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资格从树上‘摘人’的,只有文老太爷一人,而他却已经被埋在了文岭山崩之下。”季明媚回看着我道,“所以,你是现今这世上唯一一个可以接任首领的人。”
“那胡小天制造文岭山崩,岂不是反而巩固了我的位置?”我听她这么说,也有些陷入沉思,“若说文魏两家惨案的根源,在于有人想图谋组织的力量,那么这些年他们应该要对我不利才对。可是这些年来我却过得好好的,这又是为了什么?”
季明媚惘然摇头,我瞥了她一眼后将眼神转开,“你父亲曾说过,幕后之人之所以花费足足二十年时间,才制造了文岭山崩,那是因为幕后之人在等我长大。现在你又说只有文老太爷有资格从树上‘摘人’。如果真是这样,那好像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什么?”季明媚好像还是没听明白,疑惑地看着我。
无须赘言,季明媚是个极为聪慧的女子,这从她刚才用言语挤兑镇长就可以看出来。正是因为她的那番话,镇长才会重新去查探豆腐坊男子的事,至不济也能将吴汉祥的遗孀叫来与我们对质,到时便能问清许多事。
而这是我们眼前能做的最好的应对了。在别的事上,她不动声色便可以做出应对,可是此刻我这话都说得如此明白了,她却好像还是听不懂。我见状心中也有些吃不准,不知她是真听不懂还是故意装傻。
“结合你父亲与你的说辞,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幕后之人在竭力将我送上六艺会首领的位置。甚至为了排除其他人当上首领的可能,不惜除掉了文老太爷。”我尽量将语气放得平淡,“可这样一来,你不觉得这事太荒谬了吗?为了让我当上首领,他们不但除掉了生我的魏家,还除掉了养我的文家!”
“是呀,这好像怎么也说不通。”季明媚脸上也露出思索的表情,“为什么呢?”
“除非,这其中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内幕。”我转过头来注视着她,轻声问道,“你知道些什么吗?”
季明媚似乎有些心虚,避开了我的眼神,小声嘀咕道:“我怎么知道呀。”
我还是注视着她,季明媚叹了口气,语气软糯却透着坚定,“你说的这些确实让人疑惑,但我真的不知道……你能相信我不会害你吗?”
她说着话将眼神转了过来,平静地和我对视着。我看着她清澈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我一定要跟着你走,你心中肯定也以为我有什么目的。”季明媚平静道,“你猜得没错,我确实有我的目的……我想嫁给你。”
我之前一直追问她为何一定要跟我走,她始终不肯说,这时却自己主动提起,我诧异地看着她,听她继续往下讲。季明媚道:“我们相处时间不长,我若说我早已钟情于你,你也不会信。不过我想嫁给你是真的,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自己。”
因为她自己?我不解地看着她。
季明媚朝我笑道,“在季家时,我两位姨娘一定跟你说了我的事,说我从省城念书回家后,第一件事便是怂恿她们离开我爹,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去过自己的生活,是不是?”
当时季家两位太太确实提起过这事,还被她们当作了笑话说给我听。不过这和她要跟着我有什么关系?
“六艺会可以影响整个时局,如果你当上了六艺会的首领,那么我嫁给你,岂不是可以借助六艺会的力量,大力推行男女平等的新思想?”季明媚说道,眼神闪闪发光。
我恍然大悟,原来她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一定要跟着我。她眼中的这种光芒,是人在谈起追求时才会发出的。虽然她这话坦诚了是在利用我,我却还是被这光芒打动了,甚至有些肃然起敬。
人生一世草生一秋,人总该有些追求,才不枉费了这一生。没想到她又可爱又娇蛮,居然还有这样的大追求。我有些感慨,郑重对她说道:“就算你不嫁给我,只要我真的当上了首领,也会帮你实现这个追求的。”
“真的吗?”季明媚眼神越发明亮,定定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季明媚两眼汪汪地道:“你真好。我……我更想嫁给你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闻言有些羞赧,还以为她是被我的言论感动了,正要也自我感动一下,便听季明媚接着说道:“因为男人全是骗子!成了亲说的话都不可信,更别提没成亲前说的了。我觉得我还是嫁给你稳妥一些,至不济到时你不帮我,我还能一哭二闹三上吊地闹起来!”
我闻言差点没被她噎死,悻悻地瞪了她一眼。季明媚也不以为意,笑嘻嘻地给我端茶递水,又把手中的另一半云片糕递给我,假装贤惠。我也着实有些饿了,便接过云片糕吃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镇长回来了,一回来便对我们道:“好了。你们可以走了。”看来他是确定了豆腐坊的事。我问他:“豆腐坊里确实有个男的?是什么人哪?”
镇长笑眯眯地道:“冤枉了两位,见谅见谅。豆腐坊里怎么会有男人?那是镇上的郎中,是去给吴汉祥的遗孀吴周氏瞧病的,吴周氏当时去药铺抓药去了,他便等在她家中教她如何熬药。”
寡妇家中出现任何男子都会惹起闲言闲语,可是郎中却不在此列。我和季明媚闻言都点头。
“只是那郎中从屋中出来,怎么头上还戴着斗笠脸上还蒙着纱布呢?”我问镇长。
“嗨,那郎中年轻时出过麻疹,虽然好了却留了一脸的麻子,看着有些瘆人,所以外出时都戴着斗笠遮挡,就是在屋中也不摘下来。”镇长道,“他生**拿人取笑,所以你们找上门时,他见你们是外地人,便指引着你们去了吴汉祥的坟上。他并无恶意,你们二位可不要放在心上。”
顽笑话哪有这样开的,我虽然心中有些见怪,却也不好直说,踌躇了一下,问镇长道:“那个,吴汉祥真的死了十九年了吗?”
“我记得他好像是民国六年还是七年去世的,算起来确实有十**年了。”镇长说着又打量了我们一番,“十**年前二位就算已经出世了,也不过是一二岁的婴童,怎么会有事来找他?”
我含糊应道,有个人介绍我们来向他打听个事,却没有向他具体说是何事。镇长也不以为意,只是随意道:“是父辈的事吧?”
我笑着应道:“是啊。”随即又向他请教,为何他之前会出现在吴汉祥的坟上,莫非吴汉祥的坟真的被人挖了?
“没有。”镇长道,“我看过了,那坟好端端的。可是事情就奇怪在这里,当时陪着吴汉祥下葬的一块青玉却出现了。”
“嗯?”我和季明媚都有些惊疑,看着镇长,等着他说下文。
镇长道,原本吴汉祥已经死去这么多年了,他又没什么亲族,所以多数人都已经将他忘在脑后了。谁知就在昨日,有人在镇上吃饭时付不出钱来,便想用一块青玉抵账,说是稍后便会来赎回。
那店主人见这好歹是块玉,怎么也抵得过一顿饭钱,便将之收下了。那天稍晚的时候,店主人将青玉拿出来,向一位在店里用膳的客人打听,这样的青玉能值多少钱。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位客人正是吴汉祥的邻居。
当时吴汉祥去世时,因为家中只剩下吴周氏一个妇人,所以许多事都是邻居们帮衬着做的。当时这位邻居正是帮忙的人之一,他亲眼见到吴周氏将这块青玉放入棺中,准备给吴汉祥陪葬。
十九年前就已入葬的青玉,却忽然出现在陌生人手中。那邻居顿时感觉不对,急忙嘱咐店主人留意那陌生人,若是他再来时一定要将他留住,自己则马上去了镇公所,将此事报知了镇长。
镇长听到这话后,还以为有人去盗挖了吴汉祥的坟,立刻便带着两个乡勇去查看。不料到了坟地后,却发现吴汉祥的墓好端端的,丝毫没有被盗挖过的痕迹。
他查看过没有异常后,便准备回去。谁知刚走出没多远,便听到坟地那边传来了人声,于是他们便又掉转回去,刚好将我们抓了个正着。也正是这个原因,他才会将我们认作挖坟的宵小给带了回来。
吴汉祥已经死去十九年,但是船夫却说,他每年都会有一段时间跟自己一道去了文岭。现在陪伴吴汉祥入葬的青玉又出现了,坟地却丝毫没有被挖过的痕迹,这两件事不管哪一件事都称得上诡异。
我和季明媚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有些会意,现在只有两个可能能够解释这种情况。一是死去的吴汉祥自己从坟中爬出来了,这是超出常理的现象,自然不能用常理来解释,所以坟地没有被挖的痕迹,可是青玉却出现在了棺外。
一是当时有人趁人不备,在入葬前将青玉从吴汉祥棺中摸走了,并且此后一直以吴汉祥的名义,和船夫等人一道去了文岭。简言之,这十九年来一直都有人在假冒吴汉祥。
我们自然更倾向于相信第二种情况。只是这么多年来假冒者都没有露出马脚,为何偏偏在这两日会用青玉抵账呢。难道说,这事和我们出现在鹤上镇有关?
我和季明媚都有些惊疑。我静下心来思忖了一下,问镇长道:“不知吴汉祥若是活着,现下会是多大年纪了?”
“这我哪知道。”镇长笑道,“不过他死时岁数不大,应该和你们二位现下的年纪差不多吧。”
“既然这样,那他为何却英年早逝呢?”
“这事啊,我好像有点印象。不过你得容我想想,年纪大了,许多事都记不清楚了。”镇长偏过头去,陷入了沉思。
我和季明媚都静静地等着他开口,过了相当长的一会儿工夫,镇长才找到记忆中的那件事,说道:“哦,想起来了,吴汉祥是被人打死的。我就说嘛,无灾无病的,怎么年纪轻轻就死了呢。”
“他是被谁打死的?”我不等他继续感慨,赶紧问道。
“是被镇上的赵家打死的。”镇长道,“当时赵家老太爷要纳妾,吴周氏的父亲便将吴周氏卖入了赵家。赵老太爷那年都七八十了,吴周氏才十七八岁,她自然不愿意,一直哭哭啼啼的,后来吴汉祥就在她成亲之夜闯入赵家,将她抢了出来。”
“所以后来吴周氏才跟了他吗?”季明媚听到这样的事,顿时又两眼放光,啧啧道,“没看出来这吴汉祥还能做出这样的事。”
“你见都没见过他,怎么看得出来?”我没好气地道,又转向镇长,“所以吴汉祥是被赵家人打死的吗?”
“嗨,大户人家的,谁家受得了这个啊,被打死了也不冤枉,告到官家面前去也没人理会。”镇长有些唏嘘,“就在赵家人找上门之前,吴周氏与吴汉祥拜了天地成亲了。也就是在成亲的当晚,吴汉祥被赵家人打死了,所以吴周氏其实是一成亲就守了寡的。唉,也是可怜啊,这都多少年了。”
“啊?”季明媚惊道,“原来吴汉祥连洞房都没入,就被人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