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羽久久不能自语，最后只说出了这一句话:“公主殿下，西夷路途遥远，此去恐怕后会无期，还望多保重。”

　　陈淑媛愣愣地看着对方，忽然笑了起来，然后说道:“我本以为你是过来带我走的。”

　　神羽点了点头:“我本该带你走。”

　　淑媛苦笑着说道:“可你最后还是选择了放手。”

　　神羽双眼微闭，苦笑着说道:“公主，如果我今夜带你离开，你会走么？”

　　“看来你已经明白了？我不会跟你走。”陈淑媛拨弄着自己的衣角，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可以告诉我原因么？”神羽神色哀伤的看着对方。

　　淑媛点了点头，起身说道：

　　“我的确爱着你，但我同时也是楼兰的公主，比起你我之间的幸福。楼兰的百姓更需要的是一位能够为他们带来和平的公主。这是身为王族的义务。就像玲珑，她履行了对我的忠诚和义务。而我也必须以自己的方式，履行这种义务。”

　　神羽知道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但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即使为此你要远嫁西夷也一点都不在乎？”

　　“在乎不在乎还有什么意义么？这是我该做之事。”淑媛摇了摇头，眼神中充满了无奈。

　　“为什么不是长安。至少你喜欢长安那个地方不是么？”神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太不像平时的他了。

　　“正是因为我喜欢那里，所以才更不会去。只有这样让长安的那段日子变得纯粹，值得缅怀。我不想连唯一珍惜的记忆，最后也亲手破坏。”

　　陈淑媛走到了自己的梳妆台前，那里放着一只木偶，身形打扮像极了已经死去的水玲珑。

　　“玲珑的死，让我想通了很多。也许爱一个人未必要得到他。让他一辈子记住自己，亏欠自己，也是一种方法。”

　　神羽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半晌沉默之后，他说道：“我会亲自为你送行……”

　　淑媛笑了笑，转了个圈子，火红的嫁衣像是一朵绽放的红莲，朝着神羽问道：“我穿上嫁衣的时候，美吗？”

　　神羽认真的打量着公主的容貌衣着，冷静而又平淡的说道：“世人所说的倾世容颜也不过如此。”

　　平缓的语气不带丝毫的起伏，就像是平静的陈述着一个事实。

　　公主殿下抬头望着这殿内的一切，都已被粉饰一新，却有着一种抹不开的隔阂感

　　陈淑媛有些感慨的说道：

　　“只是没想到我最美的时候却是与你诀别之时。这样也好，如花美眷，也敌不过似水流年。就让你对我的印象，永远停留在我我最美的时刻吧……”

　　神羽看向了窗口，后院的景象一览无余。赫然看见了花痴为两人所种的那片小桃林。然而时值春末，树上的桃花早已是凋零殆尽。

　　不知怎么的，神羽心中忽然涌起一丝悸动。

　　他情不自禁的问道：“公主，能再为我唱一首《上邪》么？”

　　淑媛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片犹如风中残烛的桃林，立即明白了对方的心意：“桃花雨下？”

　　神羽点了点头：“一如当年。”

　　陈淑媛欣然应允，在原地翩然起舞，歌声婉转动听。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神羽望着公主，仿佛当年的场景再次重现。记忆与此刻重合。

　　一片粉红的帷幕席卷而来，清风舞动那好似无尽的桃花，漫天的飞花似雨水般从空中不停飘落，公主站在其中，翩然起舞，歌声婉转而哀怨。

　　不过很快神羽便从记忆的幻觉中回过神来，终究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他准备转身默默离去，公主却从背后轻拥住他。

　　神羽沉默了片刻说道：

　　“这是你我的命，怨不得他人，已经有太多人为了我们而丧命。今生是我负了你，负了当年轻许的姻缘。要恨，便恨我一人吧……”

　　神羽轻轻剥开公主双手，离开了紫香殿。

　　淑媛默默看着离去的背影，泪水不可抑制的流出。她没有再过多的挽留，因为两人都做出了各自的选择。并且在刚刚，也都谅解了对方。

　　淑媛低吟着说道：“可我却不恨你。这身皮囊，既然你我都不在乎，便成全了大哥，也成全了他们吧。”

　　神羽离开了王城，随之离开的还有武关的十万大军。所有人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一日，公主殿下到底说了些什么，为什么神羽会如此轻易的退兵。

　　因为没有人会想到，神羽如此大动干戈只是为了见公主一面。并没有准备做其他多余的事。

　　慕容仙儿则是跟着神羽一同回到了边关。成为了他身边的小跟班，帮他处理各种繁杂事物。但是西疆的军中都认为，慕容仙儿就是未来的将军夫人。

　　回到武关之后，阿不思应该是收到了西夷王都的命令，主动将赤水河对岸的拉苏城以及这几年人占据的楼兰领土尽数退还。

　　神羽也没有客气，直接派兵接收了所有的区域。将防线前推到了天陨山脚的神雄关。

　　同时神羽也迎来了王廷的送亲队伍。在抵达武关之时，王廷的队伍便将护送的职责全权交给了神羽。护送至两国如今的交界处。

　　在那里，自然会有西夷迎亲使团将公主接过去。

　　而神羽则需要将西夷嫁入楼兰的圣女殿下护送回来，交给王廷的迎亲队伍。

　　虽然以神羽如今的身份，完全没有必要一路护送。但他依旧作为送亲队伍的领队，跟随在队伍左右。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所以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蠢到戳破这一切，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无论是公主，还是神羽。都没有再试图跟对方说过哪怕一句话。甚至可以说两人故意避开了对方，就是这种诡异的气氛，这支队伍终究还是到了神雄关。

　　再往西去便是西夷的固有领土。神雄关外，阿不思正率领着部队，还有王都派来的迎亲队伍，在关外三十里处恭候多日。

　　按照规矩，公主将会在神雄关渡过她的最后一夜，随后便会交托给西夷的迎亲团。

　　神羽并没有改变这个惯例的意思，他让护送的队伍进驻神雄关。所有人都在此休息一夜。

　　而他则亲自从马车中将公主殿下请了出来。这是他离开楼兰王城后，第一次再见到对方。

　　然而淡红色的纱巾却阻挡了两人的视线。按照规定，如果是男性，只有她未来的夫君才能掀开。

　　两人相见无语，神羽在陪嫁的宫女的帮助下将她带到了神雄关内，而关内负责接待公主殿下的，正是已经在神雄关定居的慕容仙儿。

　　公主殿下的寝室。

　　慕容仙儿为公主卸去身上的行装与婚衣。

　　“公主殿下，我们上一次见面，应该是我离开长安的时候吧？”

　　“嗯。”陈淑媛看了慕容仙儿一眼，随后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慕容仙儿似乎预料到了对方的反应，像是自顾自的说道：

　　“殿下真的要嫁去西夷？等到明日离开这神雄关，可就真的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陈淑媛依然沉默着，双目微闭，就像没有听到慕容仙儿的话一样。而慕容仙儿正在帮忙取下公主大发饰。黑亮柔顺的长发随着发饰取下，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真美呢！”慕容仙儿抚摸着对方的秀发，艳羡的说道。

　　“你也不差！”

　　慕容仙儿诧异的看着公主，她没有预料到对方居然会在这个话题上回应自己。

　　“神羽那边的事以后就要拜托你了。”公主看出了慕容仙儿眼神中的诧异，不过她也有着请对方帮忙自己的事。

　　“你既然还爱着他，为什么要选择离开？”慕容仙儿看着对方。

　　陈淑媛摇了摇头，说道：

　　“相爱未必要在一起。我们都有更重要的使命。所以接下来就要拜托你照顾好他。他不是一个懂得照顾自己的人。”

　　“我不需要所谓的施舍！”慕容仙儿面容冷峻的说道。

　　陈淑媛上去牵起对方的手，虽然慕容仙儿有意挣扎，却被对方死死握住，公主诚恳的请求道：

　　“这不是施舍，爱也不可能施舍，而是请求。玲珑死了，莹姐要随我去西夷。我能拜托的，就只有你一个人。我知道，这样可能很自私，但我还是想拜托你……”

　　慕容仙儿越是听着对方的话，越是觉得心痛，挣脱开对方的手掌，有些愠怒的说道：“你不明白，他需要的不是我。我于他而言只是多余的存在罢了！”

　　陈淑媛依然笑着看着对方，那眼神像是已经看穿了一切，让人觉得想要躲避。

　　“不要妄自菲薄，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是多余的，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玲珑和神羽太像，我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也许唯有你才是最适合他。而且，你还爱着他，不是么……”

　　最后的一句话说出的时候，慕容仙儿觉得自己心底的某一处最柔弱的地方像是受到了一击重击。

　　所有的心防都在顷刻之间瓦解。

　　她看着公主，死死咬着嘴唇，眉头都快皱成了一团。她心中倔强的想着，至少不能再对方的面前哭出来，在这个她一生都在憧憬的女子面前哭出来。

　　“叩叩叩！”屋外想起了敲门声。

　　“公主，您要的东西我带过来了！”

　　这是花痴的声音，之所以会由慕容仙儿来帮公主卸妆，便是因为公主让她去拿一样据说很重要的东西。

　　“莹姐，进来吧！”公主微微一愣，还是让对方进来了。

　　“公主殿下，既然花莹姐姐来了，我便先告退了。”

　　慕容仙儿见花痴要进屋，便趁着这个机会离开，否则她不知道何时自己的情绪会想洪水一般宣泄而出。

　　也不等公主回应，仙儿便夺门而出。

　　花痴捧着画轴，看着匆忙离去的慕容仙儿，有些不知所措，以为是自己哪里做错了。

　　陈淑媛对着花痴摇了摇头说道：“没事，莹姐。只是我和仙儿说了些重话，她慢慢就会理解的。东西带过来了么？”

　　花痴赶忙将手中的画轴递给公主，有些惊讶的询问道：

　　“啊，对了，公主，这幅画画得真是逼真，我都差点以为画中的人真的是公主您了，这到底是宫里的哪位画匠所画？”

　　“这幅画不是出自王宫，而是我长安带来的。至于他的作者……”

　　陈淑媛想起那位神秘莫测的老板，想到如果能得到他的帮助，或许能够找到更好的办法。也不用牺牲这么多的人吧？

　　“姑且算是一位故人吧！是他赠予我的画像。”

　　“啧啧，能将公主刻画的如此入神，恐怕此人对公主殿下的心意可不简单呢？”花痴显然是误会了什么，若有深意的说道。

　　花痴的话却是逗笑了公主，她想起了对方的眼神，古井无波，不含一丝情绪，任何事情都无法惊起波澜。

　　也许他本身就没有情绪，又或是他根本没有凡人的七情六欲。

　　“呵呵，是你想差了。那一位，以他的眼界，恐怕普通人之间的情爱于他眼中，都是些无意义的闹剧吧。”

　　“这么夸张，难道他和大祭司一样都不是普通人？”花痴总觉得是自家公主夸大了。

　　“嗯，他和大祭司是否一样我不清楚，但他肯定不是普通人就对了。”

　　公主将那幅画轴放在了自己的床头，然后说道：

　　“明日我离开之前，你到我的房间拿走此画，将它送给神羽，告诉他，见画如见人，今生勿忘我……”

　　神羽伫立在神雄关的城头，看着关外一览无遗的平地，荒凉而空旷。除了远处西夷驻扎的营帐，看不到任何的生机。

　　一只黑鸦从城头飞过，它并非不速之客，而是专门前来的信使。

　　只见它落在了神羽的身边。脚上绑着一支信筒。

　　神羽当然认得这黑鸦，这是天风城特有的通信方式。会用这样的方式来传信，说明莫曦和莫邪有着十分重要而隐秘的消息想要告诉自己。

　　神羽打开信筒，里头的字条只有寥寥几个字，却带来了极大的震撼。甚至一时间盖过了原本因为和亲之事的惆怅感。

　　“大祭司已死，楼兰当灭。”

　　神羽因为曾经的合作从莫曦那里得知了一些俗世之外的秘密。比如楼兰大祭司其实已经存在了五百年，比如楼兰早在百来年前就该毁灭。却因为大祭司的原因被强行续命百年。

　　而此刻大祭司的死，或许就预示着楼兰毁灭的到来。

　　不过他已经下定决心，绝对不会向命运屈服。为了楼兰，已经有太多太多的人牺牲，义父，慕容将军，玲珑，武关死去的将士。也有太多人为此献出了自己的幸福，淑媛，仙儿，赤日，还有他自己。

　　他已经没有了退路。

　　如果楼兰毁灭，是天意，那也必须踏着他的尸体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