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头鬼市的历史中,一直没有什么小乌篷船的故事,乌篷船是两三年前才出现的。从来没有人真正看见过乌篷船里的人,也
没人看见乌篷船有什么可怕之处,但这条乌篷船出现在西头鬼市之后,就发生了一些至今让人难以捉摸且胆寒的事情。
两三年以前,薛十三还不是十三堂的领堂,当时的领堂叫陆广,因为是苏州人,所以也有人喊他陆苏州。
那时候陆广的堂口,可不像现在薛十三的堂口,薛十三在十三堂里是最窝囊的一个,有时候做生意还要看同门的脸色。陆广做
领堂时,为人很霸道,而且的确有本事,即便黄三响,也不会轻易跟陆广甩脸子。
陆广非常排外,新人刚到西头鬼市,都要被陆广踩一脚。当时,王换便是个新到的外来户,而且一进鬼市,直接就插手古行的
生意,这在十三堂眼里,是绝对的挑衅。陆广立刻放话,要把王换给平了,撵出西头鬼市。
不过,陆广霸道,但也不是傻子。对于王换这种刚到的人,至少得摸摸底子,不能上来就蛮干。所以,在十三堂其他几个领堂
的暗中鼓动支持之下,陆广先对一个和王换做交易的湖南人下手。
这个湖南人和王换做交易,只因为王换给的价钱比别处给的价钱高了一点,做生意的人,唯利是图,这无可厚非。陆广把这个
湖南人的一条腿给打断,王换闻讯赶到时,陆广的人已经离开,只留下断了腿的生意伙伴。
谁都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第二天鬼市上灯时,陆广没有出现,十三堂的人起初没在意,直等到鬼市将要散去,陆广还是没露
面。
这时候,一个在食坊摆摊的小贩,跑到河边洗涮锅碗,无意中看到紧邻河边的地方,跪着一个人,跪的一动不动,小贩壮着胆
子跑去看了看,顿时吓的魂飞魄散。在河边跪着的人,是陆广,已经没气了。
同时,小贩又看见,紧邻河边的水面上,停泊着一条破旧的乌篷船。乌篷船上好像看不见人,因为船身都是黑漆漆的,和昏沉
的夜色连为一体,很难辨认出来。
事情一传开,陆广的堂口先乱了,接着,整个十三堂都受到了震动。他们把陆广弄了回去,但陆广是怎么死的,十三堂没说。
事后,才有风声传出来,陆广查不出死因,没有内伤外伤。
陆广死了之后,他堂口有几个心腹还不肯罢休,想要查一查。第二天鬼市将要散去时,河边又跪着几个人,临近河岸的浅水上
,依然漂浮着一条破旧的小乌篷船。
这几个人,是当时出手打伤湖南人的快脚,人死的很离奇,也很蹊跷,等死者被十三堂带走之后,十三堂很罕见的保持了沉默
,似乎没有谁来追查追究这件事。
倒是陆广的那几个心腹,依然要死缠烂打,就因为他们几个,本要平息的事态又开始失控,没过几天,这几个人又死在河边,
仍然是直挺挺跪死的。
直到这时,陆广的堂口才彻底安静下来,薛十三原本只是陆广的手下,不过会办事,也会钻营,最后做到了领堂。但他做了领
堂以后,原本陆广的人全都散了,是薛十三临时又收了批人,势力大减,加之薛十三又没有血鬼和黄三响他们的霸气,堂口渐
渐落寞。
十三堂明面没有查过这事,但暗地里肯定做过手脚。每一次死人,死者都是跪在那条小乌篷船跟前死去的,尽管谁也没有看到
具体的过程,可事情几乎是明摆着的。这事必然和乌篷船有关。
混江湖的人刀头舔血,死了人并不可怕,这年头没饭吃的人很多,死了可以再收。可人死的莫名其妙,这就有些令人心悸了。
这件事之后,王换依然做他的生意,十三堂似乎也将事情稀里糊涂的混了过去。谁也不敢保证,王换和事情有没有关系,好在
他只做生意,也很少参与别的纠纷,不招惹十三堂。十三堂为了保险起见,打碎牙齿朝肚子里吞,很罕见的隐忍了一次。
黄三响回头看着那条乌篷船,心里想要骂娘。可他还是有所顾忌的,陆广当时被抬回去,黄三响亲眼看到了他的尸体。
那条乌篷船里,究竟有什么?
黄三响暗中攥了攥拳头,他很想拼一拼,但一想起陆广的死状,黄三响的心里,就涌动着一股难言的惊惧。
这世上没有谁是真正不怕死的,如果能活下来,又有谁愿意去死。黄三响现在的日子过的不错,起码在西头鬼市这里,也是跺
跺脚地面颤三颤的人物,如果只是因为一件至今还不明真相的劫案,就把自己朝火坑里面推,黄三响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可自己已经带着这么多人赶到了烟栏,烟栏的苦田人还有王换,都操着家伙准备迎战,半个西头鬼市的人均躲在暗处看热闹,
这个时候退走,黄三响的面子挂不住。
他狠了狠心,混江湖的人别无选择,本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的,该冒险时,怎么也得冒一冒。
他慢慢的朝后退,一直从人群中退出来,有人站在人群外面看热闹,等黄三响退出来时,这些人便像看见了瘟神,一下躲到了
远处。
黄三响朝着河边走,脚步很缓,那条乌篷船越来越近,船上依然看不到一个人。黄三响走到离乌篷船大约还有十多米的时候,
乌篷船船头上吊着的一盏气死风灯,突然亮了。
很昏沉的灯光,灯火如豆,却是一种沉沉的殷红色,灯罩里好像灌着一汪血水,血红的光折射出来时,刺的黄三响有些睁不开
眼。
这一瞬间,黄三响陡然停下了脚步。作为一个靠打打杀杀混出来的江湖人,黄三响在过去很多年的搏杀之间积累了相当丰富的
经验,他突然有种感觉,感觉自己再往前走一步,就会万劫不复。
他很不甘心,甚至产生过猛冲过去,看看乌篷船里面,究竟坐着何方神圣的念头。可这念头只是一晃而过,他不敢赌,也不想
赌,他去年才讨的小老婆刚刚生了个儿子,黄三响有两个女儿,这个儿子,是黄家的独苗,黄三响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年轻时
的胆魄,如今好像只剩了一半儿。
他强忍着冲动,又一步一步的退了回来,直接退到了人群后,伸手拍了拍自己一个心腹,又使了个眼色。
这个心腹会意,挤过人群,走到最前头,将前面那排人手中的家伙压下去,说道:“龙头加奉例的事,之前就跟你们打过招呼,
现在把奉例交了,就没事了。”
王换不言语,但心里已经生出了打算,这次多加的奉例,坚决不能交,如果交了奉例,龙头以后再加,就不可收拾了。
他是这样想的,他估摸着,阿苦也是这样想的,苦田人的每一分钱都拴在肋条上,谁想夺走,苦田人就会和谁拼命。
“好,不就是来收奉例?”阿苦突然笑了起来,坐在长条凳上,摸着自己的光头,说道:“你们先走,等会叫人去送钱。”
黄三响的人点点头,心里也松了口气,他也没想到,阿苦这一次会这么痛快的答应出钱,如此一来,等于双方各给对方一个台
阶,不至于下不来台。
黄三响的人立刻走了,王换看了阿苦一眼,嘴上没说什么。
“阿弟,你一定在怨我。”阿苦叹了口气,回头指了指那十多个赤着上身的苦田人,说道:“我们苦田的人出来,一是求财,二要
保命,命若没了,留着钱,似乎也没什么用。”
“等你的钱再多一些,你的胆子就会更小。”王换留下一句话,转身走了,他知道,就因为刚刚劫了黄三响的货,阿苦不想冒险
,至少要把这批货都变现,把钱踏踏实实的放进自己的衣兜,才能做别的打算。
他回到自己的卦摊,呆呆坐了很久很久,天亮之前,西头鬼市散去。小茶碗连着几天都没有出摊,家里不知出了什么事。小茶
碗不在,便没有人来给王换送凉茶。王换舔舔嘴唇,突然有些想念凉茶的味道。
他站起身,把板屋给拆掉,等将要离开时,他无意中看见,一条乌篷船,从下游无声无息的漂到了这边。
对于十三堂的人来说,乌篷船可能是一个噩梦,但王换并不畏惧乌篷船,他只是好奇,好奇乌篷船为什么可以恰到好处的替自
己解围。
抱着这个念头,王换调头走向河边,一直走到紧邻着乌篷船的地方。
乌篷船头的那盏血红的灯,已经灭了,黑漆漆的船身在暗夜中很难察觉。王换站了至少十分钟,乌篷船静悄悄的。
王换有些站不住了,他慢慢的又靠近一些,一脚踩到了浅水中,他想看看,这条船上,究竟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