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王换已经没有办法解释了。当时只有他跟麻贵两个人去了狗镇鬼市,麻贵不明不白的死掉,王换连个证人也没有。
不过,马王爷还是给王换留了些面子,没有当着孙仙人的面翻脸。孙仙人看了看他们两个,也没有多管闲事。
“孙先生,这件事,我那老哥哥,有没有交代别的?”
“有,你们自己看吧。”孙仙人伸出指甲,把麻贵左手手心上面的哪一点血迹刮掉。
血迹已经干涸,变成了一点点黑色的血痂。孙仙人从怀里拿了一只小瓶,把血痂丢进去,然后转身在身后的供桌的桌角,刮下
来一些木屑。他把木屑也丢在瓶子里,过了没一会儿,瓶子里的血痂和木屑,似乎全都混在了一起,变成了一根小拇指粗,大
约两寸长的燃香。
“点上这个,睡一觉,麻贵想说的话,全都在里面。”孙仙人把燃香递给马王爷,说道:“这边有我在照看,你们不用来了。”
马王爷点点头,孙仙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虽然不言语,但是已经隐约察觉出来,马王爷身边的人,就是王换。孙仙人不
想让王换再留在灵棚里。
两个人从灵棚退出来,马王爷跟麻贵的儿子打了个招呼。麻贵的儿子很听话,正在院门口用炉灰撒圆圈。
“大侄子,我先走了。”马王爷拍拍对方的肩膀,神情里除了黯然,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愤怒,只不过,他把愤怒压在了心里,麻
贵的儿子什么也没听出来。
“叔,你这就要走啊......”
“有一点急事,去料理一下。你这边缺了什么,不用客气,只管跟我说。”
“别的不缺......”麻贵的儿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拿着手里的簸箕,吭哧了半天,才说道:“家里......没什么钱......叔,你叫人送来
的钱,我娘......都还了饥荒......我娘和我媳妇都说,不想在这儿住了,想回老家去,添置些地,再......再买两进院子......”
“这个事,包在我身上,放心,放心......”
马王爷和王换走出去很远,麻贵的儿子还在后面道谢。
等走出这道街的时候,王换就等着马王爷说话。事情到了这一步,不管怎么样,都要解决。王换不想多做解释了,该说的,都
已经跟马王爷说过,对方要是信,那就信了,要是不信,王换就真的没有法子。
“老子现在不跟你说那么多。”马王爷吁了口气,转头看看王换:“老子就是纳闷,若是你杀了麻贵,你为什么不跑?若是你杀了
麻贵,你又为什么杀他?”
“信不信,只能看你自己。”
“先回去。”马王爷手里捏着那根孙仙人给的很特殊的燃香,说道:“看看这玩意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换没有逃走的意思,七星滩水鬼本来就盯着他,如果再跟马王爷翻脸,在这块地头上,王换就没有活路了。
更要紧的是,他心里无愧。
两个人没有回客栈,直接去了狗场。马王爷让人找了个小屋子,然后叫自己的两个刀客都守在门外。
火炕烧的暖烘烘的,两个人在炕上躺下,马王爷在中间的小桌子上点燃了这支香。
这边用的燃香,一般都是由榆树皮做的,孙仙人给的这一根,也不知道是什么木屑。香被点燃以后,烟气有些特异。一缕一缕
的烟轻轻飘飞起来,然后迅速的扩散成一片蒙蒙的雾。
雾飘散的时候,王换静静的看着,没有动,也没有出声。他原本是没有一点困意的,可是,等这片雾弥漫到整个小屋里的时候
,王换觉得自己的眼皮子有些发沉。
渐渐的,他就睁不开眼睛了,在这种环境下进入了梦乡。
只要是人,只要睡着,就会做梦。但每个人做梦的时间,做梦的次数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可能每天都要做梦,有的人则是十天
半个月才做一次。王换属于后者,甚至比后者做梦的次数还要少。有的时候,他可能一连一个月都不做一次梦。
但是这一次,他一睡着就做了梦。
这个梦,对王换来说有些吓人。因为,梦境里的一切,都是他和麻贵前往狗镇鬼市时的情景。
孙仙人说过,这些东西,都是麻贵想说的。所以,王换此刻看到的,其实都是麻贵所看到的。
在梦境里,王换看见了自己,走在麻贵身边。
他们走出小镇,走到了狗镇鬼市。然而,在麻贵的视角里,鬼市是不存在的。小镇的东边是一片荒凉的夜色,只不过,在那条
已经被掩埋了很久很久的深沟的上方,时不常会漂荡起一点一点普通人看不到的幽幽的鬼火。
没有板屋,没有木栅栏,也没有熙攘的人流。在一棵歪脖子树下,王换和麻贵分开了,麻贵就坐在原地,默默的抽烟,王换则
一个人朝着远处走去。
尽管是在梦境里,王换还是感觉一阵说不出的后怕。他明知道自己所看到的狗镇鬼市,应该是一场幻境,可是,那幻境太过真
实,让王换的心里彷徨犹豫,犹豫该不该去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但是,在麻贵的视角里,王换就好像一个失心疯的,孤独的夜行者,一个人在这片掩埋了无数尸体的土地上锲而不舍的前行。
这样的情景,仅凭自己想象,是想象不出的,只有亲眼目睹了这一切,才知道自己当时所做的事情,还有当时的环境,是多么
的渗人。
王换慢慢的走远了,麻贵一个人坐在原地,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一声接一声的咳嗽。他的肺病已经很重,尽管大夫说了,不能
再抽旱烟,但麻贵没有听从大夫的意见,只是把旱烟换成了稍微柔和一些的卷烟。可能在他看来,如果一个人的时日已然不多
,就没有必要再忌讳这个忌讳那个,临死之前,能好好享受一下,也算是件好事。
麻贵在这里坐了很长时间,直到深沟上方那一点点的鬼火快要消失的时候,从远处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一个人。
那个人,和王换又一样的长相,他跑动的姿势很怪异,一边跑,一边咧嘴笑。这种姿势,这种神情,就不是一个正常人所能发
出的。麻贵看到这个人的时候,猛然吃了一惊,赶紧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个人,不是王换,而是那个卦摊的老板,是那个和王换有相同相貌的人。
麻贵或许一时间没有分辨出这个人和王换的区别,他下意识的觉得,这就是从那边回来的王换。狗镇的东边,其实是一片禁地
,很少有人去。尤其是在夜晚,人走一圈,很容易出事。
麻贵感觉,王换是出事了,才会变成现在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
这个人跑到麻贵身边,就傻愣愣的开始笑,麻贵扶住了他,让他安静一些。这个人显然不肯接受麻贵的劝阻,开始反抗。两个
人你来我往,等纠缠到一起的时候,这个人的手里,陡然间亮出了一把小刀。
小刀飞快的从麻贵的脖颈一侧划了过去,锋利的刀,毫无悬念的划断了麻贵的血管。鲜血像是泉水一样开始喷溅,麻贵倒在地
上,不断的抽搐。那个人看着麻贵,还是咧着嘴巴在笑。
等麻贵完全停止抽搐,死透了之后,这个人呆呆的站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紧跟着,他又笑了,取下了自己的腰带,撕
成两片,捆在一起之后,把麻贵的尸体,吊在了那棵歪脖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