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昭见我神色焦灼,忙问道:“先生这封信很重要?”
我顾不上和他解释,追着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杨思昭踌躇了一下,脸上忽然露出一副惊悸的表情。我见状顿时心中一咯噔,莫非,虎啸天的死有什么蹊跷?
果然,杨思昭犹豫了良久,才吞吞吐吐地道:“说起来先生可能不信。大当家……是被山神爷带走的。”
被山神爷带走?他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来,我自然听不明白,就张大了嘴看他。杨思昭见我这个表情,自然也知道我没听明白,忙又解释道:“大当家一行当时从狼窝回山,正好撞见山神爷巡山,就全被山神爷带走了。”
他似乎觉得自己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可是我却越听越糊涂,只好自己问他:“大当家为何会从狼窝回山,被山神爷带走又是什么意思?”
杨思昭挠头想了想,可能觉得要从头说起才能将事情说得明白,便道:“好多年前,有个人上虎山来,要说服虎山接受改编,加入什么北伐军中去,却大当家拒绝了。后来那人就离去了,不过却带走了当时的二当家秦简。”
“秦简!”他忽然提起秦简,我听得一呆,顿时就失口叫出声来。原来秦简真是虎山二当家,这样看来,那带走他的那个人自然就是古音了。原来当年古音到这里来,是要说服虎山接受北伐军改编,最后却无功而返,只带走了秦简。
可是秦简为什么会跟古音走呢,之前在古槐监狱时,我心中其实一直就有这个疑惑,秦简为何会一直纠结“信念”这两个字?
照秦简的说法,古音从古槐监狱离去后又来了虎山。我当时听到这话,原本猜测他是得到了魏家惨案的线索,这才离去。现在看来,莫非我的猜测错了,他来虎山只是想继续说服虎山接受改编?
我想得惊疑不定,杨思昭见我惊叫出声,有些诧异:“先生认识秦简?”
“见过一面。”我含糊答道,又问道,“带走秦简的那个人后来又到虎山来了,你见过他吗?”
“后来又来了吗?没见过。”杨思昭摇头道,“先生要送信去虎山,莫非这封信就是秦简寄来的?他离开虎山可好多年了,不知道大当家不在了,也在情理之中。”
信确实是秦简寄来的。我点点头,又请教他:“后来虎啸天的死,与当初改编的事有关吗?”
“大当家拒绝了北伐军的改编后,就有些忧心忡忡,生怕北伐军掉转枪头来对付他,”杨思昭道,“所以他就去了狼窝,想和狼窝结盟自保,狼窝也答应了。结果一行人在回虎山的路上,正好遇到山神爷巡山,就被带走了。”
“被山神带走,此话怎讲?”
杨思昭看了我一眼,脸上再次现出惊悸的表情:“因为第二日少当家带人找到他们时,所有人浑身上下都已经没有一处完整的,全是被野物撕咬过的痕迹。”
“那也只能说明他们是被野物咬死的。你不是说山里狼多吗,或许他就是遭了狼吻,怎能断言他是被山神爷带走的?”
“脚印,只有一寸半的脚印。”大白天的,杨思昭竟打了个寒噤,“当时在大当家的身遭,布满了一寸半的脚印。而他们的枪,都没有开过的迹象。”
我听了他的话,也忍不住背上一紧,感觉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在夜深人静的老林,尸首的周遭怎么会出现这么小的脚印?一寸半差不多只有人的小指长短,除了不满周岁的婴孩,正常人的脚印绝不会这么小。
但是,不满周岁的婴孩,又怎会半夜出现在尸体周遭?
杨思昭幽幽地看着我,“正常人的脚印自然不会这么小,但是神像的却会。”
“那些脚印……是神像留下的!”我惊道。
“不错。”杨思昭点头,“他们在离大当家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个早已被荒草掩埋的山神祠,拿着祠里的山神爷神像一比对,发现与这些小脚印分毫不差。”
夜半三更,山神杀人!我一时有些骇然,加上被山风一吹,更是毛骨悚然,急忙夹紧了衣服。“可是,他们为何会被带走呢,就因为他们撞上了山神巡山?”
“那谁知道呢,神威难测啊。”杨思昭抬头看了看天,似乎在跟天上的什么人说话,“当初大当家中了狼毒,被老族长舍命救回,可是到最后他还是死在了狼嘴之下。或许这就是命吧,逃得过这一劫,逃不过那一劫。”
“咦?”我之前听他说老族长从狼嘴里救下虎啸天,还以为是老族长将狼击退了救人,现在听来却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杨思昭看了我一眼,解释道:“大当家在山里捕了一条狼,准备养在山寨里,谁知逗弄的时候却被狼咬了。先生或许不知,狼嘴是有毒的,那时候老族长刚好在虎山,就用嘴替他吸毒疗伤,结果自己在回村后不久就狼毒发作去世了。”
我这才明白过来,又想到山神杀人事件,心底一阵发毛,不过仔细想想,其中又好像并没有可以置喙之处。
虎啸天一行随身带着枪,若是正常地遭遇狼群,自然会开枪自保,但是他们的枪支却都没有开过的迹象,等于是任凭狼群将自己撕成了碎片。这超乎常理,而除了山神之外,又有谁可以号令全山的狼群?
我并不笃信这等怪力乱神之事,但这世上确实有许多事无法用常理揣度,所以我一向抱着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这时得知了虎啸天的死亡真相,虽然骇然,但定下心来后,却更多地为失去古音的下落而沮丧。不过既然来了,无论如何还是要上一趟虎山,打听一下是否还有人知道古音的去向。
杨思昭见我听完虎啸天的死因后,情绪便有些低落,还以为我受到了惊吓,忙将话头岔开,问道:“先生猜一猜,今日村里成亲的是谁?”
我一怔,我从未去过小杨村,除了他之外谁也不认识,怎么会知道成婚的是谁?杨思昭又冲我眨了眨眼,我略一思索,忽然惊道:“今日是杨思远成亲的日子?”
关于小杨村的人,他只跟我说起过这个名字,既然他会这么问,我自然便推定要成亲的人是杨思远。果然,杨思昭点了点头,赞道:“先生真是心思敏捷,一猜就中。不错,今日是思远的大喜日子。”
我心说这种只有一个选择的问题,我就是想猜两次也办不到啊。“新娘子也是村里的吗?”我问他。
“哪能。小杨村全村都是同族,同姓不婚。”杨思昭刚才说起虎啸天的死时脸色发白,眼下却兴致勃勃,活像成亲的那个是他,“新娘子是从邻镇嫁过来的,是思远的爹自小给他定下的亲事。不过嘛,因为山里路远,所以姑娘早几天就来村里了,在同族的婶子家里寄住着,等成亲的那天,照样大红轿子抬她入洞房。”
“不是说杨思远无父无母吗,那婚事谁替他操办?”
“婚丧嫁娶,在小杨村都是全村的大事,既然他无父无母,婚宴自然是全村人替他操办。”杨思昭道,“保管热热闹闹,叫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这我倒是相信,许多村镇民风淳朴,邻里互助本是理所当然,更何况这种举村同族的情况,一家的事就是全村的事,这种人情浓厚之地倒是让我向往。
我们说着话,虽然很快就到了小杨村,但其实大半天已经过去,到达村口时夜色已经黑得稀薄,有人在村口接应,杨思昭将我引荐给了他们。可能是因为山里很少来客人,加上我又是巡城马,所以村里人都将我当作了贵客,极为隆重地将我带到了族长跟前。
族长是个六十左右的老者,精神健壮,听说村里来了巡城马,吃了一惊,急忙将我迎了进去,嘴里连连说道:“思远这孩子有福,今日他成亲,竟有如此贵客上门。”
我忙道不敢当,杨思昭将我引到族长跟前后,又拉着族长低声说了些什么,随后便去帮忙准备婚礼的事去了。族长叫了村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者来陪我同坐,得知我要去虎山送信后,忽然“咦”了一声,问道:“先生不知道现在虎山空了,只留下几个人看守山寨吗?”
我听得又是一呆,心想这一路上听到的还真都是好消息,先是听到虎啸天诡异地被山神带走了,现在族长更是告诉我,连虎山都空了,这是要彻底断了魏家惨案的线索吗?我这么想着,抬头看了一眼天,几乎忍不住怀疑这是老天爷串通了山神爷,故意来阻挠我的。
族长见我发呆,又叫了我一声,我还过魂来,问道:“虎山怎么就空了呢,是因为虎啸天不在,所以树倒猢狲散了?”
“嗨,哪里的话。”族长笑道,“大当家虽然不在了,但是在少当家的带领下,虎山还是好生兴旺。只是这段时间他们跟邻镇的狼窝打起来了,所以眼下都不在虎山。不过先生若只是去送信,还是找得到人的。”
原来虎山并没有解散。我闻言精神一振,谢过了族长,又问他:“虎山为何会与狼窝打起来,族长可知道吗?”
“这我就不知了。不过,当初大当家是在从狼窝回山时被山神带走的,虎山上下或许对狼窝有些芥蒂也未可知。”
难道虎啸天的死与狼窝有关,而不是山神杀人?我心中一动,可是狼窝为何要杀虎啸天?如果当年古音曾劝说虎山接受北伐军改编,那么他是否也曾去劝说过狼窝?虎啸天的死又是否与此有关?
我一时想得有些心神不定,胡乱地将许多事联想了起来。虎啸天是目前唯一知道古音去向的人,却在我来虎山前死去,真是无巧不巧。正胡思乱想间,杨思昭从外面走了进来,说婚宴的事都准备妥当了,请族长去主持两位新人的婚礼。
族长闻言颔首,又邀了我一道前去,我与几位老者一道出了门。杨思远家虽然屋室简陋,却被布置得喜气洋洋,里外都是张灯结彩。族长到了之后,真的有大红轿子抬着新娘子从不远处行来。杨思远是个憨厚的山里后生,眼见新娘子下了轿,却是紧张得两手冒汗,不断地往裤腿上擦,好像要接的不是新娘子,而是烫手的山芋。
旁边看热闹的人群顿时一阵哄笑,起着哄让他将新娘子牵进了堂屋,在一阵喧嚣声中行完了礼,然后由几个婶子将新娘子送到洞房里去了,留下杨思远在前面招待客人。
族长引着我在主桌上坐了,一定要我坐在上首,我推辞不过,只好厚颜坐了。没多久杨思远便过来在主桌上敬了一轮酒,又特意敬了我一杯,然后才告声失礼去往别桌敬酒,后来又被同族兄弟拉住灌了不少酒,不得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