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许多人都未能入眠。
神羽更是站在城头,等到了日出之时。
天边的太阳已经升起,迎亲的队伍,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进发。
神羽也必须开始准备双方的交接。
他不仅要将公主送出关外,还必须将西夷的圣女迎入关内。这一切才算是告一段落。
慕容仙儿在城头找到了神羽,经过一夜冷静下来的她,总觉得公主有些不对头,但她又说不出来问题在哪。于是找到神羽说道:
“我觉得公主的情况不太对头,她昨日拜托我照顾以后的你,就好像已经做了什么决定。这情形,就像当初的水玲珑,我怕她会做傻事,神羽,你一定要小心!”
“我明白了。”
神羽点了点头,慕容仙儿的担忧他觉得并不奇怪。他也想到淑媛会向慕容仙儿说这些话。但是他也明白,淑媛不会做傻事。她的身份不允许她这么做。
否则之前的一切不就没有了意义。
这是只属于他们二人的默契,所以他并不能解释给慕容仙儿听。
慕容仙儿看不透神羽的想法,所以她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你要亲自送她么?”
“你送她就行,在这城头上就挺好,看得也更远。若我去了,徒增伤感而已,而且,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动手……”
神羽并不是在说笑,他的确在担心自己会抑制不住心中的冲动。虽然两人都已经选择了退让。但他心中的血性并未完全磨灭。他怕自己受不了对方的泪水,哪怕是一个眼神,都有可能让之前的一切努力化为乌有。
这次,慕容仙儿看出了神羽埋藏在心中的痛苦,但她对此束手无策。甚至自己也跟着心痛,只好自己折返离去。
作为专门为神羽处理杂务的副手,她还必须去安排好待会公主出嫁的各种事宜。
神羽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仿佛眨眼之间,迎亲的队伍就到了神雄关外。
不出意料,领队的是阿不思,他的左眼受伤,基本等于废了,是在那场围剿大秦的战斗中留下的伤痕。
那场战斗发生了太多的意外。神羽带着大军杀入战场,还有西夷军队的反水,几乎将大秦的军队打入了深渊。然而对方在陷入困境之后,反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那场战斗硬是打到了夜里,双方不得不罢战。
而在第二天清晨,原本应该还在路上的大秦援军居然出现在了战场,局势再次逆转。作为背叛者的西夷大军吸引的仇恨最大。双方都陷入苦战之中。
最后谁也没想到,最后决定战场胜负的却是在战场之外。
作为天风城城主的莫邪亲率血狱的大军,将大秦在北荒的一十八城全部歼灭。最后堵住了大秦军唯一的后路。
得到消息的大秦军队不战自溃,莫邪的血狱军甚至没有出手。神羽和阿不思就将溃败的大秦军队彻底覆灭。
阿不思显然也看到了城头上站着的神羽,本来想说些什么,但很快又想到二人的立场。以及西夷使节团带回国内关于神羽和未来王妃的传言。
他便知道自己还是什么都不要说才对。今天不管对于楼兰还是西夷都是重要的一天。楼兰需要休养生息,防备东方庞大的帝国。而西夷则是想把楼兰绑上自己的战车,应对日益强大的大秦。
若是因为自己一时不慎,激怒了对方,从而导致这场政治联姻发生什么变故。即使自己作为新王的宠臣,恐怕也难逃罪责。
特别是双方联姻之事中,还包含了庇护了西夷民众数百年的神殿的意志。
双方都陷入一种异样的沉默之中。
神羽站在城头上注视着底下,而城外的人则是静待着城门打开。
半个时辰的时间过去。太阳已经完全升起,约定的时间也已经到达。神羽知道最后的时间还是到了。
城门被推动,辊轴嘎吱作响的发出声音。
由四匹白马拉着的巨型马车出现在了众人的跟前。
前面是八名带刀侍卫在前头牵马护卫。而马车之后,跟着二十位童男童女。后头是大量的用马车装载的金银财宝,都是公主的嫁妆。
而神雄关的士兵依次出列,列队将公主出嫁的队伍夹在中央。
这时,一个娇小的身影气喘吁吁的冲到城头。
“神羽,神羽!”
神羽回头看去,竟然是一直跟在公主身边的花痴,看到她似乎怀中抱着什么,眉头微皱:
“你怎么会来这里?”
“是,是公主要我,要我在临走前把这幅画交给你。”
花痴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但看着城下,双方的交接仪式已经开始。担忧自己赶不上的她已经顾不上那么多。
“给我的?”神羽一把接过盒子,发现了里面的画轴。
将它彻底展开,公主的画像便展现在眼前。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见到这幅画了,但是他依旧忍不住感到惊艳。画中的公主依旧如此的传神。
不过这一次,神羽似乎察觉到了,这次的画似乎比起第一次所见时更加灵动。就好像多了点什么,让这幅原本有所缺憾的画彻底圆满了起来。
神羽越是看这幅画,不知为何心中隐隐会有一种愧疚感。最后将画收了起来。对着花痴问道:
“淑媛她还有什么话么?”
花痴恍然大悟,赶紧说道:“啊,哦,我差点忘了。公主要我告诉你一句话见‘画如见人,今生勿忘我’。”
“呵呵,原来是这样么。我知道了,我不会忘记的……”
神羽将画默默的收起,他以为这是淑媛对他的惩罚,让他一辈子心怀愧疚,他自然是甘愿接受。
“既然神羽你已经明白公主的心意,我便回到队伍去了!”花痴说完后便准备离开。
却感觉到自己的肩部一痛随后就失去了意识。
“淑媛让你送这幅画,就是不像你跟着她一起去西夷。我又怎么能让她失望呢?”
神羽扶着花莹让她靠在墙边。
然后继续看向城头之下的局势。双方的卫兵已经交接完毕,对方也将圣女出嫁的队伍带了过来。
只要双方将各自的未来王妃带走,就算完成了这最后的一步。
神羽紧紧的攥着自己的双手,指甲已经深深的扣入肉掌之中,但他却没有任何感觉。只是盯着底下的一切,像是要将这一幕深深的刻在自己的记忆之中。
“奏乐,送行!”
这时,负责公主出嫁一切事宜的慕容仙儿喊出了这关键的一声。预示着最后的阶段终于要开始。
庄严肃穆的奏乐响起,两边的队伍围绕着一个中心,从两侧徘徊而行。当这个圆转满一圈,双方的队伍正好移动到对方的位置上。
神羽闭上了自己的双眼。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在颤栗。他以为自己能够做到,直到真正面对的时候,他才明白。
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豁达,无论掩饰的多么好,平日里表现的多么冷静,他终究只是个凡人。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也有自己的爱憎喜恶。
就在他颤抖得准备举起自己的手时,有人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将军,究竟要如何,请您慎重选择。”
说话的人,是欧阳谨。
神羽麻木的后头看去,不知何时,神雄关的军官们都已经聚集在此,半跪在地,似乎等候着他的发号施令。
“将军,我能明白你的感受。所以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弟兄们都会支持。但是,至少我个人希望,您是已经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而并非因为一时的冲动。这样弟兄们也不会觉得不值!”
为什么这个节骨眼上,欧阳谨会到此地?
其实一切都是淑媛的安排,她猜测到神羽并没有真正的放下自己。在关键时刻,必须有人提醒他,他身上的责任。
而欧阳谨便是最合适的人。昨天夜里,淑媛让花莹前去取画的同时,也将一封密信带给了欧阳谨。
这也是今日他们会出现在此的原因。
神羽看着他们,又看了看自己怀中久未出鞘的宝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在惨变之夜,杀入皇宫的孤胆英雄。
他身上已经有太多太多原本不属于他的责任。而正是这些,让他甚至已经失去拔出自己腰间的宝刀,为自己而战的理由和勇气。
他摇了摇头,自嘲的笑着。将腰间的宝刀解下。丢到众人的面前。
“把它拿去化了吧,我已经用不到它了。重新铸成一把神兵,也许再下一位主人手中,它能重新绽放出属于它的光辉。”
神羽知道,自己在放弃出手的那一刻,他已经失去了武者的心,和心中的爱。现在的他是一国的大将军。
早已脱离了一招一式的得失。
他明白自己已经失去很多,而且在未来也许会失去的更多,但他有自己要守护的地方。
那是那些已故的众人,以及即将远去的她,一同期望守护的地方。
神雄关的大门缓缓关上,神羽并没有去管所谓的西夷圣女。
这种事,原本就不需要他来处理,自然会有手下处理妥当。
他只是目送着那支远去的队伍,渐渐消失在天地的尽头。
他对身边的欧阳谨说道:
“如果有朝一日我死了,把我,连同这幅画,就埋在那个小山包处吧。记得墓碑向西……”
楼兰公主和亲的成功,使得整个地区迎来了和平。
第二年,中原的动乱居然奇迹般的结束了。最终上位的,居然是谁也没有想到过的年幼的四皇子。
原本的太子因为沉迷女色而患上花柳病,这让朝臣与皇后失望透顶。至于三皇子和四皇子更是不知所踪。
中原实际上的操纵者是隐藏在了背后的李璇姬。凭借大军和收买的朝廷重臣的配合。她巧妙的抓住了圣皇驾崩的混乱之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京城。
并将年幼的四皇子推上皇位。自己则在幕后操纵。
第五年,谁斗没想到,慕容仙儿最后嫁个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军官,神雄关的许多人都去参加了那次婚礼。
唯独神羽缺席。事后许多人都说,那名军官看上去十分平庸,唯独跟神羽有着五六分神似。
第八年,神羽将所有的军务交给了欧阳谨。在神雄关内建了一座高塔,名为青塔,塔高九层。
将公主临走前赠予的那副画藏于九层高塔,日夜观看。
第十二年春,大秦大军突袭西夷,西夷王廷覆灭。
同年秋,神羽率十万大军,东征西讨,与天风合力,灭大秦军队三十万。回归神雄关,寸土未取。自锁高塔。
第十五年,李璇姬取傀儡而代之,倒施逆行,自号女帝。
第二十年,神羽暴毙而亡。
众人发现之时,其已在塔内闭气七日。
神羽却终生未娶,临死前,只用血迹留下只言片语。托人将塔内所供之画带回给所作之人。
然而众人苦寻无果,只好将画随着那把宝刀重铸之剑一同埋入坟冢。至于下葬之地。
欧阳谨严格的按照神羽生前的要求,就在神雄关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包设立了将军冢。按照他的要求,将墓碑朝向西方。
神羽死后的第十年,已近知天命之年的女帝发兵楼兰。
欧阳谨向天风求援无果,楼兰终究是被中原王朝覆灭。
“你觉得神羽最后所做的事究竟是对是错?”
老板在坟冢之前询问陆萌。
陆萌觉得自己就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她不明白,更无法分辨梦中的人到底谁对谁错。
“我不懂,我完全不懂好好的一件事,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
“也是,你又怎么可能会明白呢,”
老板摇了摇头。
左手对着将军冢一挥,它便彻底的沉入地底。
“老板,你这是?”
“这里已经被人发现了,我要将其挪移到更遥远的荒原之中。他们不应该受到打扰!”
随着老板的话语落下,地面震动了起来。显然是他在施法。
陆萌有些担忧的拉着老板的衣角。
“为什么说是他们?这不是神羽一个人的坟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