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一天已经来到跟前了。他也是自从夏天的那件事儿发生后,第一次重来这座院子的。
他见到了文香,自然想起了那个漂在水面上的裸露的玉体,心中就荡过了一层淫浪。
然而文香现时穿的是一身青色小袄,脸颊瘦削,完全失去那种迷人的丰韵。他很以为文香是晓得他的所作所为的,因而心中也在痉挛着,准备承受即将到来的怨怼!
尽管他的权势炙人,但梁红玉是不好惹的。这个小丫头无疑会倚恃主子的力量来发泄她心中的羞愤。他认为文香的不开腔,便是对他的最明显的反抗。
可是,他不能表示出丝毫的强制,甚至是不耐烦:他要用他特殊的手段来消除这场道德灾难,毫无知觉地继续保持他耀人眼目的清洁的名声。
直到走到眼前,文香才微微一笑,说:“包总座来啦!快请进吧,梁团长正在房里生闷气哩!”
包一天万没想到文香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的卑污的心里连着翻过几个波浪,倒使得他的脚步放缓了,脸上显出了一种狐疑的神色。
他看定文香,想从她的脸上找寻出一点畏怯或巴结的痕迹。
但是他失望了,文香的语调是温柔的,带有一股薄荷般的味儿,与先前是一模一样的。
而那脸上,则是一种自然的笑,只不过在这笑的后面藏有一重忧郁。
哦!原来是他的权威在起作用!原来他的顾虑是多余的!
是啊,谁不慑服于他这堂堂的总指挥呢?漫说是一个穷苦出身的丫头,就是高贵的梁红玉又能怎么样?
包一天把目光投向客厅,投向梁红玉的卧房门,他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梁红玉在清凌凌的水波中露出的那张美丽脸庞。
呵,几个月前,在这客厅里,梁红玉不是情意缠绵地偎依在他的怀抱里么?包一天的心中荡漾着一股不可名状的激情。
包一天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对文香只是微微点头,然后昂首挺胸走上台阶,走进客厅。
也不知是预先的安排,还是包一天的威严就是无声的命令,包青双腿一跨,倚住了客厅门,把后面的闵小青、陈西民以及文香都挡在了厅门之外。
小青、西民、文香知趣地退到院子里,紧张地注视着客厅。
梁红玉隐约地听到文香的话语声。她身子一激灵,从床上一跃而起,撩起门帘来到客厅,一眼就见包一天立在客厅正中。她站住了,冷冷地看着他。
包一天看到梁红玉这凛然的气派,他的卑污的心理受到强烈的震撼。像从顶峰突然往下飘落,他的骑士风度荡然无存。闪电般地,他“叭”地一声跪在地上,用哀怨、沉重的语调说:
“红玉,我、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你不会轻饶我,所以我今日特来负荆请罪。这是我经过几个月痛定思痛后的忏悔!你……你就……”
就什么?他没有说出来,声音竟哽咽起来。抬起头,那泪水已淌满了脸。
包一天又叩下头去,声音更加委婉:“红玉,我知道你那么爱我,可我却跟别的女人……我……我……我不是人,不是人啦!”说着,他用手狠抽着自己的脸。
梁红玉那张平静的像清冷透明的大理石般的脸,在急遽地起着变化;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在闪烁着晶莹的泪光;翕合的嘴唇也有微微地颤动;丰满的胸脯在急促地起伏着……
包一天双手捂着脸颊,泪水珠子顺着手指缝向下滴,尽管泪水模糊,可他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梁红玉的脸。
他捂住脸,索性双腿匍匐着爬到梁红玉的脚下,用手抱住红玉的腿,用更为催人心动的声音说:
“红玉,原谅我吧!原谅我吧!我再也不那样做了。倘若我还那样做,天打五雷轰!……红玉,我只爱你、爱你!我永远爱你……”
“啪!”梁红玉一抬脚,包一天便仰脸朝天躺在地上。
听了包一天的话,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梁红玉的脸色顿时大变。
她强忍住内心的悲愤,“咔嚓”一下抽出宝剑,咬牙切齿地说:
“包一天,包一天,你这个花言巧语的家伙。住嘴!你配讲什么爱情?谁希罕你的爱情?不知廉耻的东西!快滾出去吧!算我梁红玉瞎了眼,鬼迷心窍,看不出你是个衣冠禽兽。可从今往后,你休想在我身上摸一个指头!……滾出去!”
苍白的脸上呈现出一股不可抗拒的凛然正气,这股正气横扫着整个客厅,连电灯光也变得惨白。
包一天失魂落魄般从地上爬起来。他摸着额上被梁红玉踢起的大包,一股邪火在心中腾起,刚才那个可怜巴巴的奴才相一下子无影无踪了。
包一天暴跳起来:“好哇,梁红玉!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要撤你的职!”
梁红玉一只手握着宝剑,一只手从上衣的口袋里掏摸出一个猩红的本子,“啪”地一下扔在了包一天的脚下,冷笑着说:
“请吧!我早等着这一天哩!”
闵小青、陈西民、文香听到了客厅里的气氛不对,一下就拥到了客厅门前。尽管包青极力拦阻,他们还是看到了客厅里梁红玉手握宝剑与包一天怒目相视的样子,一个个惊得直吞冷气。
“哗啦”一声,包一天冲出了厅门,“噔噔噔!”一阵急步走出了院子,后面紧紧跟着包青。
这一切,被东跨院里宋大庚和古迪看得清清楚楚。
“红玉姐!团长!……”闵小青、文香和陈西民三人齐呼着跑进了客厅。文香搀住了梁红玉。
梁红玉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此时才“唰”地一下滾出了串串泪珠。泪珠挂满了她那张苍白的脸。她的胸脯子在急剧地起伏。
呵,泪水呀,流吧,尽情地流吧!不要说是今天,整整的一个秋天呵,她都在暗自流着泪!
她在痛恨自己,更无颜去与父母诉说,连文香也不能告诉其中的真相。
她把这种难以启齿的羞辱深埋在心底,像苦果一样独自咀啮着。如果不是今天包一天自己找上门来,她是无法找到发泄一下的机会了。
她的苦痛的心——一个年仅十九岁纯洁少女的心,一个在猝不及防中遭到欺骗、侮辱和打击的心——在颤栗、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