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王换听到阿苦的话,便想起当时去荒废的姚村的情景。
昏暗无光的地窖中,染着血的铁笼子。那些东西是苦田人的底牌,若不是到了关键时刻,苦田人应该不会那么早就暴露家底。
“黄三响,曾虎,麻皮,他们三个有一批货,从北边运过来,在徐州分了两路,一路朝南边去了,一路运到了西头城。”阿苦吃
着蚕豆,说道:“往南边去的那一路,我们的手不够长,但运到西头城这一路,还是能摸得到的。”
“你要劫十三堂的货?你们不是从来都不染指古行的生意?”
“做什么生意,都无所谓,谁也不会和钱过不去。我们联手,劫了这批货,你在古行的门道熟,你把货出了,钱我们对半分。”
阿苦叹了口气,摸摸自己的光头,说道:“我这条腿暂时动不了,所以才把小二叫回来。”
王换眯了眯眼睛,他比谁都清楚,西头鬼市做古行的人,每家都有自己很隐秘的进货通道,阿苦将黄三响他们进货的时间路线
都说了出来,这足以说明,十三堂里,有苦田的眼线。
“王换阿弟,十三堂,就是条狗。”师爷也在旁边说道:“它憋着咬人,若是咬了你一口,你不还手,它就觉得你好欺负,以后想
起来便会接着咬你,不给它一些颜色看看,它是不会收嘴的。”
王换慢慢喝着刀子一般的酒,心头盘算着。他的确需要钱,无论在鬼市做古行,还是平时去收购黄金骨头,寻找黄金骨头,处
处都是用钱的地方。从他到西头鬼市以来,从未敢松懈偷懒过,可赚来的钱全都攒不住,他得要更多的钱,才能将眼下的几个
窟窿补起来。
从道理来讲,十三堂的人先动手劫王换的货仓,虽然没有明着来,但已等同于撕破了脸,王换有理由还击。
但他始终惦记着三羊乡的土龙这两天便要送货,三羊乡的人提前同王换讲过,这批货有几件扎手的,价值不菲。王换的货仓快
要空了,急需补充一下,在此之前,他不想惹什么麻烦。
“等一等再说,我现下有笔生意要做,等生意做完,再来说十三堂的事。”
阿苦和师爷对视了一眼,王换既然把话说到这里,再纠结下去,便没什么意思了。他们都是老江湖,自然知道说话的分寸。
“阿弟,那我们等你的消息。”
王换喝了两杯酒,觉得肚子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他离开烟栏,回到自己的卦摊,黑魁像是真的老实了,守着卦摊,坐在那
里发呆。
王换把卦摊的幌子挂了出来,他卜卦其实很灵很准,只不过来西头鬼市的人,大多不是冲着卜卦而来,所以卦摊的生意一直比
较冷清,有时候三五天也不开张。
他坐下来,然后叫过黑魁,三羊乡的人大概明天就要动身出发了,最晚后天会赶到西头城,这边要着手去接货。
“把钱准备好,那一千多大洋肯定是不够的,现在临时拆兑,也没地方拆兑那么多。”王换想了想,说道:“我和三羊乡的土狗还
能说得上话,先付一半,等出几件货,再把剩下的付清,他应该会答应,这两天千万不要再出什么岔子。”
两个人正在说话,有一个很面生的人从鬼市的南边朝卦摊这里走来。
这个陌生人到了卦摊跟前,抬头看看幌子,然后坐了下来。他大约有二十多三十岁的年纪,长的很魁梧,理了个贴头皮的短发
,眉毛很浓。
王换确定,这个人以前没在西头鬼市出现过。王换的记性很好,即便是一些不起眼的小角色,他只要见了,就能记得住。
“测字,卜卦?”
“听人说,西头鬼市南边的卦摊,在收这种骨头。”这个陌生人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啪的拍到了桌上。
布包被拍下来的时候便散了,包里立刻露出一截黄澄澄的骨头。骨头如同黄金,沉甸甸的,王换的眼神陡然一滞。
他的感觉很强烈,这一截黄金骨头,绝对不是赝品。
与此同时,他还感觉,自己必须重新审视一下这个陌生人。
西头鬼市,就是一张暗夜中的血盆大口,除非根子极硬,否则很少有人会在西头鬼市张扬。自己收黄金骨头的事,不算隐秘,
很多人都知道。可就算花媚姐那样很大气的人,交易黄金骨头的时候也要小心翼翼,因为人人都清楚,对于王换来说,这截骨
头,比真正的黄金还要值钱。
可这个眉毛很浓的陌生人,似乎一点都不知道韬光养晦,这样大大咧咧的把黄金骨头给拿了出来。西头鬼市到处都有十三堂的
眼线,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
古行也是生意,谈生意有个忌讳,若是让对方看出自己很想要这件东西,那么价钱就死活都压不下来。王换懂得这个道理,但
他太想要黄金骨头了。
“怎么称呼?”
“我姓卫,叫卫八。”浓眉毛的陌生人很爽快,直接说了自己的姓名。
一个走江湖的人如果特别爽快,要么,他就是个一根筋,要么,他就是有蔑视一切的实力。王换暗中看了一会儿,他突然迷茫
了。
这个叫做卫八的人,第一眼看上去,就和苦田人一样,
“你想要多少钱?”
“不要钱,你是做古行的,拿这个东西来换。”卫八从怀里取出一张纸,递到了王换面前。
纸上有一幅画,画的是一块椭圆形的牌子。画工极为精湛,甚至能从笔墨所画里分辨出,这是一块铜铸的牌子。
王换没有见过画里的铜牌,不过,在古行混了这么久,很多没见过的东西,倒也听人说过。
王换拿着画,细细的看了一会儿,他不敢确定,但如果画里真是他所听说过的那种东西的话,那么这块铜牌,便是很罕见的珍
品。
在距离西头鬼市万里之外的西北,曾经在千余年前兴盛过一个叫做西夏的国家。那是党项人所建立的古国,大致与中原内地的
两宋同处一个时代。
这块铜牌,叫做“敕燃马牌”,大致来说,属于一种下达军令政令的令牌。因为西夏灭国时境遇很惨,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所
以很多西夏的文物毁于战火,能完整留存于世间的,的确不多。
“这是敕燃马牌?”
“你眼光不错。”卫八嘴里夸着,却又摇了摇头:“这不是敕燃马牌,不过,也是西夏的东西。这牌子没有名字,我叫它错银套合
牌。”
“你想用黄金骨头,换这块牌子?”王换立刻觉得心里一沉,他最怕的就是有人用黄金骨头来换东西,如果对方要钱,哪怕砸锅
卖铁,也能把钱凑出来,可一旦以物易物,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了,对方所要的东西,或许比黄金骨头还要难找。
“对,我要用黄金骨头换这块牌子。我可以给你透个风,这块牌子,就在西头鬼市的人手里。”
王换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来意,西头鬼市很大,至于和古行沾边的生意里,人也很多,其中不少人是很难打交道的。这个卫八不
知道从哪儿收到的风声,说西头鬼市的人手里有这样的牌子,他是个外地人,在西头鬼市人生地不熟,想要找东西,就必须找
一个熟门熟路的人替他找。
而王换,显然是个最合适的人。
王换从来都不愿意这种替人趟水的事,出力而且很容易不落好。然而,在黄金骨头面前,王换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我试着找找,但不一定能找到。”王换点头答应的同时,又试探着问了问卫八的意思:“如果真的找不到,你打算多少钱卖?”
“不卖,我只换东西。”卫八将桌上的黄金骨头收起来,站起身,说道:“我在食坊那边,有一个摊子,你若有了消息,可以去找
我。”
说完这句话,卫八扭头走了,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等他走远,王换对黑魁招了招手,小声说道:“想办法摸摸这个人的底子
。”
卫八走了之后,卦摊这边就再没有生意。过了两个小时,黑魁回来了。他告诉王换,这个卫八是一个没有来历的人,三天前刚
刚到的鬼市,在食坊那边摆摊卖烤羊,没有人知道他从哪儿来,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家底。
“你跑快一些,回去叫老断。”王换考虑了一下,他并不是个欺行霸市的人,也不会强买强卖,可黄金骨头太要紧了,他绝不能
放过任何得到黄金骨头的机会。
黑魁应了一声,立刻转身走了。
西头鬼市散去的时候,已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段,老断隐藏在鬼市外面那一片木栅栏之间,整个人和黑暗融为一处,眼睛再
尖的人,也绝难想到,这里会藏着一个人。
卫八是整个食坊中最后一个收摊的,西头鬼市的人都不怎么喜欢吃烤熟的东西,更不喜欢吃一个刚到鬼市的陌生人烤出的羊肉
。卫八的摊子一晚上烤了四五斤羊肉,却没有卖掉,卫八并不泄气,没有人买,他就自己吃。
四五斤羊肉,外加半斤白酒,一顿饭的功夫就被卫八一扫而空。等他吃饱喝足,鬼市的人已经散尽,他抖了抖身子,从鬼市离
开,贴着木栅栏,朝着西头城北边走去。
暗夜中的老断,双手轻轻一撑地面,跟上了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