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晴明向来与狐狸有不解的缘分, 他的生母是白狐葛叶,因此他平日里对狐狸总是不由自主关照有加。
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他曾救过一只被羽箭射中的白狐。
白狐记住了他的恩情, 这本来是一件善事。
直到后来没几年, 晴明公“寿终正寝”, 上到京都下到乡野,世人皆知他已经“死了”。
消息传到了那只狐狸耳朵里, 受过恩情的狐狸决意要帮晴明“复活”。
她找到了晴明的坟墓,对他使用“返魂之术”, 但因晴明的衣冠冢中并没有遗体, 于是这返魂之术便招不来他的魂魄。
“世上哪有真正的死而复生之术呢?狐狸得到的返魂之术,也不过是看起来像是能令人复生的咒术而已。若是在刚死不久的真人尸骨上使用, 的确可以短暂‘复活’几个时辰,但到了晚上,就会迅速腐烂风化,连魂灵都留不下来。”
“可她自己并不清楚这是怎样的咒, 多番尝试后,反而是一些阴暗的气息被她聚集起来。”
燕无羁听到此处,欲言又止。
他觉得有些地方可疑, 但没有立刻就问。
左边的安倍晴明续道:“天真的狐狸根本不知道她招来了什么,她自以为成功凝聚了‘我’的魂魄, 为了给‘我’肉身,便干脆将那团阴暗的东西放进了腹中,怀胎孕育起来。”
“……”燕无羁无言以对。
他复杂评价道:“我以为她是憧憬倾慕上了你这罪恶的皮囊,万没想到她……竟然是想当你妈……”
晴明大人尴尬呵呵了两声。
“数月后, 她果真生下一个男婴。因这胎儿是从我衣冠冢的遗物中诞出来的, 所以他一出世, 便保留有一部分‘安倍晴明’残留的记忆。”
编了不少物语怪谈的安倍泰成古怪抬头,噎道:“……他……该不会以为自己就是‘安倍晴明’吧?”
晴明点头肯定了他的想法。
“但我起初并不清楚衣冠冢之事,也不知狐狸在野外做了些什么。是后来,那自称是我的男人打着我的名号笼络百鬼,成了京都魑魅魍魉之主……太阴闲来听小妖们的墙角时无意中得知此事,这才赶紧告与我知晓。
“我暗中去见了‘另一个自己’和他的母亲,结果发现竟然两个都是熟人。”
“两个都是?”燕无羁生出好奇。
“嗯,”晴明道,“那‘复生’成‘安倍晴明’的,是一种叫做‘鵺’的妖怪。”
“他生前本是名极为擅长和歌的才人,在京中十分有名。但因为在天皇陛下面前失仪,被贬去东北做了陆奥守,后来得知仇人平步青云一路升迁,气愤不已,郁郁而终。死后不多久便化为妖物,怨念长久盘踞于空中,行到哪里,哪里便被黑云和怨气笼罩。
“复生之后,他只知自己是安倍晴明,白天就效仿正常的阴阳师除恶拔秽,夜晚便率领百鬼夜行狂欢。
“鵺很自得于这样的身份,认为当下人鬼和平共处的平安京都是他‘安倍晴明’一手造成。而那只羽衣狐也没有怀疑……甚至单方面认为她和我之间有很深的羁绊……”
“这就……”
燕无羁也有点哭笑不得了。
“不知是否是借我的衣冠托生而且融合了记忆的缘故,鵺的怨气在重生后得到了平息,我见他对人类并无恶意,还算遵纪守法,也就对他冒名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曾想,前段时间我偶然发现,他竟一直在研究‘返魂之术’……”
燕无羁张了张口,眉头微皱。
“先前,你说那狐狸‘得到’了返魂之术,她是从何处得到?又是谁给她的?”
安倍晴明看他一眼,浅浅啜了口茶,“你问到了关窍。”
“这‘复活’本来就是一场阴谋。
“鵺妄想恒久永存的寿命,想要能永远统辖人间和百鬼和力量。返魂之术有显而易见的弊端,为此,他需要研究出完整的‘死而复生’之术。但即便是借助羽衣狐的肚子出生,获得的身体也太脆弱了,匆匆几十年就会衰老死去。
“他于是决定死后不入轮回,只投身羽衣狐腹中,并在某日与‘母亲’羽衣狐见面,希望具有转世之妖特性的羽衣狐,能在未来一次又一次地生下他。”
羽衣狐,顾名思义,是一种披着美丽衣冠——人皮的狐狸。
它只要灵魂不死,便可以无限次附身在人类幼童体内,并在日后被附身之人的邪恶念到达顶峰时夺取此人的身体。
这样一位不会真正死亡的“母亲”,是鵺精挑细选出来的母体。
“羽衣狐爱着孩子‘晴明’,自然什么都会答应他。可惜没过多久,羽衣狐意外身亡了。”
“啊……”泰成惊呼了一声,“怎么会身亡了呢?”
晴明道:“她虽修行千年,毕竟还是一只白狐。京中权贵游猎,听说这白狐已经活了千岁,便率众围杀取乐,眼睁睁看着几百仆从乱箭将她射死了。”
“啊呀……这……啊呀……”
燕无羁下意识看了一眼从头到尾都显得很淡定的玉藻,心中默默想:幸好他的父亲修为足够高深,否则……
人类对“非我族类”的恶劣之处,是穷极恶之想象都不能说尽的。
“羽衣狐一死,鵺恼恨人类对他手无缚鸡之力的‘母亲’下手,对人类重生怨恨憎恶。他一反之前的低调,放弃阴阳共处的想法,在京都四处作乱、报复权贵,要人间成为真正的‘暗世界’。
“但他的躯壳在‘怨’的侵蚀下其实并没有多久了,为了延长这一世,他要得到更强大的妖力,以期能活到羽衣狐的转世重现人间的那天。”
燕无羁眯起眼睛,“所以他盯上了父亲大人?”
玉藻淡定道:“他知道我本体是只狐狸,就伪装成京都城内有狐狸作乱,统统嫁祸给我。又煞费苦心在院御所栽了阵法,日夜汲取吞噬我的灵力。晴明几次入宫来看过,不过‘安倍晴明’设下的阵仗,安倍晴明也难解除得了。思来想去,还是我自己主动离开,把对方引出来的好。”
燕无羁理解点头。
今天鸟羽院派阴阳师如此大张旗鼓地追杀狐狸,世人一定都以为玉藻和鸟羽院闹翻了。
“我起初想不明白,京中谁有如此高明的阴阳术,能设下这般精妙又隐蔽的阵法。”晴明这家伙不知是在自夸还是在慨叹,“也就前些天,泰成去查衣冠冢有了结果,我又着重在鵺身上做了许多占卜,这才得知一切始末。”
燕无羁沉吟道:“照这样说,父亲离开宫院,那幕后之人岂非很快就会来投橄榄枝、发洗脑包,诓父亲与他同道?”
三人一齐用没听明白的眼神朝他望过来。
晴明若有所思:“你这个‘洗脑包’,倒是生动贴切……”
玉藻指指他们外面那层厚重的沙尘暴,“有外面这层屏障挡着,他只当我在这里同泰成打得昏天黑地,不等到我‘消耗大半’,是不会现身来的。”
燕无羁见他胸有成竹,先前一直惴惴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
到了黄昏时分,安倍泰成喝饱了茶水,率先回京城同鸟羽院汇报去了。
他离开不多久,京都百鬼之主果然找上门。
燕无羁跟晴明收敛气息躲在附近,身体外罩着薄薄一层灵力,“这能行吗?”
晴明自信道:“他跟我在阴阳道上算同一个人,他的阵法我破不了,我的隐身术他也别想看穿。”
溪边那石桌上没了杯盏,只一名姬君面若寒冰坐在树下。
乌帽狩衣的中年男人穿过沙尘,身后跟着乌泱泱一众奇形怪状的东西,开口第一句便是:“殿下停留在城外,不肯离去,是还未对城里那负心人失望死心么?”
玉藻侧目看他一眼,没有立刻做声。
鵺长得和晴明一点儿也不像,向来喜欢美人的玉藻,把中年大叔面目的鵺直接打了个最低分。
鵺竟然还大胆在他对面坐下,友好客气似的,“您从未做过侵害他的事,却反被所信所爱之人背叛,殿下心中可恨?”
玉藻突然笑了一下。
他冷冰冰的脸孔一旦笑起来,就如满院的冰雪化成了春色,叫人怦然心动。
“就是你?”
“……?”鵺没明白姬君在问什么。
玉藻道:“让阴气笼罩宫城、令陛下染病之人。”
鵺温文沉稳微笑:“殿下难道是在埋怨我让您看清了人类的丑恶?”
玉藻慢条斯理站了起来,懒懒摆弄着妖异的长指甲,身后九条尾巴刹那间全飞了出去,将鵺周围轰出九个大坑。
他丝毫不给大妖喘气的机会,一招过去紧接着就卷起鵺来,再一通暴打。
京都的百鬼之主鵺先生,一脸懵逼,措手不及,万没料到他卖安利不成,居然反被玉藻前殿下一路揪着本体暴揍到了那须野。
姬君居高临下,视线向下的眼瞳底部莹莹泛着妖光。
他说:“你欺负鸟羽院,我就打你。”,,网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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