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管事吃力地握起她的手,想将她的手放到苏沐手中去。苏沐看了看慕容,伸过手来握住了她的手。苏管事看着他们两个,眼角忽然流出了泪水,他轻声哭着对苏沐说:“少爷,请你好好地和少奶奶在一起,不要辜负了苏伯的死,好吗?”
他显然将一腔深情都倾注在了苏家兄弟身上,此时流着泪说这话,眼中还带着乞求之色,周遭的人闻言都眼眶发热,我心中也感慨万分,眼前这幅情景,苏管事自然不可能和秋叶红串通来讹诈苏沐。他和秋叶红应该并不是一伙的,大概是苏管事知道信上有对苏沐不利的信息,所以才抢夺了我的包袱,而信在中途又被秋叶红抢去。
苏沐闻言看着苏管事,不知怎的,眼中竟然渐渐露出一丝惊慌,不过他很快便将这神色掩饰住了,迟疑了一下,轻声道:“我答应你。”
苏管事咳出了一嘴的血沫,听到苏沐的回答却很高兴,然后眼神又瞥向了苏老太太,喃喃地道:“老夫人,我二十六岁来到苏家,从未做过对不住苏家的事啊,从未做过的啊。”
苏老太太在苏管事醒来后,不知怎的,一直抖如筛糠,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这时听到他的话,身子一僵,也流着泪道:“不错,你在苏家三十余年,一直恪尽职守,是苏家……是苏家慢待你了。”
苏管事喃喃地道:“能看着两个少爷成家,够了。”说着轻轻一叹,似乎有些满足,又似乎有些遗憾,然后头一歪,重新栽倒在地,就此死去。
在场的人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有几个帮佣的妇人嘴里低声咒骂着秋叶红,言语间还有些埋怨镇公所无所作为,放任秋叶红这样的凶徒在镇上行凶。镇长闻言不禁脸色尴尬,这时,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慕容忽然出声道:“或许……我嫂子并不是秋叶红杀的。”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纷纷转身去看她。慕容虽然脸上镇定,终究是个女子,面对地上的尸首还是有些怯怯的,将手从苏沐手中抽出来,别过脸去道:“大家都讹传是秋叶红杀了我嫂子,喝光了她的洗澡水,只有我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
“可是,他从你嫂子房中出来,是我亲眼所见。”苏老太太颤巍巍地道,“若人不是他杀的,他怎么会从房中出来?”
“此事我也不知。”慕容站了起来,向苏老太太躬了躬身,“媳妇只是说说我知道的事。”
“你知道些什么?尽管说。”镇长忙道。
慕容回头看了苏沐一眼,这才慢慢地低声道:“当时我嫂子虽然准备在房中洗澡,但是直到她死前,厨房都未将水送到她房中。”
“原来澡盆中根本就没水!”镇长惊道,“既然没水,自然不可能是秋叶红喝光的。”
“不错。”慕容道,“我后来去问过厨房,这事千真万确。还有,秋叶红并不是什么蛙妖,他之所以嗜水如命,只是因为得了一种叫做干渴症的怪病,时时都觉得嘴中干渴难当,但也仅限于此,根本没必要杀人。”
“大少奶奶早就知道他有这病?”我问道。
慕容点点头:“他时常出入我家,所以我知道他这病早就有了,只是之前没这么严重罢了。”
“即使秋叶红没有喝光澡盆中的水,”镇长道,“可也不能说明人不是他杀的啊。”
“我只是说,人有可能不是他杀的。其他的事,还要劳烦镇长查探。”慕容说着,忽然望了一眼苏老太太。
她为何会忽然看了一眼苏老太太,我心中一惊,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慕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当时目睹秋叶红从秋添儿房中出来的,正是苏老太太,而第一个发现苏管事尸首的也是她。如果说两桩命案现场秋叶红都曾出现过,那么,苏老太太也同样出现过。
难道说秋添儿的死,和慕容、秋叶红等人都没有关系,其实凶手是苏老太太?若是如此,那倒也能解释,为何凶手能在秋添儿洗澡前进入她的房间,因为苏老太太同样也是女子,而她也有可能为了吞并慕家家业而杀人。
只是秋叶红从秋添儿房中出来,不止苏老太太一人看见,若人不是他杀的,为何他会从秋添儿房中出来,又一直躲躲藏藏不肯见人?
如果秋添儿是苏老太太所杀,那么苏管事应该也是,那苏老太太又为何杀苏管事呢,是因为知道他抢了我包袱,怀疑他要对苏沐不利,所以下的手?
镇长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惊疑地和我交换了一下眼神,却没有说话。这时慕容又朝苏老太太道:“媳妇请示母亲,家中出了这样的大事,明日慕家过继男丁的事,是否推迟几日再说。”
苏老太太脸上变化不定,她自然知道刚才慕容那一眼,已经将我们的怀疑引到了她的身上,却没有说什么,而是微微一叹,望着慕容的眼神有些无奈,低声道:“当年上门求亲的是苏沐而非苏复,我却没有阻止,相必大少奶奶到现在仍在怨我吧?”
一句话顿时又将我和镇长的思绪搅乱了,慕容确实有可能因为心怀怨念,才故意引导我们将目光放到苏老太太身上,从而为自己和秋叶红洗白。
“媳妇不敢。”慕容低着头道,也看不清脸上神情,“明日的事如何安排,还请母亲示下。”
“慕家过继男丁是大事,”苏老太太缓声道,“苏家的事我老太太来安排就好了,大少奶奶如今管着慕家,自然要以慕家为重。大少奶奶辛苦,大少爷自然要帮衬一些,明日慕家的事,你们两个都去吧。苏伯的后事,我来料理。”
苏沐和慕容都还要再说什么,苏老太太却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再说,然后就招呼家中的帮佣将苏管事的尸首抬到床上,自己也迈步走出房间,临走出时又回过头来,交代道:“明日的流水席,不要忘了请镇长和传书递信的先生去。”
慕容应了她一声,苏老太太便自行出去了。我们留在房中,见没我们什么事,也都纷纷告辞,慕容又郑重请了镇长和我,让我们明日去慕家赴宴。我们都答应了她,然后告辞从苏家出来。
忙碌了大半夜,我一时也没了睡意,镇长便邀我去镇公所,显然是想与我讨论今夜之事。我心中的疑惑也颇深,就跟着他去了镇公所,镇长打来一壶酒,装了一碟花生米,与我对饮说话,苦笑道:“原以为今夜慕容会遭殃,谁知死的竟是苏管事,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我们讨论了一些心中的疑问,却都无法解答,只好大眼瞪小眼,低头喝闷酒。我找回了包袱,喝了一杯酒后便去检查包袱中的东西,镇长就坐在对面看我。
包袱中的东西都在,只是少了苏沐的那封信,不过包袱里还有一封信,空白的信封,空白的信纸,却是我最重要的东西。好在没有丢失,我长吁了一口气,将之检查一遍后,又放回了包袱里。
镇长见我对一封空白的信如此郑而重之,不禁有些好奇,道:“先生说的意义重大的东西,就是这封信吗?我看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啊。”
我将包袱系好放到一边,心中想起了一些往事,微微有些出神,笑道:“确实是一封空白的信,对我意义也确实重大,只是其中缘由,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了。”
镇长见我这么说,也就打住了话头,与我说起了别的闲事。我们闲聊一阵,直到困意上来了,他便请我在镇公所睡下,准备等第二日与我一起去慕家赴宴。我谢过了他,又取出钱将白日他资助我的纸笔钱还了,然后各自睡下了不提。
第二日起来的时候,我便回了一趟住店。店主人见我昨夜忽然匆忙跑出去,不知发生了何事,正要去镇公所报告镇长,这时见我自己回来,长出一口气,又发现我拿回了包袱,忙上来问我怎么回事。
君子隐恶扬善,我不愿将苏慕两家的事说得尽人皆知,便推说昨夜有人回来还包袱,被我发现后追了出去,那人中途丢下包袱被镇长捡到,我就顺势在镇公所借宿了一宿。店主人听说了也很高兴,告诉我一大早就有人来寻我写家书,见我不在又走了。
我闻言忙将纸笔摆上桌子,一边和店主人闲说着,一早上写了两封信,临近中午的时候,镇长来叫我与他一道去慕家赴宴。我收拾好了与他一道出去,到了慕家,果然苏沐与慕容都在,不见苏老太太,想必是在家料理苏管事的后事。
过继给慕家的那个小男孩,是秋添儿生前从近亲中选定的,活泼可爱,在院中与几个同伴嬉笑玩耍,追逐跑动,整个慕家顿时显得灵动起来,我站在院中都能感觉到,有一股生机勃勃的意味在迸发。
慕家许久不曾有过家主了,主事的秋添儿又是守寡之人,行事难免低沉,我前几日来慕家时,便能很明显地感受到一种压抑感,让人生不起什么激扬的兴致。或许秋添儿就是看中了这孩子的活泼,能一扫慕家的死气沉沉,所以选中了他。
苏沐与慕容请其他客人入了座,让慕家管事代为招待,自己告了声罪,叫过孩子进厅堂去了。厅堂中的屏风已经被撤去了,我与镇长等人在厅堂中观礼,看着慕容引导孩子向慕家祖先行了跪拜礼,又给慕家少爷和秋添儿的牌位上了香,喊了声爹娘,然后将孩子的名字写入了家谱,用红纸贴在了厅堂侧壁。
期间苏沐一直静静地看着慕容行事,我偷眼观察了一下他,发现他的眼神一直追逐着慕容,虽然他神色安宁,脸上也没什么波澜,我却从中看出了一丝不对。这绝对不是一个心怀恶意的人会有的眼神,我看着苏沐的眼神,竟会感觉到一阵静逸的美好,仿佛这两个人天生就应该是一对。
我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见过的人也不少,知道有些眼神是假装不出的,像苏沐现在的眼神,若说他要杀慕容,无论如何让我相信不起来。我心中琢磨着,莫非苏沐果真是深爱着慕容,所以才会罔顾苏复的感觉,强行求娶了她,其中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