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位郑先生说话的间隙,三太太一直站在厅堂里没有走出来,这时也微笑着看我们,脸上表情优雅,还带着一种淡淡的不在意。若非确实是我们将她从秦家带出来,又相处了半天,只怕真会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郑重,不要凶人家。”三太太开口道,声音轻柔,“人有相像,认错了也属平常,话说清楚了便是,不需动气。”
“太太说的是。”这叫郑重的中年人显然对她言听计从,回头应了她一声,然后又回头对我们温言道,“你们都出去吧,这确实是我太太,我二人在一起已经将近十年了。”
他说得言之凿凿,我和卜鹰差点都动摇了,只有季明媚坚信不疑,认为这就是我们从秦家带出的三太太。郑重有些气上心来,问我们在此纠缠不清究竟意欲何为。我们将关于三太太的事说了,一边观察他的反应。
郑重听完之后只是冷笑连声,嘴里叱道:“无稽之谈!无稽之谈!我与她在一起近十年,她今日一整日也与我在一块,你们却说她在什么秦家呆了十年,方才又被你们带到后巷去了,这岂非信口开河!”
我们又与他争辩了几句,郑重只是不住口地说我们信口开河,双方虽都想心平气和地说话,却仍是越说越僵。最后郑重似乎气不过,便甩手道:“既然你们说是从什么馄饨小贩的住所找过来的,那我们再顺你们的来路回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们正想说好,这时从外面却忽然走进来两个人,见厅堂里有人便道:“敢问主人在吗?”
“我就是,几位有事吗?”三太太不待我们开口就出声应道。
等我们看清了来人是谁,更是惊诧,因为来的居然是警察,还有一个帮佣模样的人。这警察想必不认识卜鹰,所以见到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说道:“我们看大门没关便自行进来了,主人家勿怪。”
他说着顿了顿,又道,“是这样的。省城郑家的家人来报案,说自家的太太不见了几日,又说太太出门前要到府上来,所以我们来问问你们可曾见过这位郑太太?”
我们闻言大喜,方才郑重还说三太太是他的太太,现在警察就找上门来,还带了郑家的帮佣来,顿时就能戳穿岫红的身份。果然,郑家的帮佣见了郑重,赶紧低头躬身道:“先生也在这里。”
郑重闻言只是瞥了我们一眼,却并不惊慌,道:“嗯。我听她说过了,拙荆前几日确实来过,还与她大吵一架。拙荆性子偏激,见不得我养外室,大概一怒之下回娘家去了,过几日便回来了,倒是辛苦了警察先生。有劳了。”
“既然是家事,请郑先生自行处理,我便不插手了。”那警察应道,朝厅堂中的人点头致意,随即就转身离去,郑家的那个帮佣也跟着去了。
我们听说三太太是郑重养的外室,前几日还与他的正室太太吵过一架,心中正觉不妙,这时郑重又来叫我们顺原路回去看看。眼下我们也无计可施,只好跟着他们返回方才的那个花园里,找到了墙上的那扇门。
刚一看到那扇门,一种更加不妙的想法便做贼一般钻入了我的心底。我们走进来的那扇门此刻居然已被封死了,上面交叉钉着两块木板。木板上露出的铁钉锈迹斑斑,木板上还有几缕蛛丝,明显已有多年未曾开封过了。我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卜鹰和季明媚也都尽皆愕然,三人一时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郑重忿然问道:“你们就是从此处进来的?”
我们全都语塞,郑重见状冷笑几声,找了根铁棍来将门上的木板拆了,然后将门打开率先走了出去。三太太跟在他后面,脸色波澜不惊,既不高兴也不厌烦,似乎只是在做一件无聊而又无伤大雅的事。
事情竟会发生这样的转折,这是我们来之前万万没想到的,我和卜鹰、季明媚都不觉有些慌乱,互相看了一眼后才跟着前面的人走出了那扇门。谁知出了门后,眼前看到的一切更是让我们目瞪口呆。
前面那堵墙上不知几时也出现了一扇门,而在两堵墙之间的竟是几只母鸡,靠角落处的鸡窝里还躺着两颗蛋。那几只母鸡此刻因为有人进来,正扑腾扑腾地乱窜。郑重躲开那几只母鸡,小心地走到那扇门前将门推开,走了出去。
这时距离我们翻过这堵墙不过两刻钟的时间,若非路是我们自己带的,几乎要怀疑自己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穿过这扇门后,便来到了馄饨小贩的屋子所在的巷子。巷子里并无什么变化,但屋子的门却开着,不但开着,还从其中走出一个人来。
这人是个中年女子,见我们从那堵墙后走出来,似乎猛然吃了一惊,随即便尖声叫道:“青天白日的,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成群结队地来偷鸡!”
她说着就回身抡起一把扫帚,朝我们胡乱打来。我们赶紧躲避开来,很想告诉她从鸡窝里出来的不一定是黄鼠狼,她却丝毫不给我们说话的机会。郑重慌忙间叫道:“不要误会,我们是邻居,我们是邻居。”
那女子闻说这才停了下来,狐疑地道:“邻居?你……你们是隔壁郑家的?”
郑重忙不迭地点了点头,那女子讪笑道:“原来是郑……郑先生,郑先生怎么从我家鸡舍走出来?”
“这几位先生出现在我家,说是从你家过去的,还说你家中出现了一具尸首,所以我们过来看看。我们虽是邻居,却从未谋面,此番贸然来访,还请高邻不要见怪。”
郑重说话慢条斯理,礼数又周到,所以那女子笑道:“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今日一直在家,并未见到有人到访。至于说我家中藏有尸首,这更是荒唐,我家就我一人,哪来的什么尸首?”
“敢问,你一直在此居住吗?”我眼见事情越发离奇,急忙开口问她。
“是啊,几时搬来的我倒是记不清了。”
“那你平日里怎么营生呢?”我颤声问道。
“我平日里卖馄饨营生,承蒙街坊邻居惠顾,得以勉强糊口。”
“所以,你才是那个馄饨小贩,而我们最先看见的那具尸首,并不是你!”季明媚和卜鹰也惊呆了。
“可不好信口开河,我一介女流,营生本就不易,若是传出去说我屋中藏有尸首,谁还敢买我的馄饨!”那女子急忙制止了我们,不让我们再说下去。
我们都将信将疑,那女子自然也知道我们在想什么,便让开一条道做了个请的手势,请我们入内去看。我们也顾不上客套,既然她主动邀请我们查看,我们就真的径直走入到房中去看。
然而正如她所言,这屋内摆设什么的都没有变,但是岳老二却不见了。我们找遍了相邻的那两间房,还是没有找到任何尸首的踪迹。郑重脸上冷笑的表情越发明显,三太太仍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我们的心底却越发寒凉。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显示着,我们没有从此处穿到郑家去,也没有从秦家带走三太太,更没有看见任何尸首,仿佛这一切真的是我们搞错了。可是既然如此,那我们是如何出现在郑家的?
郑重显然也有这样的疑问,两道审问的眼神打在了我们身上。我们有口难辩,冷汗涔涔而下。很显然,我们已经掉进了一个精心策划的陷阱之中,有人想方设法要将三太太从秦家带走,但秦家却以三太太已然离世为由,拒不交人。
后来出了馄饨小贩遇害之事,加上岳老二可以证明三太太还活着,所以秦家不得不将人交给我们。等出了秦家之后,我们将三太太带往这条小巷,三太太却与阮郎一道消失在了这屋子里。
然后我们看破了这屋子的蹊跷,发现岳老二晕在其中,又找到了郑家。可这时三太太却摇身一变成了郑重的外室,与秦家再无半点干系。这一步步的先救人再洗清身份,当真是环环相扣无缝对接。
虽然我们认得三太太,但是除此之外,谁能证明她就是秦家的三太太?毕竟在秦家的说法中,三太太早已故去。当然,如果秦家愿意出面的话,是可以证明她就是三太太的。只是我们刚刚不顾阻拦将人带走,此时再回头去求助,脸面上未免有些不好看。
卜鹰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不过对上了郑重略显嘲讽的目光,还是将牙一咬,悍然道:“人是我们从秦家带走的,秦家人自然能证明她的身份。”
我本以为郑重会回应说,或许秦家也是我们的同伙,说的话不足为证,谁想郑重竟点头道:“好啊,我倒想看看你们到底还有什么把戏。”
他的表现太过镇定,三太太的脸上也毫无波澜,我见状心中不禁咯噔了一声。有什么不好的预感。等到了秦家时,果不其然,秦二爷听说我们是上门来求助,请他证实三太太的身份,不由皱起了眉头。
我紧盯着他的嘴唇,总觉得他会说出什么大出我们意料的话来。秦二爷只是随意瞥了三太太一眼,随即便低头端起茶碗道:“几位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要三番五次到我家中戏弄于我?”
卜鹰讪笑道:“屡次三番上门打搅,我们心中也自不安。请二爷仔细看看这位太太,是秦家的三太太吗?”
秦二爷头也不抬,“这位太太我从未见过,我那弟妹也早已不在了,我记得还请各位去看过遗照。各位不要说笑。”
他先前还百般阻拦我们带走三太太,此刻竟然又矢口否认了三太太的存在!
秦家或许是气恼我们不顾阻拦带走了三太太,所以做出了这样的回应。饶是卜鹰机智多变,此刻也是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事现下真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更可怕的是,此事竟连卜向空都牵扯了进来。他是卜鹰的父亲,却将卜鹰蒙在鼓中,一步步利用他来做成这一件事。只是不知道卜向空做这些事是别有用心呢,还是纯粹就是利用卜鹰与我们。
先前卜鹰误以为岳老二是卜向空的尸首时,表现得可谓魂不守舍,可想而知他们父子情深,若是卜向空真的有意利用卜鹰,这对卜鹰的打击想必不会小。这些话我自然藏在心里不敢说出来,卜鹰一时也没想到这些。
秦二爷矢口否认了这一切后便又低头喝茶,不再理会我们。这是在端茶送客了,我们眼巴巴上门来却讨了个没趣,也只好出声告辞。郑重与三太太和我们一道走出秦家,还有闲情逸致朝我们点头致意,正要离去时我又叫住了他们,问他们:“阮郎呢,你们把他藏到哪去了?”
阮郎是和三太太一道消失的,我们既没有搞清三太太的身份和杀人的事,反而将阮郎弄丢了,可谓不折不扣的赔了夫人又折兵。三太太的事既然一时弄不清,自然要先将阮郎找回来。
三太太微微一笑,回道:“什么阮郎,我不曾听说过。几位若是无事就请自便,我与外子少陪了。”
她说着便要离去,我动了动嘴唇,本不想问却还是忍不住道:“你……是岫红吗?”
三太太深深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道:“你不能这样叫我。”
她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却说我不能这样叫她。我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头的躁动压了下去,告诉自己不能动怒。三太太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与郑重一道离去了,留下我们三个呆在原地,心中百味杂陈。
就算卖馄饨的小贩还活着,可我们先前见到的那具尸首总是真的,再加上岳老二和阮郎,两具尸首和一个大活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消失不见了,但是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她与郑重离去,却什么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