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换记不清楚,到底有几年了,秀秀依然像是活着的一样。他轻轻的蹲下来,慢慢的伸出一只手,想要摸一摸秀秀隐隐露在药
水外面的脸。
但他不忍,他觉得,秀秀一直只是睡着了,现在却还不到唤醒她的时候。最后,他只小心的用指尖触了触秀秀的脸。
秀秀的脸冰凉冰凉的,不过,却保存的相当完好。常青老人配制出来的药水,能让尸体经久不腐。
“上去吧。”常青老人在后面拍拍王换:“你来看她一次,这池子里的药水就要重新换一次,上去吧。”
王换在顺着木梯子朝上面爬的时候,还是不断的回头。这时候,他心里所有的失落,失望,彷徨,似乎一扫而空了。
他还要继续拼下去,一定要找到完整的黄金骨头。
王换自己也没有想到情绪会恢复的这么快,他本以为自己肯定要在常青老人这里痛哭流涕。等情绪恢复了之后,王换决定立刻
下山,早一点回去,就多一点寻找黄金骨头的希望。
尽管,王换也知道寻找黄金骨头的希望很渺茫,可他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王换下山之后,在河边找到了老船家。老船家是个讲诚信的人,依然在钓鱼。但收获不佳,只钓上来几条巴掌长短的小鱼。看
到王换这么快就回来,老船家也很意外。
回去的路上,老船家依旧和原来一样,不断的和王换聊天。
小破船顺风顺水的回到了西头城附近的河畔,王换下了船,给了老船家船钱。他上岸的时候,恰好看到一些苦田人扛着很多木
板,朝西头鬼市那边走去。现在还不到鬼市上灯的时间,王换也不想看到这些苦田人,就在一旁站着不动,抽支烟,冷眼旁观
。
二十多个苦田人扛着木板过去之后,师爷出现在了人群后面。他看到王换,神情竟然没有一丝尴尬。
“阿弟。”师爷下巴上的山羊胡子轻轻随风飘动,对王换挥了挥手,加快脚步小跑了过来,师爷身后,有人拉着一辆小板车,板
车上全都是酒菜,师爷选了瓶好酒,递到王换面前,说道:“我们的板屋用的时间太久了,破破烂烂的,烟客们说了好几次,面
子上却不过,毕竟是靠着他们吃饭的,所以买了些新木头,搭几个新板屋出来。”
王换看看师爷,又看看师爷手中的酒瓶。苦田人并入了十三堂,在西头鬼市打下了自己的一片天地,脚站稳了,腰杆子似乎也
硬了,这种好酒,苦田人从前是不舍得喝的。
王换不说话,将脸转到一旁,默默抽着烟。他其实很想把师爷给做掉,苦田那帮人大多没脑子,坏主意都是师爷出的。
但他知道不能这么做,昨天的酒席上已经把事情都谈妥了,今天就反悔,那是会遭到残酷报复的。
“阿弟,我知道你心里怨我。”师爷看到王换的表情,就知道对方不会接自己手里的酒,他一转身,将酒瓶抛给身后的人,然后
回头对王换说道:“我说两句话,阿弟你愿意听也好,不肯听也好,都是真话。不瞒你说,若咱们都是普通人,种田的,或者在
西头城做小买卖的,我很愿意同你交个好朋友,每天喝喝酒,聊聊天。可我们不是普通人,我们是混江湖的。”
王换斜眼看看师爷,仍旧不说话,只是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江湖中的事,只能用江湖人的方式来料理。咱们是普通人的话,遇到些躲不开的矛盾,最多吵几句,可江湖里,哪儿有吵架这
一说,合不来,那就要打。”师爷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真的叹气,还是假装叹气:“阿弟,和十三堂这件事,我是经过深思熟
虑的。你肯定觉得,七月十五那天,在龙头的大院里,咱们联手,一定能把十三堂给彻底打下去。其实不是,十三堂在西头鬼
市扎根一百多年了,想推倒他,有那么容易吗?”
师爷的意思,其实很明白,作为他,必须要选一个粗点的大腿抱起来。如果当初在龙头大院里,苦田和王换联手把龙头给打趴
下,把十三堂彻底赶出西头鬼市,那就等于把龙头给逼上了一条绝路。
人在绝路里,无论如何都要拼命的,尤其是龙头这样的人,一旦开始反扑,就会不计生死,鱼死网破。
苦田人临时反水,帮着龙头打倒了王换,尽管十三堂损失惨重,但终究还能在西头鬼市站住脚。有吃的,有住的,龙头就不会
把事情做的那么绝,最后,还可以坐下来谈一谈。
“苦田下头六十多个兄弟,都要靠我和阿苦吃饭,还有我们老家的那些人,全是我们养着的。”师爷可能想要伸手拍拍王换,但
是忍了忍,把手缩了回来,说道:“你要记住,在江湖里,是没有兄弟的。”
师爷走了,留下王换一个人呆在原处。他在仔细的琢磨师爷说的话,从他这个角度来讲,师爷说什么全都是白费,都是废话,
都不能抹掉王换或者十不全对苦田人的仇恨。
但若是换个角度来想想,师爷说的,是至理名言。
江湖里,没有兄弟。
王换等苦田人走远了之后,才开始朝西头鬼市迈进。他从南边进入鬼市,就看见黑魁蹲在卦摊跟前的那一堆木板前面。十不全
的人都走了,黑魁一个人呆在家里没事可做。
王换帮着黑魁把板屋搭了起来,又拿出了算卦的幌子,挂在外面。不管怎么说,既然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留在了西头鬼市,那么
就要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
“我要去食坊一趟,你吃什么,我带给你。”
“没胃口。”黑魁就地坐下来,拖过一块大磨刀石,在磨自己的铡刀。
王换暗暗叹息一声,看起来,黑魁的情绪也不太好。这么多年了,王换从来没有见过黑魁没有胃口。
他独自一人走到了食坊,放眼望去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小茶碗的影子。小茶碗的事情,王换没有参与,只是偶然听人说,小茶
碗找到了亲生父亲,她父亲是个大老板,很有钱,给小茶碗在西头城买了所大宅子,还买了一个糖果店和两个裁缝铺,专门给
小茶碗做衣服穿。
王换不知道这件事的真伪,但他心里很希望这是真的。小茶碗是个很好很单纯的姑娘,王换希望她可以过的很好。
西头鬼市分家的消息,肯定已经从某个渠道传了出来,食坊的人估计已经知道,他们这里以后要归王换管了。再加上王换平时
对食坊的人比较和善,所以,王换来到食坊的时候,很多人都停下手里的活,亲热的给王换打招呼。
“现在有个事,叫我们很为难......”一个在食坊卖头汤面的老头儿被众人推举出来,跟王换交涉:“不知道该不该说......”
“有什么事,说吧,不要紧。”
“今年的奉例啊,我们已经交给十三堂了,这个这个......如今食坊这里换了你来做主,我们大伙儿都想问问......奉例是不是......”
“今年的奉例,不用交了,以后的奉例,也都不用交了。”王换不假思索的回复了对方。在西头鬼市里,食坊的奉例是最少的,
因为都是小本生意,再加上十三堂对食坊的照顾。但再少的钱,对这些忙忙碌碌的苦命人也说,也是笔开支。
食坊里顿时发出了一阵欢呼,很多卖东西的人争相拿出自己的食物,要给王换吃。王换走到一旁卖羊下水的阿发的摊子前,丢
过去两个铜角子,说道:“还是老样子,弄些羊杂,送到黑魁那里去。”
“好好好。”阿发麻利的去捞羊杂,恨不得把装羊杂的桶都给装满。
王换透过人群,看到了食坊角落里的卫八。卫八仍旧是在那里卖荷叶鸡,十三堂和王换的事,对他似乎没有任何影响。
王换走过去,坐在卫八的摊子跟前,卫八一边用泥巴裹到包着荷叶的整鸡上,一边说道:“你这个新主人,当的不错,这些人以
后提起你,肯定都要翘大拇指。”
“我的那些黄金骨头,都丢了。”
“丢了?怎么丢的?”
经过这几天的事情,王换在心里又和卫八贴近了一些,或许是因为十不全的人都走了,王换觉得孤独,也或许是在王换最困难
最危急的时候,卫八帮了他一把。总之,王换决定,真心实意的交卫八这个朋友。
在这个时候,王换突然又想起了师爷不久之前刚跟自己说过的话。
江湖,没有兄弟。
连兄弟都没有,何来的朋友?
但王换情愿相信,师爷的话都是在放屁。
王换把失去黄金骨头的经过跟卫八讲述了一番,卫八默不作声的听。听完之后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不断的打量王换。
“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出来,这样看来看去的,看得我心里发毛。”
“我有个要紧的事,想要跟你说一说。”
“说吧,我在听。”
“不能在这里说。”卫八摇了摇头,压着嗓子说道:“这件事弄的不好,不要说你,就连我,或许都得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