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风高云低,乌云压境,这是暴风雨要来临的征兆。鬼市的长街,行人开始稀少,自然也没有人愿意停留在卦摊前卜卦。
王换安然坐在小椅上,感受着难得的清净。
风有点大,王换的心情就像这乌云盖顶一般,沉重,压抑。道人的卦,王换做了手脚。临阵卜卦,这是生怯。人一生怯,
打起仗来手就软了。这对道人来说,不是一个好兆头。
若是在平日里,也就算了,王换不会管他,可偏偏是现在,大战在即,王换手里能用的人不多,他不想道人在这个时候出
事。
王换上次预感道人会遭难,这次,预感更强烈了。他不怕道人会死,但他怕道人撑不到十三堂发起攻击,就要死了。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注定的命数在那里等着你,无论你怎么绕,最后都会回到那条道上。
道人的命,似乎在劫难逃。
虽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天机不可说尽,这是古周文王神卦流传下来的规矩,若是事事都依着卜卦,最后都规避
天道,那天机就要降罪给算命人了。王换既然打出算卦的幌子,那就要按卜卦的规矩来。
这就是因果,有因必有果,结果必须有人承受,因果才能平衡。
不过,王换心里还有一丝希望,他知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留有一线异数。所以,天道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这个就好像天注定一个人应该要活到九十岁的,但是他性格暴戾,喜爱杀生,造下太多杀业,于是因果报应,他可能四十
岁就被无常勾走了。
而另一个人,生来福薄,是个短命之人,但此人宅心仁厚,为人善良,时常铺桥修路,接济乡里,此人最后势必会得到福
报,无病无灾长命百岁,得以善终。
这就是异数,也是天道留下的一线生机,符合因果循环的规矩。卦象,算的是天命,算不了异数。每个人的行为,决定着
最后能不能逆天改命。但道人这种人,想要逆天改命,有点难。
改命不一定非得做善事,行善心,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天道循环里,生生不息。
王换点了支烟,慢慢的抽,同时开始权衡利弊。跟十三堂的对垒,已经到了箭在弦上的地步,不得不发。若是在这个时候
,道人出了岔子,王换就不知该怎么办。
他又想起了方才临走时,道人私底下看似漫不经心告诉自己的那句话。
道人说,那个卖烤鸡的被抓进去了,花绿头干的。
花绿头是前清末期民间用来形容官兵的,道上的人一直沿用着这说法到现在。
王换听了道人的话,专门又去打听了一番,卫八被带走,没闹出什么大动静。但王换猜得到,这事不简单。对于卫八,王
换谈不上好感,但也能感觉到他对自己没有恶意。每个在鬼市讨生活的人,都带着自己的目的,卫八不过是其中的一个。何况
,卫八算是帮过自己。
等到王换和十三堂真正开战,卫八这股战力作为变数,绝对有改变局面的机会。
但花绿头不是王换能够招惹的,他和卫八的交情,也还不至于让他铤而走险,虽然他很想把卫八从牢里捞出来。
王换叹了口气,卫八的胆子太肥,在这鬼市特立独行,孑然一身,不走背景不拉关系,卫家又倒了,等十三堂出手对付卫
八,卫八一下子没了还击之力,也没有可依靠的人。
王换想着,单单从这事里可以看出,十三堂的实力,绝没有面上那么简单。
王换琢磨了一会儿,愈发觉得不妙,他转过头,朝南边望了一眼,南边那片地,在几十年前还是一块荒野,是用来处决犯
人的地方。花绿头把犯人装进笼子里,戴上镣铐,从城东那头一路羁押过来,穿过西街口,从菜市场经过,出西城门,来到这
片荒野之地。再把犯人羁押到斩首台上,等到吉时,刀斧手一刀咔擦了事,监斩官拍拍屁股走人,剩下洗地的在这收尸。
这块地方常年死人,死了数不清的人,大人,小孩,男人,妇女,有些冤死的亡灵阴魂不散,死不瞑目,人们都说,这块
地方阴气沉沉。
十三堂龙头的祖上,据说最早就是这片刑场的刽子手,到了后来,刑场荒废了,北面的小渡口的宵夜摊子,形成了最早的
鬼市,龙头的祖上,就是那时候涉足鬼市的。刚开始的时候,鬼市的市场太小,花绿头自然也就懒得插手进来管。
长毛被打跑了,短毛又不敢来,况且还有龙头供奉的奉银,虽然不多,但不用跟十三堂作对还有银子,他们也就懒得干这
吃力不讨好的活了。
因此,西头鬼市极少有官府的人涉足,这也慢慢变成了西头鬼市的一个规矩,鬼市里有了恩怨,有了纷争,双方就各靠各的本
事,用江湖的规矩来了结恩怨。哪怕把人脑子打出狗脑子,也只能认命,谁都不能借助官府的力量来处理鬼市里面的矛盾。
王换突然有点看不起龙头,这次因为卫八的事情,十三堂请出花绿头,无疑破坏了自家定下的规矩。
但轻视龙头的同时,王换也能感觉到,龙头绝对是个可怕的敌人。那些在鬼市里混来混去,自称江湖好汉的人,其实不难打发
,因为他们自称好汉,就会被各种各样的道理禁锢,约束。
可龙头却没有这样的顾忌,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
这样的敌人,说难听些就是不要脸。不要脸的人,一直都很让人头疼。
王换想到这儿,不由自主抬起头,天阴了,乌云越压越低,有闪电在乌云间若隐若现。
黑魁坐在里屋,吃着刚买的羊杂,今日里人少,食坊的老板便宜了黑魁,半卖半送。
黑魁这会吃得差不多了,他抬头望着王换,问道:“瞧着这架势,风紧,扯呼?”
王换盯着黑魁,问道:“你害怕了?”
“我不怕,我是问你,快下雨了,咱要不要先撤了摊子?这雨,一时半刻停步了,现在不走,天亮也别想走了。”
就像黑魁说的那样,鬼市里其他的摊子已经在稀里哗啦的拆着木板了。
但王换摇了摇头,望着天,淡淡说道:“再坐一会,夜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时,一会,我要去杀个人!”
黑魁一下子愣住了,他望着王换,感觉诧异。因为以往过去,王换从不会直言不讳的说这种狠话。
“你......你要去杀谁?”
“自从我来到西头鬼市,还没有亲手杀过人,今晚,我想破个例。”王换叼着烟,把小椅子搬回板屋,说道:“你不用问那么多
,这个人,非杀不可。”
黑魁点点头,没有多问,呼噜呼噜吃着剩下的羊杂。
夜风吹过来,带走了白日里的炎热。西头夜市的局面,乱糟糟,就好比也夜色,乌云盖日,山雨欲来。现在的十三堂,肯
定在调兵遣将,蠢蠢欲动。
以王换对十三堂的了解,对面要是真把刀子摆到台面上,这事就不是轻易能善了的。这么多年,十三堂稳稳的占据着这鬼
市的主导权,靠的就是他们的雷霆手段。不动则已,一动必要把人打到不能还手。事情走到这一步,想要缓和,已经不太可能
了。而且,依着王换的性格,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依附到十三堂的势力底下做事。他虽然不想得罪十三堂,但十三堂现在一定要
踩他,他也不会低头。
卜卦算命的,算不出自己的命。王换也不知道自己可能在哪一天,就在找黄金骨头的路上,横尸荒野了,但黄金骨头,他
绝不会放弃。
为了秀秀。
鬼市里其他木屋拆得七七八八了,照明的煤油灯少了许多,夜黑似墨如漆。
王换的眼前,也是漆黑一片。他不知道龙头会怎么做,不知道十三堂都对围剿自己,做了哪些布置。十三堂的力量,毁天灭地
,王换从来不敢小看,也无法估算有多大把握能赢,他之所以宽慰道人,无非是战前激励军心罢了。
“没有游鹰,走起路来两眼一抹黑,黑魁,等我们挺过这一仗,是时候整理一支游鹰了。”
“好。”黑魁洗了装羊杂的水桶,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废话,黑魁对王换,一向都言听计从。
游鹰,是江湖人放在明处暗处的眼线,只有足够强大的游鹰队伍,才能保障信息通畅。
以前,十不全有一支这样的游鹰,可是哪一战,全毁了。现在王换面对十三堂的压迫,再一次感觉到了游鹰的重要性。
没有游鹰,就只能见步走步,见招拆招。
乌云遮月,天公在这时候淅淅沥沥地降下了雨点。整个西头夜市陷入阴霾笼罩。直到第三滴豆大的雨滴落在王换的脸上
,他才猛然钻出了板屋。
“收摊,杀人!”来到西头夜市这么久,他第一次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气。
今晚,他要杀个痛快。
王换迈步朝前走去时,心里把已经做好的打算又重新审视一次,有些事看不穿,想不透,那就干脆不想,先下手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