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们如梦方醒的表情,我知道他们都听懂了。是啊,朱祁钰是派他们来折磨我的,如果他们干得很好,难道朱祁钰还能以把太上皇气死的名义嘉奖他们吗?显然不能,反而,朱祁钰会因为他们干得很好而让他们继续在这里工作,这样他们恐怕永无天日了!换个思维想想,如果他们对我很好呢?达不到了冷虐待的效果,朱祁钰一定会尽快把他们全部调走,他们也就有了出头之日了!这就是你若害人,就是害己;如果送人玫瑰,那么你会手有余香。
听懂了这个道理的宦官和宫女立刻行动,就在第二天,看守我的锦衣卫惊奇地发现,那些曾经怠慢朕的宦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打了鸡血似地奴才。他们把南宫收拾得焕然一新,并且自发地拿出“贴己钱”(就是通过各种渠道得来的私房钱)为朕购置各种日用品。突然发生的这种变化对锦衣卫来说太可怕了,他们连忙报告给了朱祁钰。朱祁钰听到这个消息后同样十分震惊,他打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宦官会有如此大的转变。他能做的只是连忙换人,以照顾太上皇有功为由,将南宫里的所有宫人全部调走。新换来的宦官和宫女对朕就没有那么多意见了,更何况他们也知道了他们的前任是因为什么被提升的,所以对朕也只能细心侍奉。就这样一切陷入到了一个良性循环中,我和我的皇后终于可以过上顺心的日子了。
在新派来的人当中有一个叫阮浪的少监我很喜欢,他这人老实本分,不像喜宁、郑昊那样阴险毒辣。我终于找到一个人可以和我聊天了,在失去了袁彬和哈铭后,阮浪是这南宫之内除了皇后唯一一个我敢于和他推心置腹的人。一次我和他聊得高兴,就把一个金绣袋和一把金刀(是镀金的哦)送给了他。率真随性的阮浪收下后,转赠给了他的一个朋友,叫做王瑶。这个王瑶得到这两样东西后很喜欢,有一次他的朋友卢忠到他家做客,就拿出来给卢忠看。卢忠是王瑶的朋友,王瑶却并不是卢忠的朋友。卢忠是个锦衣卫,在他得知这两样东西的来历后,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锦绣前程。于是卢忠向朱祁钰告密,指控我和阮浪以及王瑶密谋复辟,那个绣金袋和那把镀金刀就是我收买他们的铁证。即便我如此谨言慎行,还是给朱祁钰抓到了把柄。于是阮浪和王瑶被抓了起来,卢忠对他们严刑拷打,并且告诉他们,只要招认出我企图复辟,就可以放他们一条生路。没想到阮浪和王瑶虽然都是小角色,却很有骨气,面对着卢忠的酷刑没有说出一个字,直到他们被处死。
面对着这一切,我无能为力。我终于明白了,在政治斗争中只有你死我活,没有弃权这一说。看来只要我活着,就要斗争到底啊!我现在能做的斗争,就是活着。只要我活着,就还有胜利的希望。所以我和我的皇后健康地活着,看着朱祁钰折腾。
是的,朱祁钰一直在折腾。他想废掉太子,也就是我的儿子朱见深,改立他的儿子朱见济为太子。通过贿赂大臣,他如愿以偿了。(当皇帝的要贿赂大臣,这也算是千古奇闻了!不过实际上没花多少钱,最多的一个人才给了一百两白银。这就是走个过程,向群臣表明心意罢了)
不过似乎天不佑他朱祁钰,他的儿子朱见济英年早逝,当上了接班人没等前任退位自己先去世了。这对朱祁钰是个致命的打击,因为他只有朱见深这一个儿子!如果让我的儿子当太子,朱祁钰怕他登基后反攻倒算;如果选一个藩王当继承人,群臣又不答应。朱祁钰就在这两难的境地中苦苦支撑着,他的身体也逐渐不行了。群臣见朱祁钰快要驾崩,就更积极地张罗立储的事,因为他们要为自己博一个好未来。就在主张立朱见深的大臣和主张选藩王的大臣针锋相对、互不相让时,有几个人却坐收渔翁之利,给出了第三个答案。
这几个人分别是石亨、曹吉祥、张軏、徐有贞。
曹吉祥是宦官、张軏是名门之后,他俩只是配角,在这里不多做介绍了。这一次夺门之变的主角,是石亨和徐有贞。
一个大事件的发生往往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土木堡战败后,石亨走向了人生的最低谷,而徐有贞迎来了前所未有的辉煌。阳和之战石亨战败,全军覆没,只有他一个人逃了回来。这样子回来的将军没有杀他算是走运了,可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惩罚石亨的主要措施是罢官外加鄙视。罢官是无所谓的,大不了换份工作。可是被鄙视却是让人难以忍受的,被身边所有的人鄙视,出门都抬不起头来,对于一个曾经趾高气昂的将军来说,生不如死啊!而徐有贞(原名徐珵,徐有贞是他后来改的名字)却在土木堡兵败后,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声望。因为徐有贞有观星象的爱好,他在大明兵败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到北京前就对他周围的人说:“坏了!昨日我夜观星象,此战必败!快收拾东西躲躲吧!”可是包括他的老婆在内,没有一个人信他的话。等到土木堡战败的消息传到北京时,徐有贞终于能把腰杆挺直了,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让你们不听我的话,现在傻眼了吧?
可是等到北京保卫战战胜后,两个人的境遇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石亨受到于谦的提拔,率领骑兵击退也先,封侯。而徐有贞主张南迁,遭到了于谦的反对,被太监金英训斥:“滚出去!”等大明战胜也先,保住江山后,徐有贞开始被人们无情的嘲讽:这不是那个主张南迁的胆小鬼吗?实事求是的讲,徐有贞这个人还是很有能力的,不过就因为那天说错了一句话,一句能够左右大明王朝命运的话,迟迟得不到提升。所以他把自己的名字由徐珵改为徐有贞,这一改还真奏效了,毕竟满朝文武那么多皇帝也记不过来,他被提升为左副都御使。名字变了,官职变了,不变的是徐有贞对整个朝廷的记恨,你们对我的嘲讽我一定要报复,因为士可杀而不可辱!
终于让徐有贞等到了机会,皇帝病危,立谁为太子迟迟没有定论。此时的石亨已经和于谦闹翻,他想除掉于谦,可是于谦的后台是朱祁钰,所以不扳倒朱祁钰就下不了手。于是石亨在一个叫许彬的老臣的推荐下,找到了徐有贞。徐有贞是最疼很于谦的人,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帮我复辟,以图富贵。
于是他们通过曹吉祥跟我取得了联系,问朕是否愿意复辟。面对着这个突如其来的请求,我感到十分棘手。朕不愿意再做囚徒了,如果能复辟那我就是真正的皇上了,傲视天下,唯我独尊,谁不想啊?更何况看着跟我被囚禁在这南宫之内的钱皇后,我觉得自己亏欠她太多太多!可是不知道这个曹吉祥是不是朱祁钰派来诈我的,就算不是,他们能成功吗?要知道如果失败我可就没命了!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几个我并不了解的人,太冒险了吧?因此我给出了一个很微妙的回答:“朕不知道!”我没说我要复辟,但是也没说不要!反正我只能呆在南宫,想怎么干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这几个人把我的回答当成了默许。在景泰八年正月十六日夜,外援张軏率领一千军队进城,内应石亨利用负责保管宫门钥匙的职务之便打开了内城城门。他们带领着军队闯入南宫,把朕“救了”出来。然后簇拥着朕来到东华门,这是宫城的大门。我们只要进入东华门,到奉天殿敲响钟鼓,召集百官前来,天下就能再次回到朕的手中。可是看守东华门的守军不是我们复辟一党,石亨和徐有贞傻眼了,如果守军就是不开门怎么办啊?这两个笨蛋根本就没做攻城的准备!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时候我挺身而出,大吼一声:“太上皇在此!开门!”
七年啊!七年的沉默爆发于今天的一声怒吼!不管怎么说,朕都是皇帝,朕的话都是圣旨!七年来我看着朱祁钰把前来参拜我的大臣赶走、把我儿子朱见深的太子之位废除、把阮浪、王瑶杀害、把诸多建议复立我儿子朱见深为太子的大臣廷杖,我一言不发。这不代表我不敢说话,我不说话是因为我知道我需要在该说话的时候开口。现在就是该说话的时候了,朕要你们开门!你们敢抗旨不尊吗?
朕知道,他们不敢!城门开了,石亨等人连忙冲进奉天殿敲响了钟鼓召集群臣。我又回到了我的龙椅上,名义上我当了八年的皇上,实际上朕今天却是第一次坐龙椅。从一开始的俘虏,到后来的囚徒,我历经苦难,九死一生。此刻,我终于可以享受当皇帝能享受的一切,我太兴奋了!我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