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深秋的风声显得有些萧瑟,街面的落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遍布整个城市,以这种方式传递着‘秋的离去、冬即将到来’的信息。
陆远独自坐在别墅内望着窗外的天际,看起来有点闲。不过这也怪不得他,要是按照陆教授的工作习惯,当某个案子出现且没有破获的时候,无论遭遇到什么样的节假日他都不可能休息的,但,科曼教授的出现彻底改变了这点。
科曼教授说:按照正常的生活习惯生活是最能让病因显现出来的方式。
所以,陆远休息了,在赵一白、李慕忙的四脚朝天,连口气儿都没工夫喘时,他,在别墅的沙发上无所事事。
很有意思
此刻的陆远体会到了一种很特殊的感觉,那就是一个习惯忙碌的人在本该忙碌的时间段突然无事可做,那这个人会马上陷入到不知道该干什么的境地之中,与此同时,脑子缺根本无法放松的依然单曲循环在工作上。
比如说,现在的陆远。
他满脑子里都是那对儿被雇佣来运尸的野鸳鸯,因为没有任何证据或者犯罪心理能解释犯罪者为什么要雇佣这么一对儿蠢货。既然犯罪者可以把尸体神不知鬼不觉的运进山里,在找这么一对儿蠢货进山将装着尸体的木箱子运到溪水旁不是画蛇添足吗?
是,通过调查警方并没有找到凶手把尸体和木材运进山的方式和方法,没有卡车在路面监控中停泊于公路上、没有工人把木箱子搬出、甚至在最近一周的路面监控中就不曾出现过那个木箱子或者尸体的身影,偏偏按照那对儿野鸳鸯的供词,他们却在山里看到了尸体。
那尸体时怎么进山的?
假如,建材市场的老板所说的都是真的,一对儿外国人想要把尸体和木箱子搬入山里,就算是李慕和赵一白瞎了,也不会在监控录像上发现不了他们
陆远,发现整个案子钻进了死胡同。
陆。
听见呼唤声后,他回过头正好看到科曼教授,还发现对方表情严肃的站在自己身后。
怎么了?陆远回问了一声。
科曼教授问道:你,有没有发现自己的不同?
这回陆远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等待着。
我刚才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就站在客厅门口的位置,通过落地窗的玻璃反射看着你的脸,陆,我看到了很不可思议的一幕,像是一个只能举起80公斤的举重运动员为了拿金牌在用生命挑战120公斤的重量,你,能想象出那种竭尽全力的狰狞吗?
狰狞。
这是陆远第一次在自己的生命中听见类似的词语,这种词语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出现在自己身上才对。
你是说我?
没错,就是你,我的学生。
科曼教授坐在了陆远对面的茶几上:现在,你必须告诉我刚才你在想什么,我需要100%的实情,哪怕你脑子里想的东西非常可怕。
陆远根本用不着隐瞒,很自然的将思考案情的经过说了出来,紧接着,科曼教授变得越来越慎重了。
我真是蠢。
他开始责怪自己,随后恍然大悟般说道:陆,难道你就一点没发现,在刚才的思考中你的身份已经改变了吗?
实话实说,陆远这回是真的没听懂:什么意思?
你在海市市局的职位是什么?
犯罪心理学家,为海市所有需要进行犯罪心理归档的案件整理材料陆远突然间说不下去了,整个人愣在当场,如遭雷击!
姜还是老的辣,科曼教授通过这么多天的观察总算找到了病因。
陆远,通过你刚才的描述,参与案件后的你,绝对干的不是犯罪心理学家的文档工作。在那段描述中,你,是一名刑警,还是一名鉴证人员,更是一名法医,你一个人承担了案件中所有人的职责。
这些本不属于你的工作需求在该岗位上的还站着原职业者的情况下都落到了你的肩膀上,同时,你还心甘情愿的去承受一切。
科曼教授总算想通了陆远的改变过程以及负面情绪消失的原因,只是,谁也没想到这,居然如此可怕。
我想,这件事可以追述回小时候学习不好的你身上,当时,你恐怕和现在一样,看着目前回避孩子学习的问题时,扛起了所有。你承担的不光是母亲的失望与不甘,还承担了在别人聊起孩子的学业时,母亲身上的逃避,你将源头处站着的自己和别人给与的叠加情绪相乘,让这股情绪以几何数量级增长后重新落回到自己的肩头。
一个孩子,扛起这么大压力,逼着自己寻找到全新的学习方法并战胜所有困难令母亲重新回到院落里邻居的话题中,这才是那时的你心里想的正确轨道。
陆远彻底傻了,他没想到如此简单的一件事,竟然可以转化出如此之多的心理进程,并在其中涌出了这么大心理压力。
按照科曼的说法,他在母亲失望的阶段,抗下的是邻居聊天时的嘲笑、母亲回避时的不甘、自己无法马上改变当下环境的无奈和奋力想要扭转乾坤的不懈努力。
科曼充满惊讶的说道:一个只是因为学习不好而看到母亲躲避聊天话题的孩子,怎么会想这么多?又怎么可能不自量力的把这所有都扛在自己的肩膀上?
这个问题,让陆远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海市第一代犯罪心理学家在当年侦查手段还不发达时,忙的无论身在何方脑子里都在时刻分析案情的情景。
那时的父亲,会在吃饭时突然想起什么后转身离开家、招呼都不打的冲向市局,也会在回来以后继续着居家男人的生活,扛煤气罐、修理电路、为公安大院哪所房子修修补补
也许正是父亲这种身为男人就要一肩抗下家庭和工作的大男子主义影响了自己,让自己在耳濡目染之下变得希望扛起什么来改变不好的环境。
听到这,科曼点点头,随口说道:也许吧,假如有榜样在前,并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生活着,他的孩子很可能会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去效仿。
不过,陆,当这种行为方式已经融入了血液,洛杉矶那个神秘人的出现就会变得一点都不稀奇了,你,要当的根本不是义务警察,而是在鬼使神差中,又一次将别人的蔑视与自己的不服相互叠加,从而必须证明自己。你之所以有今天,敢在任何磨难面前都保持着一股沉稳,是曾经肚子扛下来太多太多所造成的,如今摆在眼前的难题曾经都经历过,还以最难的方式解决过,这才是一个男人面对苦难开始变得无所畏惧的重要因素。
科曼抓住重点的说道:你想想,常年都在练习斯诺克的奥沙利文会在一颗难度球面前紧张的汗流浃背么?不会,哪怕这颗球出现了失误,他也能坦然自出,这种情况,已经被经历了太多太多次。
但,当他第一次去打这种球的时候,一定会有负面情绪,这也正是你陆远比其他犯罪心理学家更强大的地方。你把那些负面情绪以‘欺骗自己’的手法逼迫到了内心当中的角落里,任由着它们发霉,对其不管不顾,直到这些负面情绪滋生出了足够强大的菌群,开始侵袭你的心理健康
所以,第一个分裂人格,出现了。陆远突然插话,随后扭过头看着科曼。
科曼点点头,好一会才缓慢的说出了一个:对。
至于第二个分裂人格叶欢,他应该是有一个逼得感受到前所未有压力的人,这种压力迫使你自己出现了躲避心里,犹如当年在公安大院里面对孩子学习问题选择逃离的母亲一样,等相似的环境成型,那个想要一肩扛起所有的形象竟然在所有负面情绪里站了起来,于是,主人格被覆盖,所谓的分裂人格撑起了所有,正如同当年在洛杉矶,你碰到难题时,所经历过的一样。
陆远叹了口气,陷入到了沉思当中,科曼却依旧在滔滔不绝的说着:叶欢的被捕让你开始放松,哪怕没有那次催眠,由负面情绪所堆积出来的人格也不会再出现多久,主要原因为是压力不够。可,叶欢的强大却深深印在了你的心里,等压力又一次出现,一个被你深入研究过,且发现通过对方可以轻易掌控局面的灵魂控制了身体,其实,这一切的理由都非常简单,你不希望那个被罪恶沾染的手段被洁白无瑕的自己用出来,就像当初用充满负面情绪的人格去抵挡所有压力一样,也正如同面度难度球的奥沙利文,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你才能轻松的面对一切,站在输赢都无所谓,云淡风轻的位置上。
科曼伸手搭在了陆远的肩头,用有些同情的态度说道:那才是你喜欢的位置,一个情绪不会被轻易左右,又能掌控全局成为主宰者的位置。
陆远抬起头,听自己的老师说完这一切后,轻声道:还有得治吗?
想要治愈心理疾病,很多时候还得看患者自己,心理医生无论有多少办法,能提供的,除了药物外,就只有建议。
科曼沉思了片刻后:一般心理医生会要求患者彻底放松来缓解压力,以此达到心态平和,这种情况下,人体内的‘自愈机制’将会毫无障碍的运转起来。但,鉴于你的情况,陆,我觉得,你应该反着来。
陆远有些吃惊的说道:老师,你的意思是让我主动扛下那些压力?难道这不会加重病情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想象你第一次面对难题的时候,选择了什么?你选择了欺骗,即便欺骗的是自己,在心里,依然不是由自己完成了这个任务;后来,你选择把难题推个所谓的分裂人格,总之每当碰到解决不了的事情,你都会和许多人的选择一样,会下意识的选择逃避,又会在选择逃避后给自己戴上一张假面站回来,拼命的告诉自己,那不是你。
这一次,我希望站出去扛下一切的人,不是充满负面情绪的分裂人格、不是叶欢、也不是欺骗中并不是陆远的陆远,是真正的,曾在犯罪心理学学术界达到过一定高度,历经了无数磨难的你。
科曼教授把放在陆远肩头上的轻轻紧了一下:孩子,男人无论用多少谎言去欺骗,到最后总是会发现无法躲避开即将面对的现实世界,当你明白了这一切,大喊一声‘去他妈的’,重新回来面对的时候,会对两个字理解的更加透彻,这两个字,叫成熟。
成熟。
出国前,陆远还在公安大学的时候,同寝室的室友和他开玩笑道:知道是什么是成熟么?一个男人成熟的标志时去KTV的时候不再询问陪唱女堕落的理由,也不在去劝她们从良。
等科曼详细解释完了,陆远突然明白了这句话的真谛,这并不是情场浪子的戏言,是一个彻底看透了整个世界后,充满哲理的一句话。
就像是无法躲避的雾霾,即便面对改变不了的环境,选择逃避,那雾霾还在。相反,当我们走回来,就站在雾霾之中,从一件又一件的小事做起,选择直面它,竭尽所能的去改变它,即便做不到,起码,不会胆怯。
试问,那些去KTV劝小姐从良的人,有几个会心甘情愿娶人家的?还不是想在占便宜的同时,还得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说些不咸不淡的高尚话吗?
这种人,这种话,就像是不断蒙骗自己才能激发出全部潜能的陆远,虚假的无与伦比。
陆远不知道想了多久,等回过神来,发现眼前的科曼已经不在了,别墅内又传来了均匀的鼾声。他回头望去,看到的并不是老师的身影,而是通往地下室的走廊,那里,曾经有个女人逃避过,可她的逃避方法,是选择直接面对无法改变的现实,用无尽的等待,期盼改变这一切的机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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