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很快便赶了过来,直到这时我才敢和他们一起走到井边去看井里,何老头也跟在我们旁边。黝黑的井水里什么也看不到,平静得完全不像是刚吞噬了一个人。来的警察很多,大概因为秦家是豪门大户的缘故,所以警局不敢怠慢。
我被其中一个警察叫到一旁,将方才发生的事再度说了一遍。那人认得我是卜鹰的朋友,诧异地道:“秦家太太的案子不是卜鹰接手了吗,他人呢?”
我将卜鹰的去向告知了他,那人得知我是替卜鹰追踪秦月生至此的,倒也没有为难我,只是让我在一旁等着卜鹰来,他已经派人去书寓找他了。警局的人很快便开始安排人下水去打捞尸首,不过我看几个警员都在互相推脱,谁也不肯主动请缨入井。
这井里发生的事如此可怖,也难怪他们不敢下水。最后警局没办法,只好强令一个刚入职的警员下去,说是若不服从命令便要辞退他。那年轻警员没办法,只好哭丧着脸在腰上缚了绳子,然后扒着井口慢慢地下去了。
据何老头说这井足有三四十尺深,人自然无法在井底待很长时间,所以那年轻警员很快便浮出水面,深喘着气拉动绳子,示意井上的人赶紧拉他上去。等他上了井,大家都上来围着他问井底有什么。
如今已是即将入冬的季节,年轻警员刚从水里上来冻得直哆嗦,话都说不利索,年长的警员见了忙先让他去屋里换了衣服,又在院中生了一堆火让他取暖,然后才让他将井下的景况说了。
那年轻警员渐渐暖和过来,倒没了下井前的恐惧,只是惘然摇头,说道井底什么也没有,既没有头戴银质凤头钗的女人,也没有秦月生。明明就在我和何老头眼前被拽下井的秦月生,竟然在井底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说完了一会儿,见大家都看着他没出声,这才渐渐回味过来,原来井底没人才是最令人恐怖的事,顿时又原地打起来摆子。卜鹰没过多久也过来了,非但如此,他还把翠萍姑娘也带了过来。
虽然有季明媚陪着翠萍姑娘,但是她的脸色还是极其之差,全然没了初见时的八面玲珑,这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见了我也只是点了点头就算打过了招呼。
“你把她带过来做什么?”警局的负责人问卜鹰,有些诧异。
“有个事需要告诉你们,和秦家夫妇的事有很大干系。”卜鹰看了翠萍姑娘一眼,示意她自己开口。
翠萍看了井口那边一眼,又看了看在场的人,这才怯生生地道:“那个凤头钗,是我的……”
原本我见她竟能露出怯生生的表情,心中正在奇怪,此时听她说出这话来,顿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你说井里那人头上插着的银质凤头钗,是你的?”
翠萍点点头,“还记得我跟你们说过我投井自尽的事吗?当时我看着井里的时候,头上的钗子不小心掉到井里去了。”
“可是,那只是个银质的钗子,你……你怎么会戴一个银质的钗子?”
井里人头上戴着的那个钗子其实很廉价,手工也不好,说是凤头钗,钗头上那只凤凰就像是母鸡乔装打扮的,根本值不了几个钱。而翠萍作为书寓头牌的女先生,不说穿金戴玉,又怎会戴这样一支寒酸的钗子?
“那是我母亲的嫁妆,她死之前留给我的。”翠萍低声道,似乎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情绪愈发低落起来,“我母亲就留了这么个东西给我,当时钗子掉到井里,我还好一阵惋惜呢。”
“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你将之掉到了井里,最后却出现在了井中人的头上,然后井中人又带走了秦氏夫妇?”在场的人全都毛骨悚然,“你……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她是在我父亲死后,自己把自己挂在了横梁上。”翠萍姑娘答道。
在场的人听了她这话顿时松了口气,不过随即便有人又问道:“那你父亲呢,是怎么死的?”
“哦,他是半夜回家时,自己摔到阴沟里摔死的。”翠萍答道,问的人这才放下心来。
这些事她在提及岫红与她的关系时曾经说过,所以我和季明媚、卜鹰都知道,可即使如此,井中人头上戴着她掉落井里的凤头钗,仍然让我们感到骇然。先前我们都以为井中人的说法是何碧生在撒谎,可是现在我与何老头也见到了,此事便再也不能下此论断。
“你说,会不会是翠萍姑娘的母亲觉得她受了委屈,所以……所以回来带走了秦氏夫妇?”刚才下水的那个年轻警员犹犹豫豫地开口道,见大家都转头看他,又急忙摆手道,“我就是随口说说。”
“即使这世上真的有鬼,可是这光天化日的,也太耸人听闻了吧?”有人反驳道。
那年轻警员讷讷地道:“今天是阴天,没太阳。”
“好了,都别说了!”卜鹰轻喝一声,让他们不许再讨论此事,更不许将此间的事情传扬出去,以免引得人心惶惶,随即又转过头问何老头,“何碧生呢?我不是让他这些天别出远门吗?”
任凭此间风云变幻,何老头手上始终拎着那提猪头肉,不抛弃不放弃,实在让人感动。这时他听见卜鹰发问,嘴一撇,道:“他能去哪啊,又去推两把了吧。”
他说何碧生去赌场了。我们闻言都有些诧异,看何碧生的样子可看不出他是个赌鬼。何老头见我们看着他,生气起来,怒骂道:“儿子像爹怎么啦,非得像你们才高兴是吧?是吧?是吧?”
他一连反问了三句,可见何碧生去赌场非但没让他不高兴,反而令他老怀大慰。我疑惑地看看他,觉得他手里那提猪头肉更像是他亲生的。不过没多久我就想起来,秦月生曾说过何老头生性好赌,在秦家时就曾将菜钱输个精光。
原来何碧生是继承了他的赌性。卜鹰干笑一声,也撇嘴道:“他生下来我们也没出什么力,像你就挺好的,不用像我们了。”
老头眼睛一瞪,“你在骂我是不是?”说着猪头肉朝卜鹰当头一劈,看得我恍然大悟,难怪他始终不肯放下它,敢情是个趁手的武器。
卜鹰一个闪身躲开了他,然后向翠萍姑娘道声辛苦,请她先行回去。翠萍脸色很差,没有说什么便离去了,估计是被今日的事吓得够呛。卜鹰等她离去后,便带着院内的人也走出了何家。
他在走出何家后,回头看了看身后,然后叮嘱警局的负责人:“找人盯着翠萍和何老头,看看他们会和什么人来往。”
警局的负责人答应一声,问道:“那你呢?”
“秦月生明知何碧生不在家还是进了何家,这其中可能有什么问题,我去赌场找他一趟。对了,你们也去查探一下,翠萍姑娘和何家父子之间是否曾有过交集,什么交集都行,哪怕有人看到他们曾在马路上擦肩而过也算。”
卜鹰说着又沉吟了一下,“这事警局可能不大好查,这样吧,你们去请秦家帮忙,顺便将今日的事通报给他们。”
警局的人应了一声,随即卜鹰便朝他们挥挥手,然后带着我和季明媚走了。我在路上对卜鹰道:“如果此事与我们没甚关系,我们就不去了吧。”
“还是去吧。”卜鹰头也不回地道,“说不定此事与你我都有关系。”
“啊?”我一愣,有些搞不清状况,“这事是你的该管范围,和我们能有什么关系?”
“翠萍姑娘说她当年收到了岫红的信,你觉得那个送信的人会是谁?”卜鹰回过头来反问道。
我一怔,送信的人?随即便反应过来,“你是说,给翠萍姑娘送信的人,是古音!”
“不敢肯定,但是很有可能,他不是巡城马吗?”卜鹰道,“我小时候见过古音几次,对他还有些印象。据翠萍姑娘的描述,给她送信的那人倒是有些像他。”
“若真是如此,那么当年古音就已经找到了岫红,甚至可能已经查清了当年的真相!但是,为何这些年来他们再没有出现过,非但岫红没有现身,就连古音也就此杳无音信?”
“岂止是他们两个,”卜鹰沉默了一下,“你忘了我的父亲吗?他忽然间从家中离去,很可能也是得到了什么讯息。我怀疑,他找到了古音的下落。”
我也沉默了一下,“可是,就算翠萍姑娘和岫红有关系,那秦家的这件事跟我们又有什么牵扯呢?”
卜鹰瞪着他的牛眼睛看着我,“你真的想知道?”
我不知所以地点了点头,正等着卜鹰的下文,就见他气急败坏地囔道:“这事和你的关系,就是我想骗你和我一起查下去。你说挺好的一个年轻人,怎么就有不爱上当这样的坏毛病呢!”
他一边说一边气哼哼地走了,我和季明媚都在背后愕然地望着他。过了半晌,季明媚才两手叉腰柳眉倒竖地问我:“我们要不要追上去打扁他的鼻子?”
经过他们两个这一番插科打诨,我们之间的芥蒂顿时去了不少,我也笑着和她说了几句话,然后追上了卜鹰。在去赌场的路上,卜鹰告诉我,此事真的可能与我们有所牵扯,因为他的父亲卜向空在离家不知所踪之前,曾收到了一封来自日本的信。
“而翠萍曾经说过,秦月生和秦太太曾一同到日本留学过,你们还记得吗?”卜鹰道。
“记得。”季明媚很快便应道,“当时翠萍姑娘提起他们旅日的事,秦太太似乎还有些生气,好像不愿让人知道他们曾去过日本。”
“翠萍收到了岫红的馈赠,古音可能找到了岫红;而我父亲收到了日本的来信,秦氏夫妇则曾去日本留过学刚回国不久;然后翠萍与秦氏夫妇之间又有情感瓜葛。你们觉不觉得这些事情看似毫不相关,但好像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难道你父亲收到的那封信,是秦氏夫妇寄给他的?”我不解地道,“你父亲认识他们?”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这其中另一种可能性更大,”卜鹰看着我们,“如果,那封信就是古音寄给他的呢?”
“你是说,古音和岫红都去了日本,所以这些年来才会杳无音信!”我不禁呆了一呆。
“否则你能解释为何古音这些年来从不露面,甚至将古槐监狱的那么多人都忘在了脑后?我觉得他有可能不是忘了那些人,而是无能为力顾不上他们。”
“可是无缘无故的,他们丢下那么多人跑去日本做什么?”季明媚也惊奇万分。
“这就要问他了。好了,我们现下最重要的是要弄清秦氏夫妇的事,或许在此过程中,能顺便弄清楚一些我们想知道的事。”
我和季明媚这才信了他的话,收起了漫不经心的心思,与他一道前往赌场去。何碧生去的并不是什么大赌场,说起来其实就是一些地头蛇设的赌档。赌档藏在一排民居的后面,若不是何老头事先详细说过地址,还真不好找。
我们找到赌档门口的时候,门外有两个人把守,见我们要往里面闯便伸手将我们拦下了,问我们找谁。卜鹰告诉他我们要找何碧生,那两个人听了,脸上忽然浮起一丝猥琐的表情,其中一人说道:“何碧生,不用找他了,他掉井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