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落井时发出了一声极大的声音,或许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这声音大得几乎要将他的耳膜震破了。直到她落井的声音发出来时,秦月生这才忽然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就是这双手,刚才脱离了他的神志控制,竟然自作主张地将花月推到井里去了!他惊慌失措,吓得整个人都弓了起来,却还是抵挡不住恐惧的袭击,整个人抖如筛糠。就在这时,他听到有人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对他说:“你……你怎么将她推下去了!”
直到这时他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人,那是他邀来见证自己与花月定情的田薇,谁知最后定情没见证着,却让她见证了他杀人的一幕。他欲哭无泪地望着田薇,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田薇见了他这副模样,竟然比他更快冷静了下来,马上便过来拉着他的手安慰他,让他不要害怕。杀人这样的大事,哪是她一句话便安慰得了的,秦月生还是浑身发抖,田薇却深吸了几口气,然后对他说:“我们现在去找家住店,越快越好。”
秦月生还是愣愣地望着她,田薇着急起来,拉起他的手就走。秦月生无知无觉地被她拉着走了几步,不知为何忽然又甩开了她的手,浑身颤抖着走回了井边,将还拿在手上的凤头钗丢进了井里。
然后他才大叫一声,拔腿就从井边逃开了。田薇很快便追上了他,本来秦月生是想一路逃回家去,可是田薇却硬拽着他去了城里找了家住店,以两人的名义开了间房,然后又拽着他去了房间,就在那里待下了。
在住店的房间里,田薇反复告诫他,等有人找到住店来时,让他一口咬定一件事。那就是,花月向秦月生表白,被秦月生拒绝,然后她看着秦月生和田薇走进了一家住店,羞恼之下就负气离去了,至于去了哪里,不知道。
秦月生惘然看着她,不知她这番话是什么用意。田薇喘了口气告诉他,这是让他与花月之死划清界限的最好办法。即使花家找到了花月的尸首,也只会认为这是小儿女争风吃醋,一时想不开投了井。
这不是什么长脸的事,所以就算花家再哀痛女儿之死,也不会大肆宣扬,更无从追究任何人的责任。秦月生被她一番话说得愣住了,怎么也想不到她竟会想出这样一个办法来,替他洗清罪名。
他当时实在是怕得狠了,所以一口就答应按她的办法去做。到得天黑之后,秦家和花家见他们久不归家,果然都派出了人四下寻找,一直找到深夜时分才找到了住店来,却发现秦月生和田薇在一起,而且还并排躺在床上。
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男女夜不归宿,却并排躺在住店的床上,不用问也知道他们不会干什么好事。这是丢脸之极的事,秦家人见了这副情景自然大跌颜面,只是碍着花家人在场,不好当场发作。
而花家人见秦月生和田薇都在,却不见了花月,自然来问他们花月的去向。秦月生便按田薇教他的说法说了,田薇也在一旁替他佐证。花家人闻言果然信以为真,以为花月心伤秦月生移情于田薇,一时想不开,不知独自躲到哪里难过去了。
当晚秦月生和田薇便被秦家的人接回去了,花家的人却留下继续找寻花月,不过他们不知道花月已经殒命,一直找了数日都没有找到人,也没有找到尸首。后来便渐渐有人开始猜测,花月因为被倾心之人拒绝,伤心之下找了处无人的所在自尽了。
花家人自然伤心欲死,可是此事若真是如此,那可也怪罪不得谁。秦家出于道义,也为此事上门向花家的父母赔过不是,花家倒也没有太过责难,于是此事便就此被遮掩了过去,再也无人提起。
而秦月生因为和田薇“做下”了那等事,秦家最重门风,自然无法对她置之不理,于是便与田父商议,将田薇接入了秦家,准备让她与秦月生一道回省城,等他们再年长一两岁时再给他们办亲事。
只是让田薇和秦家人都深感意外的是,秦月生虽然逃脱了杀人大罪,但是当天晚上就做起了噩梦,梦到花月从井中爬上来找他,要将那枚凤头钗还给他。秦月生因此几乎陷入癫狂,整个人憔悴不堪。
最后在秦家人的追问之下,他再也忍受不住,就将事情的真相告知了家人。秦家人得知真相,顿时将他痛骂了一顿,可是花月人既然已经死了,若是秦月生就此消沉,那也是秦家不能接受的。
于是秦家人在商议之下,决定马上将他和田薇送回省城,紧接着便筹划送他们去日本留学。他们是想着在远离故土的地方,或许秦月生会慢慢将此事淡忘,待过上数年,等他不再纠结于这个心魔时,再让他们从日本回来。
就在他们动身回省城的时候,花家传来了一个消息,花家的一个帮佣在花月死的当天,曾看见她回到过花家,只是没多久就又出去了,就此再也没有回来。而那个帮佣看见花月回家的时间点,是在花月被秦月生推下井之后。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秦月生心里明白,这是秦家为了彻底洗脱他的嫌疑,买通了那个花家的帮佣。他心中悔痛欲死,秦家虽然是百年豪族,但是世代清白,从未做过仗势欺人之事,如今却为了给他掩饰罪名,做出了最不想做的事。
他回到省城后,很快便遵从家里的安排,与田薇一道去了日本,直到近十年后才终于从日本回来。他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打听了花月的父母的近况。秦家人告诉他,在花月死后不久,花家父母心伤独女之死,很快便双双谢世了。
听秦月生讲完之后,我们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省城警局没有任何关于花月的卷宗,原来这事不是发生在省城,而且花月的死也并不是以谋杀定论。
“花家在那个小县城根基薄弱,花家父母一死,花家便几乎没有了任何亲近之人,”秦月生面色惨淡,“别说当年的事只有我们少数几人知道,即便被外人知道了,也不会有人来报仇的。”
“可事实上,就是有人来找你们报仇了。”卜鹰沉思了一下,“此事毫无疑问就是因为花月之事引发的,你再好好想想,花家真的没有任何人了吗?”
“没有了。”秦月生也沉默了一下,“所以,是花月回来找我了。她要借我的手杀田薇,接下来就是我了。”
“你怎么想我管不着,不过这件事牵扯在内的人很多。”卜鹰说不了几句话就原形毕露,一下将脚翘上了桌子抖了起来,就跟忽然发病了似的,“你没跟翠萍说去过日本,但是她却知道这事;那凤头钗是你送给花月的,而无巧不巧她掉到井里的也是一个凤头钗。要说她跟这件事没关系,你信吗?”
秦月生平静应道:“我说过,花月要借我的手杀田薇。既然她可以借我的手,自然也可以借翠萍的手。”
“那何碧生呢?你去何家找他,却被拽进了井里。我们去赌档找他,却被他指引去了义庄,接着便看见了你杀人的一幕。这也是花月在借何碧生的手吗?”
“是。”秦月生倒是一口咬定了,而且看样子似乎就在等着花月上门来找他。我们闻言都有些无奈,心中对他也厌恶不起来。因为当年的事,他这些年一直都活在痛苦中。少年的他在成年的他身上劈下了一道创口,伤可见骨,迄今未愈。
“那你就待着等花月上门找你吧。”卜鹰和他也没什么话说,就丢下这么一句话后,和我们一起出去了。
刚出审问室,我便对他道:“无论如何,死去的人是不会让这么多人配合的,这事一定是有人在给花月报仇。翠萍当年在秦家门口与秦月生的相识看似无意,但现在看来,存心故意的可能性很大。
“而且翠萍神态举止都与花月极为相像,这其中有什么问题也很难说。”季明媚补充道。
“嗯。”卜鹰道,“幕后之人弄这么一出的目的,就是要让秦月生觉得,只要是从井里上来的就是花月,结果秦月生看到的却是田薇,然后一时惊惶杀了她。鬼要谁死,还需要借刀杀人吗?”
“是这个道理,何碧生就是故意引我们去义庄看这一幕的;而且秦月生是在他家被拽下井的,井底的古怪也只能是他布置的。所以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要找到他,以及查清他与翠萍之间的联系。”
“我已经叫人去找何碧生了,何家和翠萍那里也一直有人盯着。”卜鹰一边应道,一边走过审问室的走廊,和我们一道来到另一间审问室,去审讯义庄里的那个女子。那女子着实有些古怪,在审问室里一直低头看着桌面,嘴里嘟嘟喃喃,还是在重复在义庄时说的话:“你们都看到了吧?你们都看到了吧?”
我顺着她的眼神看向桌面,只看到桌上缺了一块,心想这老太太倒是热心肠,这莫不是在提醒警局这桌子该换了吧?
卜鹰“哐当”一声坐在了她的对面,问道:“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来问?”
那女子抬起头,像是看不清他长什么样似的,打量了他半天,就在我们以为她要坦白从宽时,她问道:“说什么?”
卜鹰只好严词厉色地道:“你是怎么诱导,又为何要诱导他杀人的?”
“我几时诱导他杀人了?”那女子认真地问道。
“你分明就出现在义庄,难道敢说此事与你全无关系?”
“你也出现在义庄了,难道此事也是你诱导的?”
卜鹰被她问得一时竟哑口无言,我和季明媚在一旁听得也是作声不得,因为她说得确实没错,单凭她出现在义庄内是无法断定任何事的。看来现在只能先找到何碧生,才能将事情往下推进了。
我心中这么想着,卜鹰和季明媚大概也和我同一个想法,卜鹰面对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也没什么办法,只好让她先待着,然后与我们一同走出了房间。刚走出房间,警局里的一个警员就急匆匆地过来找他,卜鹰刚在老太太那吃了瘪,没好气地问他什么事。
那警员像见了鬼似的,对他道:“何碧生来了,指名要找你。”
我们正要找何碧生,他居然自己找上门来了。卜鹰与我对视一眼,马上快步走过了走廊,来到一楼大堂。何碧生与一个年轻女子一道站在那里,见卜鹰下来忙迎了上来,嘴里道:“我听说你们找我,就自己找过来了,可是秦太太的事有眉目了吗?”
他装出一副对秦月生的事毫无所知的模样,卜鹰倒是被他气笑了,招招手问一个路过的警员:“你带手铐了吗?”
那警员不知所以地看着他,答道:“带……带了。”说着接下腰间的手铐递给他。
卜鹰接过手铐,“啪”一声就将何碧生拷上了,直接拽着他去了审问室,与何碧生同来的那女子急忙跟了上去,我们也跟在后面。到了审问室,卜鹰将何碧生拷在了椅子上,然后斜眼看着他道:“秦太太消失在你店里,而秦月生也消失在你家井里,你不会说这两件事都跟你毫无关系吧?”
“原来这些事你都知道了。”何碧生也有些惊讶,随即便道,“既然如此,你还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便是。”
他竟承认得如此痛快,倒是大出我们的意料。卜鹰皱眉道:“那这些事,你是受谁的指使做的?”
“你问这事的幕后真凶吗?”何碧生沉吟道,“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跟你说了就是。”他说着,忽然眨了眨眼,“这些事,全都是秦少爷和秦太太交代我做的。”
他说,这些事全是秦月生夫妇让他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