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着季有节的讲述,起先还一脸茫然,不知此事与我有关在哪,可是再往下听却是连汗毛都竖了起来,几乎开始打起了冷战。因为季有节嘴中的这件事,居然说的就是文家……从小将我养大、视我如亲出的文家。
我在文家长到快二十岁才离开,在我离开没多久,整个文家都被山崩所埋。之前我一直以为这是一场天灾,虽然伤心难过,却从未想到别的地方去。可是现在季有节告诉我,这不是天灾,而是一场**!
我乍然听到这样的消息,顿时心乱如麻,整个人都是懵的。季有节看了我一眼,轻叹一声,继续往下说。辛如一并不是在山崩发生后就听到消息,而是最近才得知,他一得知此事就立刻赶到镇公所来,将自己遇到的事告诉了季有节。
季有节听到他提起文岭镇,自然知道他说的是文家的事,也是大惊失色,追着问他那伙人的去向。只是辛如一和那伙人素昧平生,虽然之前对他们起过疑心,但也只是放在心中,并未深究,自然也就不知道他们的去向。
而就在辛如一将此事告知季有节不久,辛如一就离奇地与须弥山寺一道“消失”了。因为这两件事发生的时间太过接近,所以季有节一直以为,辛如一的失踪与文家被埋于山崩有关,故而才会在一开始对我说那样的话。
“现在看来,辛如一的事其实与文家无关,只是他凑巧目睹了这件事罢了。”季有节将手伸过来拍拍我的手背,脸上有安慰的神色,却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
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才知道为何他昨日会说,一旦我知道此事与我的关联,就不会有心思查探这事了。我虽然是魏家人,可是自打在襁褓起便在文家,在得知魏家当年的惨案时固然震惊难过,却还比不上此刻文家的变故给我的打击。
因为受到极大的震动,我整个身子都有些发麻了。季有节见状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我。过了好半晌,我才觉得思绪渐渐回到了自己身上,张嘴道:“当年有人图谋魏家,二十年后又有人图谋文家,这两件事之间必然有联系。”
话刚出口我就被自己吓了一跳,因为这声音听上去干枯沙哑,几乎能听出嗓子开裂的声音。季有节也吓了一跳,急忙将手边的茶盏送了过来让我润喉。我将茶盏接过,却差点打翻在自己身上,好不容易定住神喝了一口,咽下去时却觉得喉咙生疼。
“你说得不错,这两件事之间必然有关联。”季有节担忧地看着我,“只是奇怪的是,这些人竟然花了近二十年时间来图谋文家,而不是魏家惨案一发生就动手,这其中的蹊跷真是耐人寻味。”
“你有什么想法吗?”我喝了一口茶之后,情绪终于有些定了下来,却还是无法思考什么。
“我觉得,”季有节的眼神忽然有些飘忽,“这些人在魏家惨案二十年后才对文家动手,似乎是在等什么。”
“他们在等什么?”我虽然神绪不宁,却还是看出了他眼中的异样,忙追问道。
季有节犹豫了一下,好像不知道该不该说这话,过了一会儿才终于道:“我觉得,他们似乎在等你长大,在等你离开文家。所以你一离开,文家马上就被山崩所埋了。”
我闻言一呆,我与卜鹰都曾猜测过,当年魏家惨案之事还没有结束。现在想来,文家的事正是当年惨案的后续,可是为什么这后续会等了整整二十年才来,他们在等我长大做什么?
季有节心中似乎对此已经有了答案,却不肯说出来,任凭我怎么追问他都是顾左右而言他。我一时气极,口不择言道:“无论魏家之事还是文家之事,想来都与组织内部的人脱不了干系,你们全都有嫌疑!”
话刚出口我便有些后悔,即使心中有疑,也不该对长辈如此口无遮拦。谁知季有节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居然还有些欣慰,“不错,我正想提醒你此事,既然你自己想到了那是最好不过。此后凡事都要多加小心,即使对组织内部的人也不可全无提防。”
我本来就对锦笛和胡小天等人有怀疑,此时他更是不加避讳地告诫我,我闻言顿时有些赧然,向他道了歉。季有节摇摇头示意没有关系,却还是不肯告诉我那些人在等我长大做什么。
我这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都只对我说一半的话,我也早已习以为常,想来再追问组织的事他也不会对我说,我干脆就省了这个口舌。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要追查制造山崩的那群人。可是辛如一虽然看见了那群人,却不知他们的去向,那现在呢?
我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闭上眼屏住气,开始思索接下来该做什么,过了一会儿睁开眼道:“辛如一两次遇到那伙人,都是在从深山古寺里出来的时候,你说这座古寺会不会就是须弥山寺?”
季有节闻言有些诧异,“我倒没想到这一点。不错,他正是差不多二十年前离开了须弥山寺,所以他第一次遇见那伙人,很可能就是在逃离须弥山寺的时候。”
“既然他从须弥山寺出来遇到了那伙人,那么辛守一呢,会不会也遇到过那伙人?”我问他,语气有些发颤。
季有节看了我一眼,霍然起身道:“走,去镇公所。”
我们急急忙忙赶到镇公所,辛守一见我们忽然问起一件毫不相干的事,面色诧异,道:“辛如一烧毁寺院后,将我敲昏了放在废墟旁,后来是几个进山的人发现了我。我曾问过他们怎么会找到那里来,他们说在山外看见有个人出山,心中好奇所以进来看看,这才机缘巧合救了我。”
我和季有节都大喜,原来正是遇见辛如一的那伙人救了辛守一,便忙问他那伙人的去向。辛守一道,他自幼跟着师父在深山中修行,根本未曾涉足过外面的世界。所以出了须弥山寺后一脸惘然,不知该往何处去。
这时那群人中有个人说道,他知道有间寺院正在收小沙弥,如果辛守一无处可去,可以推荐他去这家寺院继续为僧。辛守一当然求之不得,于是便跟着那人去了。不过自从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那群人,也不知道他们是何方人氏,家住何处。
直到前不久,推荐他去当小沙弥的那人忽然又来找他,说是再度遇见了当初出山的那个人。辛守一听他说又遇到了辛如一,自然问起了辛如一的下落。那人便道,当初见辛如一从深山中走出,进山后便发现了须弥山寺废墟,心中已经猜测出他是烧毁须弥山寺的凶手,所以这一次留了个心眼,暗地里一路跟着他。
那人跟着辛如一到了梅花镇,探知他已经在此处落脚,想着这事应该告诉辛守一一声,便又特意赶到寺庙去将这事说给了他听,辛守一就是因此才找到梅花镇来的。二十年前那人丝毫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那时辛守一不谙世事也没问他,可是二十年后那人不经意间说起,却透露了自己家住潭头镇,是个靠打鱼为生的渔夫。
我不过是抱着侥幸的心思来问问他,谁知竟真的得知了当年那群人的下落,真是又悲又喜。辛守一见我表情复杂,沉思了片刻后道:“那人是个渔夫,却出现在深山之中,其中必定有什么蹊跷……是不是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即使那人再不好,却真真实实地救过辛守一,于他有恩。我不愿在他面前说起这些是非,便用几句话搪塞了过去,辛守一见我不想说,也就停口不问了。我既然问出了那人的下落,自然要马上赶去找他,问问他及其同伙为何会图谋文家。
我只恨脚下无风,眼下自然不肯再做停留,出了镇公所后便要回季家取回包裹,立时便出发去潭头镇。季有节劝我道:“眼看这都午后了,你现在上路,不用多久就要投宿,也走不了多远,还是明日再出发吧。”
“有件事我一直不大明白,既然组织可以影响时局,可为何这么多年来,却只有古音等人在查魏家的事?”我想到现下不但要追查魏家的事,更多了一桩文家的事要查,而组织却毫无动静,便不禁出口问季有节。
季有节沉默了一下,喟叹道:“辛苦你了。不过对于文魏两家相关的追查,有些事你可能不知道。”
他终于肯谈及组织了,我自然洗耳恭听。季有节告诉我,此事并不是组织不肯出面,而是无法出面。因为自从二十年前退出对时局的干预后,整个组织便转入了休眠,无法再调动一丝一毫的力量。
这种休眠会一直持续到当年约定的时间到来,并且各种条件都具备了,组织才会被重新唤醒。而在此之前,所有人的作为都与组织无关,这是为了防止在此期间有人公器私用,造成大祸。所以这些年来,即使有人在追查魏家惨案,也都只能以个人的名义。
这是组织的预防机制,不是谁可以改变的。我闻言默然,此刻我心中自然明白,我这一路走来正是在促成二十年之约,目的正是为了将组织再次唤醒。只是不知季有节所说的各种条件具备,又是个什么情况。我再问他,他便不肯再往下说了。
什么事都不能说太多,这大概也是组织的机制。我无可奈何,只得和他一路走回季家去。不料刚从一个转角转过,便忽然发现前面有一个人,正不疾不徐地走在路上,笑眯眯的活像一尊弥勒佛。
在这里看见他,我们都不禁有些意外,因为这人竟是云门寺的住持僧,不知怎的竟下山来了。我之前因为乍然听到文家的事,一时间将辛家一案忘得一干二净,这时看见他才又想了起来。
住持僧虽然是随时要去见佛祖的年纪,此时精神却很好,只是不知这时候下山来做什么。既然遇到了,我们自然要上去与他打个招呼,便在背后叫住了他。住持僧回过头来见是我们,也很高兴,朝我们合十道:“是佛祖叫我下山来的。”
这老和尚说话一向玄乎,我们向他还了一礼,我问道:“佛祖叫你下山来做什么,点化众生吗?”
“众生有众生的苦乐,不用点化。”住持僧笑道,“佛祖叫我下山来听戏。”
他居然是下山来听戏的,他是大德高僧,谁曾想竟也有这般闹哄哄的爱好。我和季有节都是呆了一呆,也不知这算不算破戒。季有节道:“想不到住持僧竟也是戏迷,难得!难得!”
“老和尚也怕寂寞啊。”住持僧安然道,“这人间烟火,哪一样还能比唱戏热闹?”
说的倒也是,就连老僧尚且耐不住空山的寂寞,那更不用说辛如一了。岁月其实无锋,寂寞却能开刃,人在极度的空虚寂寞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来当真是难以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