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胡说八道吗?卜鹰勃然大怒,以为他这是在消遣我们。何碧生赶在他发火前忙不迭又道:“这事是真的,不信你们可以去问问他们。”
或许他以为秦氏夫妇都不在这里,所以可以信口开河,却不知秦月生就在他隔壁。卜鹰笑了起来,何碧生被他笑得莫名其妙,问道:“怎么了?”
“秦太太已经死了,秦月生就在隔壁。”卜鹰笑着问他,“我去叫他过来求证一下你的话?”
“秦太太死了!”何碧生惊得惟妙惟肖,随即便又坦然道,“秦少爷若真就在隔壁,那是最好不过,你说我这给他们帮个忙而已,不能最后这责任落到我身上来吧?”
他说得有些委屈,看着还真有三分真切。卜鹰见他不见棺材不掉泪,也就懒得与他废话,真的过去隔壁将秦月生带过来了。在此期间,他便看着我和季明媚无奈地笑,一切都表现得无可挑剔。
与他一起来的那女子在一旁低声安慰他:“放心吧,既然秦少爷真的在这,把话说清楚了便好,不会有事的。”
“那是,我相信他们不会冤枉好人的。”何碧生应了一句,又对我和季明媚道,“你们二位怎么也在这啊,还在配合查探秦太太的事?”
他上回在警局时就已经知道我们和卜鹰认识,这时开口询问,更像是在试探我们和卜鹰之间的关系。不过我听了却忽然有些疑心,为什么秦太太在他的店里消失的时候,我们会正好就在橱窗外面?
我们和卜鹰去赌档找他,却被他引去了义庄,接着便目睹了秦月生杀田薇的一幕。那么,当时我们目睹的秦太太消失的一幕,是否也是他故意做给我们看的?
季明媚见我没有出声,正想应他一句,这时卜鹰已经推门进来,秦月生就跟在身后。既然秦月生已经现身,我们就都去看何碧生,不知他被人拆穿后将是何种反应。谁知何碧生眼见秦月生走进来,竟然大喜过望,从椅子上站起来道:“你真在这啊秦少爷,你快跟他们说说,这事可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我们都是大奇,齐齐扭头去看秦月生。秦月生勉强一笑,“你怎么也在这,是被抓来的吗?哦,这事他们确实会去找你。”他说着,不待何碧生和我们回应便对卜鹰道,“你们放了他吧,这事跟他没有关系,都是我和田薇让他干的。”
“还真是你们让他做的?”卜鹰和我们都无比诧异,“所以,是秦太太和你们合伙杀了自己,然后嫁祸给一个死掉了十年的人?啊,你们谁快来一巴掌打醒我,我怎么觉得我这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抽他一巴掌这事我挺乐意帮忙的,这是真正的举手之劳。我举着手正要上去帮忙,卜鹰见状忙轻咳一声,瞪了我一眼,对秦月生道:“说吧,此事究竟是怎么个来龙去脉?”
秦月生看了一眼何碧生,“我与拙荆准备合离的事,你们也已得知?”卜鹰和我们都点了点头,秦月生见状便道,“我们夫妻都同意合离,但是因为田薇娘家已经无人。按例,这在七出三不去的范围之内,秦家是老派作风,所以家中长辈坚决不许我们合离。”
“所以你们便想出了个法子,想让家中长辈同意此事?”季明媚忍不住出声道。
“不错。”秦月生声音低沉,“何碧生的父亲一向在我家掌厨,我们夫妇与何碧生也向来交好,所以曾向他说过在为此事苦恼。他曾无意中提起,在他家的井下有条地道,是当年闹长毛时祖辈挖了避祸的。我当时便心中一动,想着将此事闹出些动静,或许可以让家中长辈松口,允许我们合离。”
“所以你们便想打着花月的名义来做此事,让家中长辈知道,是花月不许你们在一起的?”季明媚出声讥诮道,“当初你们杀了她还不够,现在还要利用她来达到各种目的!”
“这怎么是利用呢?”秦月生神色微惘,“花月死了,我和田薇却活得好好的,而且还走到了一起,这才是对她的伤害啊。所以……所以我们觉得应该分开,这才是给花月的交代。”
我和卜鹰的脸色都有些古怪起来,秦氏夫妇觉得他们要对花月的死负责,所以他们两个不配在一起。他们为了年少时犯下的错,确实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不但这些年来度日如年,并且认为自己失去了幸福的权利。
这是真心在悔改,所以虽然他们犯下的是杀人大罪,我们闻言心中还是对他去了不少恶感。只是此事既然是秦家夫妇自己谋划的,为何最后事情却出现了偏差?
“何家的井底有地道,井下寒凉,我们的警员下去后无暇细看,找不到入口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秦太太呢,她又是如何从裁缝铺消失的?”卜鹰看看秦月生,又看看何碧生。
“这事就更简单了,”何碧生道,“她从店外走进店内,然后站着与我说了一会儿话,接着便猫着腰从后门出去了。”
我和季明媚听他说得如此简单,不由都苦笑了起来。当时我们“目睹”了这种稀奇古怪的事,心思全放在各种阴谋诡计上,谁能想到她竟是自己走掉的呢?人有时就是这样,往往将简单的事想得纷繁复杂。这与其说是被他人骗了,不如说是被自己的心思骗了。
“那接着说吧,你们合谋了这件事,为何最后田薇却死了?”
何碧生惘然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原本的计划,是让田薇和秦少爷一起躲在井底,然后等过段时间再让他们出来。秦少爷说,这样或许就能让秦家同意他们合离,我……我也不知道为何这样他们就能合离。对了秦少爷,刚才他们说,你们这是打着花月的名义来做此事,花……花月是谁?”
从他的言语里可以听出,秦氏夫妇并没有将花月的事告知他,只是让他配合一下帮个忙而已。秦月生朝他微微摇了摇头,对卜鹰道:“田薇从裁缝铺‘消失’后,按原定的计划,我要去何家找何碧生,然后消失在他家的井里。我知道你们会跟在我身后,所以打算让你们帮我做个见证。但是……”
“但是你没有想过,井底居然真的有个女子,将你拽下了井?”卜鹰皱眉道。
“不错。”秦月生脸色苍白,“我当时看到了那人头上的凤头钗,心神大震,一时惊慌失措,刚被拽下井后便昏了过去,醒来时便在义庄内了。接下来的事,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
“所以田薇也是在井底等着,最后也出现在了义庄内。那井底地道,能通向义庄?”
“能。”何碧生犹豫了一下,“地道本来是通往城外的,但是谁知过了数十年,在地道的出口上居然建起了一座义庄,这恐怕是当初修建地道的人未曾想到的。”
难怪义庄里面居然有一口井,原来这之前那里并不是义庄,是后来才建起来的。
“等一下,”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何碧生道,“既然秦家夫妇都没有对你说过花月的事,你当时向警察撒谎时,却提到了井底那人头上戴着一个凤头钗。你怎么知道这个凤头钗的?”
季明媚和卜鹰被我一说,顿时也都想了起来,齐齐望向了何碧生。何碧生苦笑道:“我也奇怪呢,他们为何要让我说这个。”
“所以这话,是你们让他说的?”卜鹰问秦月生。我们见秦月生点头,心中都猜测,大概这是要以假乱真,让秦家人更信这是花月回来了吧,也就没再问什么。
“我还有个问题,当时田薇从井底走上来,身上穿着喜服,头上盖着喜帕。当时她行动自如,完全可以掀掉喜帕,这样秦月生也不至于会误以为她是花月。可是为何她没有这么做呢?”我还有疑问。
“这……我也不知道啊。”秦月生微张着嘴。
“你们当时成亲,有办过婚礼吗?”季明媚忽然出声问道。
“我们旅日前年纪都还很小,所以并未成亲,但是到日本后又要许多年才能归国,自然不能耽误田薇这许多年,所以家中叮嘱我们就在日本成婚,当时只是几个同学随意凑了个热闹,并未有什么婚礼。”
“所以,这就是田薇不肯拿下头上喜帕的缘故,她认为这件事后你们便要合离,但是你还欠她一个婚礼——她以为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若真是这样,那着实太令人唏嘘了,寻常人的婚礼预示着开始,她的婚礼却意味着结束。这个婚礼本来就不属于她,是她用这么些年的执着换来的。可是,就连这个不属于她的婚礼都并不存在,它只是用来设计杀她的陷阱。
“这些年来,我对她既感激又痛恨。”秦月生掩面道,眼泪从指缝中淌出,“我感激她想出了办法让我逃脱了杀人大罪,也痛恨她让我脱罪,让我受了这么多年的煎熬。可是仔细想想,这整件事其实与她毫无关系,她却陪着我受了这么多年的罪。我心中知道她对我好,也想过要与她好好过活,但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看见她便想起了花月,花月……不管她有没有回来找我,这些年……她一直都在给自己报仇……”
我们都听得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季明媚道:“既然你一直对花月之死心怀愧疚,为何觉得井底上来那人是她,却又用剪子刺她呢?
“我……我这些年心中一直想着,我这条命本就该赔给花月。但是真的看见她出现,却……却又害怕,我害怕……”
平心而论,这种事不管发生在谁身上都难免惊恐,倒也无法苛责他,所以季明媚也没有再说什么。卜鹰沉默了一会儿,又去问何碧生:“所以这一场婚礼,是你给他们安排的?”
“对。”何碧生一口承认,“秦太太常在我跟前说起,她与秦少爷成亲多年,如今就要分开,却还没有过婚礼,实在是生平憾事。所以我便自作主张,想让他们在分开前有个婚礼,谁知……谁知事情竟成了这般模样。”
“在义庄中办婚礼,亏你想得出来!”季明媚叱声道。
“这……这不是只有这个条件吗?”何碧生讷讷地道。
他哭丧着一张脸说出这话来,我们虽然知道他这话不尽不实,却一句也反驳不了。因为按他的说法,这一切确实都是秦家夫妇主使他干的,只是在办事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些偏差,而田薇之死也与他并无直接关系。
这一切,说起来都只能算是好心办坏事,真的细究起来却追究不了任何人的责任——除了秦月生,因为田薇是确确实实死在他手上的。
而这正是整件事最可怕的地方,秦氏夫妇掉入了陷阱,但是设置陷阱的人却能置身事外,即使我们都知道事情是他干的,却拿他毫无办法!
“那秦月生在你家井里看见的那个女子呢?”卜鹰沉思了一下又问道,“这个女子不在秦氏夫妇的预料之中,她是谁?”
“哦,就是她。”何碧生手一指与他一道来警局的那女子,“她叫景瑟。我当时想着,既然秦家夫妇交代我说凤头钗的事,那我便真的找个人在井里戴着凤头钗,能让事情看起来更加逼真。谁知秦少爷见了井里有人,一时激动,居然昏死了过去,这……这我也没想到啊。”
他说得无辜,这一番说辞还是无懈可击。现在看来,这件事只能从翠萍那边着手了,而且翠萍的神态举止都与花月相像,这世上绝无如此凑巧之事。所以事情的关键,就是查清何碧生等人与翠萍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