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鲜血梅花已经干涸了,颜色暗淡,就像枯萎了一般。我极度骇然之下霍然起身,顿时也将尸首的脸看了个清楚,正是画像上的酒庄庄主。此刻他还睁着眼,死不瞑目地看着我,好像在质问我为何要害他。
我猝不及防地对上他的眼睛,顿时就被一阵寒意刺杀,坠入了万丈冰窟。昨夜的事竟然不是我做的噩梦,而是真实发生过了。我为了追寻岫红的下落而来,却不知怎的,竟然亲手杀了可能知道岫红下落的庄主!
我骇然间转头去看门口,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人,正是昨夜将我迎入酒庄的那个伙计。他见我转头,也愣了一愣,失口叫道:“怎么是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说着瞥了一眼地上的庄主尸首,两股战战,不待我回答便转身从书房中逃了出去,似乎生怕慢了一步也会遭我毒手。我看了一眼手上的匕首,自忖若是自己看见眼前的这幅景象,只怕也会夺路而逃。
昨夜的事我记得清清楚楚,虽然不知自己为何会这么做,但确实是我杀了庄主。庄主的眼睛还在死死地盯着我看,好像他浑身都死了,这双眼睛却还活着,眼神中充满了不甘与愤怒,要活活地在我身上剜出个洞来。
我被他这双眼睛盯得浑身发冷,急忙抛下匕首从地上爬起,连滚带爬地出了书房。刚出了书房来到庭院里,只见一个中年女子坐在蕉叶丛中的秋千架上,刚才那个伙计正站在她面前,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
我依稀记得我昨晚来酒庄时,就是在这架秋千上遇到的她,酒庄伙计称她为二小姐。二小姐听了伙计的讲述,也是惊得一下从秋千上跳起,想必是那个伙计告诉了他庄主死了,凶手就是我。
此时她见我从房中出来,忽然冲过来死死地拽住了我的胳膊,嘴里冲那伙计叫道:“快!我拽住他了,你……你快去镇公所报官!”
那伙计被她这举动弄得一怔,回过神后忙不迭应了一声,撒腿就朝外跑去,全然不顾若真是我杀了庄主,二小姐一介女流又怎能将我留在酒庄。二小姐将我拽住后就不肯放手,眼神却一直往书房里瞥,眼泪也一下飚出了眼眶,嘴里叫道:“哥……哥……”
原来她是庄主的妹妹,难怪年纪比绣屏大了这许多。庄主已然死去,自然不会回应她,我面如死灰地对她道:“不用叫了,庄主确实遇害了。”
二小姐闻言大叫一声,瞪大了愤恨的眼睛看着我,眼神跟钉子似的,看得我心乱如麻的同时又如芒在背。我被她抓得胳膊生疼,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不会逃的,就在这里等镇公所的人来,你松手吧。”
二小姐丝毫没有理会我,我见说不动她,也不好用蛮力挣脱,只得任由她拽着我的胳膊,等镇长带着乡勇赶到时,整条胳膊都被她抓青了。镇长带人进书房查看了庄主尸首后,将相关的物件收集了,就出来将我从二小姐手上拽开,让乡勇们押着我回镇公所,二小姐和那个酒庄伙计也跟着去了。
到了镇公所,镇长将我关入一间空房中,然后就和二小姐还有那伙计站在了窗外,隔着窗户与我对质。酒庄伙计先将昨晚的事说了,我如何敲门,他如何将我引入庄主书房,途中遇到二小姐还说了几句话。
到了书房后,庄主就让他先退出去了,说是和我有几句话说。他出去后,二小姐与镇上的一位太太约了打叶子牌,天黑了不敢走路,让他陪她一块去。他陪着二小姐到了那户人家后,想着等会牌局散了还要再来接她,干脆就在那等着。
当时去打牌的不止二小姐,还有好几位太太,也都叫了家中的伙计陪同。几个伙计闲着无聊,也都玩上了牌,这一玩竟玩到了天亮。他陪同二小姐回到酒庄后,眼见日头高升了还不见庄主出来,就去卧房叫他,谁知卧房中却没人。他以为庄主在书房,便又过来了,推开书房门后就看到了之前的那一幕。
他说完后,镇长便问二小姐他所言是否属实。二小姐也不说话,只是咬唇点了点头,就用愤恨的眼神看着我。她昨日入夜与今晨都在酒庄,想必是出嫁后也仍旧住在家里帮忙,兄妹二人朝夕相处数十年,自然感情深厚,会对我这般仇恨也在情理之中。
“怎么酒庄上下竟只有你们两个在?”镇长问道。
“庄里酿的一批酒可以启坛了,其余人都送酒去外镇了。”那伙计答道。
镇长点点头,问我:“先生是巡城马,怎会做出这般杀人害命的事来?”说着,似乎想起应该问问我是否承认杀人,忙又道,“二小姐与伙计所言,先生可有什么异议?”
我记得自己当时就像鬼附身了似的,言谈举止全都不由自主,但庄主确实是我杀的。既然如此,我也不会诿过他人,就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无话可说。镇长见我痛快承认,倒有些奇怪,问道:“先生与庄主有仇?”
“无冤无仇。”我答道。
“那何以杀人?”镇长紧接着问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杀了庄主。”我心中其实极其恐慌,两只手都在微微发颤,却只能强自镇定,“我之前既不认识,也没有见过他,这是我第一次到蕉岭镇来。”
“你杀了人,却不知自己为何杀他?”镇长疑惑地看着我,或许有些疑心我在消遣他,语气也不自觉重了起来,“难不成你那时忽然患了失心疯?你要知道,无论你如何狡辩,只要杀人属实,就要以命相抵!”
我哆嗦了一下,慢慢答道:“我知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好叫镇长得知,我并非狡辩,对于杀人一事也不否认,但是当时具体事实也要说给镇长听。”
镇长可能见我既不狡辩,也不胡搅蛮缠,神情还很肃然,疑惑间也问道:“什么具体事实?”
我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组织了一下言语,将我进入书房后的感觉说了。人虽是我杀的,但我却总感觉那个人好像并不是我,因为我心中所想与实际所为截然不同。镇长听我说完后,又认真地打量了我一番,却没有说话。
这些话别说他,我自己听了都不敢相信。我苦笑一声,道:“我知道这些话颇有些荒诞。没关系,我说这些并非是为了脱罪,只是实情如此,要一吐为快罢了。”
一旦确定人是我杀的,我就必然要给庄主偿命。我嘴上说着没关系,其实心里很有关系,即使不是为了追查魏家惨案,我也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将命送在这里。但我记得清清楚楚,人确实是我杀的。
看来魏家惨案最终还是要变成一个无头公案了,我心中极为沮丧,情绪自然也不高,说完话后便走到房中简陋的床板前坐下,耷拉着脑袋不再言语。
镇长见我这样,反倒有些将信将疑起来,说了一句:“若事情真如先生所言,那你这不是鬼上身吗?”
我听得一呆,他说得倒是贴切。我在庄主书房中的所作所为,确实很像是有另一个人占据了我的身体,也就是坊间传言的“鬼上身”,不然实在无法解释这一切。
镇长说了这一句后,可能又觉得自己太过轻信了,忙又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事情具体怎样,还得请县上派人下来核查,先生人却是不能离去了,必须留在镇公所。”
我没精打采地点点头,并没有异议。镇长见我与二小姐等人的言语都能对上,就让二小姐和伙计先回酒庄去了,又让他们先不要移动镇长的尸首,以防镇上派人下来时还要查看现场。
二小姐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后,忽然失声哭了出来,那伙计见状忙上前去搀住她,与她一道离去了。镇长目送他们离去后,这才转过身来继续向我问话,问我既然不认识庄主,为何会去酒庄找他。
我告诉他,我本来确实是自己有事要去找庄主,不过在住店时却有人给我留了一封信,要我送去给庄主,于是我就借由此事去找了庄主,此事店主人可以做证,信就是他转交我的。
镇长听了道:“此事我会去向店主人核实,不过先生说自己也有事要来找庄主,到底是什么事?”
我犹豫了一下,本不想说魏家的事,不过又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或许就要死在这里,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就将它说了。此事太过曲折,断然不可能是我临场编造的,所以镇长倒也没有太过怀疑,而是惊疑地道:“先生是来打听酒庄大小姐下落的?”
原来岫红就是酒庄的大小姐。我道:“不错。我孤身一人,自然无法上狼窝去质问,只能先来打探她的下落。”
“狼窝?先生不知道吗,狼窝已经覆灭了,无人存活。”镇长道。
“什么!”我虽然身陷囹圄,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失声惊叫,“狼窝灭了,怎么灭的?”
“前段时间,隔壁三山镇的一个土匪窝虎山,不知怎的就与狼窝起了冲突,双方打得不可开交。狼窝就是被虎山灭的,据说虎山的人使用了大量火药,将整座狼窝都夷为了平地。”
虎山攻打狼窝这事我自然知道,可是胡小天并没有告诉我狼窝已经覆灭。他明知狼窝是魏家惨案的关键线索,为何还坐视虎小山夷平狼窝,并且还不将此事告诉我?
他不愿说他们那个组织的事,就连这事也不告诉我。现在有可能知道岫红去向的庄主也死了,等于魏家惨案的所有线索都断了。我想得心中有些惊疑,有人在住店里留下一封信要我送往酒庄,可是我从三山镇离去后,知道我要来酒庄的就只有胡小天,难道这封信是他留下的?
我虽然能肯定纸条上的字迹是女子手笔,但这并不代表留信的人就是女子。而我送信到了酒庄后,所有的事都开始匪夷所思起来,莫非这其中的蹊跷也与胡小天有关?
在松下镇时,卜鹰将当年的魏家惨案完整地重现了一遍。魏如涛等人都是某个组织的成员,这个组织拥有巨大的能量,足以影响到这个乱世的时局,但是由于那时的时局比较混乱,他们不知该如何干预,所以魏如涛等人提出暂时退出,等待时局发展得比较清晰时再介入。
这个想法有人赞同,也有人反对,周芷儿的父亲就是因为不甘心退出,所以脱离组织自行参与到时局中去,并死在了讨袁战争的战场上。而胡小天也是这个组织的成员,那他对当年退出时局的事持什么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