛兽,即将冲出牢笼。
温恋小心翼翼地把本子放在挎包里,她无奈地勾着唇:“我的全部家当没了, 你下次还来这家网吧的话, 我来请你,作为谢礼。”
他知道,温恋说的全部家当是那颗糖。
陈放对她的谢礼没做出什么表示, 转而问道:“对你很重要么?”
“什么?”温恋不知道是没反应过来, 还是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燃的他心头愈发躁动, 陈放放缓了语速,一字一顿道:“这个本子对你很重要么?”
“很重要。”温恋黑瞳里透着满满的坚定,“我妈妈留给我的, 唯一的遗物。”
无意中戳中别人的痛处,陈放也不好受。父亲生前兢兢业业,大部分时间都奉献在岗位上,留给他的,也只有一本工作手册而已。
“对不起。”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夹在两指之间,招呼道:“我也要走,一起。”
温恋反应了两秒,紧接着跟上他的步子。
少年大步流星,背影笔挺,很容易让她联想到之前纹身店楼下的那颗松柏。
陈放的摩托车停在网吧楼下。
她驻足在原地,听见少年如泉流般清冽的嗓音:“去哪儿?我送你。”
少女黑发垂在肩侧,刚好遮住小巧的耳朵。细瘦的肩头似乎一只手就可以拢住,能毫不费力激起人的保护欲。
“不用了吧。”可能觉得语气不坚定,温恋抬头,与他直视:“好意我心领了。”
那时候,温恋陷入自我否定的痛苦情绪中,没人能走的进来,她自己也出不去,所以会下意识拒绝陈放的好意。
两人只不过偶然相逢,谈不上什么羁绊,以后也会是形同陌路。
“我不是什么坏人,温恋。”他头一次喊她名字,语气不自觉放的轻柔。
鬼使神差的,她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唇,读出了话的意思。温恋向前靠近了一步,随之而来的是充斥胸腔的安全感。
“市附属医院。”温恋怕他不认识路,一路都在后座指挥。
手拽着少年的短袖下摆,她能闻到少年身上的薄荷味,仿佛刚从乌烟瘴气的网吧里出来的,不是他。
摩托车稳稳停在医院门口,她从后座下来,看见远方夕阳西下,如同流心的蛋黄。
“再见。”
“嗯,再见。”
两人一时间相顾无言,温恋步入医院后,陈放整个人还靠在摩托车上沉思良久。
直到夕阳落入地平线,陈放不疾不徐地重新启动摩托车,往姑父家方向开。
温恋今天匆匆忙忙到医院是来换人工耳蜗的。
小小的、黑色的装置卡在小孔处,距离上一次换过去几年了,医生说这次必须得来换一个新的耳蜗,以此来保证她的日常生活不受干扰。
不少同学评价她,说温恋性子偏冷,跟她说一句话,她好像没听见似的,只有看着正脸说话时反应才快一点。
没有人知道,她是个听力障碍患者。
她不合群,不善交际,都是为了自己其实是个听力障碍者。
小时候还没换上人工耳蜗前,有人说她是聋子,小孩子聚成堆,对她做鬼脸,说着再过分的话,她也听不到。
她害怕上学,害怕交际,甚至能一个人封闭在房间里坐一整天。
父亲温铮会不厌其烦地开导她,他表现的像个慈父,很难有人能想象他以前也是纹过花臂,拿过砍刀的人。
“恋恋,爸爸陪你去学校好不好?”
她听不见,双耳如同灌水,将那些字音变得朦胧。
温铮会再给她做一遍手势,指着她再指着自己的胸口,并且拿了本书,意思就是陪温恋去学校。
她终于明白了意思,难得开了口,说出来的话却让温铮十分为难:“我要妈妈......”
小女孩睁着圆溜溜乌黑的瞳仁,尚且不知道生离死别为何物。
温铮抱着她,没回答女儿天真的问题,却在那一刻做出了决定。
他拿出了所有积蓄,借了一笔外债,为温恋换上了人工耳蜗。
那时候人工耳蜗还不普及,费用特别昂贵,但温铮想让她去学校,接受教育,结交朋友,而不是孤独地待在房间,与同龄人格格不入。
小姑娘头发留的长,刚好能遮挡住耳蜗的位置。所以第一天入学,她不安地搓着书包带子,对台下雀跃的同学们做着小声的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温恋......是刚转来附小的。”
没底气、害怕人群的目光被当做是小姑娘情绪上的害羞,她掩盖的很好,这么多年,早就学会如何像正常人一样自处。
医生用手势问:“最近听不见的时间多吗?”
“不知道。”她说的是实话,最近放暑假,她很少需要出门,最近的一次和人讲话就是跟陈放,少年低沉的嗓音如上好的大提琴,她能听的真切,前提是不裹挟着耳蜗里滋滋的电流声。
医生抬手抚摸她的耳蜗,抬手调整,开口道:“有电流吗?”
她点头,如小鸡啄米。
“马上会安排装新耳蜗的手术,你之前做过,知道该怎么准备。”
温恋在位置上反应了下,然后起身,去到长廊上。
装人工耳蜗只是个小手术,没用多少麻醉,她看着头顶刺目的手术室灯光,一下子想到了少年那一双明亮的眸子。
一想到,心跳似乎也快了许多。
夜色沉寂,陈放利落地上到三楼,这里离军区很近,姑父一家人被安排住在这儿。
他敲门,恭恭敬敬地喊道:“姑父姑母,是我。”
姑母来开的门,女人的鬓角已有银发,说话始终带着祥和的笑容:“放儿,进来吧,先洗手吃饭。”
姑母做了一桌子菜,他一看心里就有数,全是他爱吃的,唯有一盘花生米放在主位,那是姑父的下酒菜。
“你姑父马上回来,你先坐,别拘束。”姑母把碗筷过来,客厅里除了脚步声,就只有开了没人看的电视,在播新一档的纪录片。
“听说你刚军训完?还习惯吗?”姑母是陈家最年长的姐姐,她为弟弟的死心痛,也不自觉怜爱陈放这孩子。
陈放懂规矩,姑父回来前,他没动筷,和姑母进行着单方面的一问一答。
等到整点,门外响起钥匙转动的声音。
姑父脱下军帽,他面孔严肃,陈放鲜少见他笑,也从没见过这个男人哭。
就连父亲葬礼上,他也是最克制情绪的那个,但陈放看见了吊唁的人群散后,姑父站在雨幕里站了很久。
父亲是在缉/毒行动中去世的,牺牲在缅甸边境,死无全尸,连骨灰都没有。
所以葬礼上骨灰盒装的是父亲的遗物。一直由姑父抱着。
“姑父好。”他从座椅上站起来,个头比姑父都要高上许多。
“长高了。”姑父拿出一瓶啤酒,为自己和陈放分别倒了一杯:“快成年了,就陪姑父喝一杯吧。”
陈放和猴子他们混,抽烟喝酒早就学了个七七八八,这点啤酒并不在话下。
“你和老陈的酒量一样好。”姑父的这句也不知道算不算赞赏,夹了一筷子花生米问:“知道我为什么叫你今天过来吗?”
他有猜测,但不具体,只能摇头:“猜不出来。”
“未来怎么打算的?”他一身军装没脱,问话时也有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说实话,没打算。
他得过且过,享受着朋友环绕,打打游戏飙下车的生活。
早就把小时候在父亲跟前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
“我要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中的一员,保卫国家,捍卫领土,养精蓄锐,上阵杀敌。”
触及神经的回忆让热血涌动,陈放想,再热血也不过是过去式了。
“没想好。”少年只喝酒,没夹菜。
姑母知道他的口味,用了双干净的筷子往他碗里一样一点的夹菜,一下子菜就累积的像小山一样高。
“老陈是为国牺牲的英雄,我不希望看到英雄的儿子说不知道。”姑父语气沉重:“你爸爸一直以你为骄傲。”
“可是他的死连个真正说法都没有。”陈放同样剑拔弩张:“我不信是褚叔叔出卖的警方力量,难道姑父你相信吗?”
姑父面色凝重,他与公安的人进行过谈话,种种细节都指向问题出在褚恒身上,谁都不相信,但不得不接受事实,除了褚澜川和陈放,还有会在乎已经盖棺定论的事情会不会翻篇呢?
陈放看着姑父姑母说:“我妈已经失去我爸了,我不想再让她失去唯一的儿子......”
姑母闻言,悲恸地哭了起来。
她对陈放这孩子没别的要求,只希望他一生平安快乐。
至于参不参军,那都是后话。
毕竟牺牲者对国家对百姓来说,是英雄,可对姑母来说,那个人只是她的亲人。
她忍不下心再叫陈放冒同样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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